31 月光

月光

既然周頌宜和時楚悅不想說，陳煦也不會再去追問。

主動來問問題的同學，他會解答。

平常的閑聊打招呼，他也學着去回應。

周頌宜希望他成為什麽樣的人，那他就會學着去做，去變成她希望的那個樣子。

半個學期過去，同學們幾乎都發現了陳煦的變化，現在平常路上遇到，也會有同學主動和陳煦打招呼。

六月已至，平川一中被劃定為考區，因此放假三天。

第一天放假，平川市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蘇曉霜和周則沒在家，周頌宜就帶上畫冊去了市立圖書館，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來圖書館的時候大概是中午，直到暮色四合，周頌宜才打算離開。

透着玻璃看去，外面仍然在下雨。雨水淅淅瀝瀝，連綿不絕，一波接着一波貼向玻璃，然後又被迫下墜，只留下雨水痕跡，循環往複，即使這樣，也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周頌宜下樓，打算去一樓取傘然後回家。

可惜周頌宜沒想到，傘不知道被誰偷偷拿走，架子上空落落的，哪裏有傘的影子。

唉。

周頌宜擡頭望着灰藍色的天空，聞着空氣中的雨水氣味，做好了準備，打算一鼓作氣沖到公交車站。

剛邁出一只腳，周頌宜就感覺到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角。

回頭，陳煦站在她身後，随即松開她。

“雨有些大。”陳煦将手中的傘撐開，移到兩人中間：“一起走吧，正好順路。”

“那謝謝你了，陳煦。”

陳煦抿了抿唇，一起走了幾步才小聲說：“不用說謝。”

雨有些大，所以兩人的步子都盡量放慢，害怕濺起過多的積水。

短短的一段路，兩人走了挺久。

公交車今天人很多，再加上潮濕的雨天，潮濕的衣服被擁擠的體溫烘烤，周頌宜聞得有些頭暈。

兩人沒有座位，陳煦站在她身邊，周頌宜覺得頭暈，下意識地就拽住了陳煦的袖子。

陳煦沒注意，突然這一拽，兩人的距離被拉到很近。

他能聞到周頌宜身上的淺淡香氣，不知道是沐浴露還是洗衣粉的味道，實在太近，陳煦又匆忙地向後撤了一步。

發現周頌宜腳步不穩，陳煦就急匆匆地回來，隔着衣服輕輕扶着她後背。

“你怎麽了？”陳煦看她的樣子，又問：“暈車嗎？”

周頌宜提不起力氣，只能虛虛地點了下頭。

“你再等等。”

陳煦單手虛環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空着，猶豫片刻，他擡起那只手，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女孩的後背，像是安撫。

他看了眼實時站點，說：“馬上就到下一站了。”

公交車在站點停下，陳煦立刻就扶着周頌宜下了公交車，然後進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将人安撫好，陳煦去買了杯沖泡奶茶，又去找店員借了熱水，泡好後遞給周頌宜。

“謝謝你。”

周頌宜雙手握着杯子，然後端起喝了一小口。

外面的雨還在下，雨珠不斷下墜，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等到雨勢稍微小了一些，兩個人才繼續撐傘回家。

被雨水浸泡的世界，所有的聲音都聽不清楚，像是隔着一層泡泡。而她和陳煦，在傘下，在這一方天地，并肩漫步在雨天街頭。

“周頌宜，謝謝你。”

陳煦沒給她思考和回答的時間，自顧自地繼續說：“我知道你和時楚悅為我作出的努力，也知道我額外的那份獎學金是你給我的。”

前幾天，獎學金下發，他的卡裏多出了一筆錢。

他開始去問王溫茹，問是不是學校工作失誤，多給他發了獎學金，得到的回答是工作沒有失誤，那些錢都是給他的。

可他不是特等獎學金，而現在這比金額，也不是普通獎學金應有的份額。

直到前天，某個課間，周頌宜和他閑聊，問起陳奶奶最近恢複得怎麽樣。

骨折早就好了，周頌宜也知道。

所以他再一次去問了王溫茹，這一次他問，多出來的那筆獎學金是不是周頌宜讓給他的。

王溫茹點了點頭，在他的追問下說這是周頌宜個人的決定。

是周頌宜主動申請，将獎學金給他。

“你知道了？”

害怕陳煦多想，周頌宜又搬出以往的先例說話：“我問過高遠，之前有先例，特別優秀的同學能占年級上多餘的名額。”

“我剛轉學來不久，成績參考也不多，我覺得給你很适合，所以你也......”

“周頌宜。”

陳煦打斷她，周頌宜還沒說出口的半句“你也不要太在意”也被迫咽了回去。

“特別優秀的同學，你的定義又是什麽。”

雨滴砸在傘面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周頌宜卻将陳煦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句也沒漏掉。

他說。

“周頌宜，這份獎學金，是你憑你實力拿的。”

“特別優秀是什麽定義，在我看來，你轉學來這裏不到一年，成績名列前茅，所有同學都喜歡你，所有老師也喜歡你，在我眼裏，你就是特別優秀的學生，比我自己好過千萬倍。”

“所以，這份獎學金就應該是你的。”

或許是第一次聽陳煦說這麽長的話，周頌宜也沒有反應過來，沉默良久，她才回神。

陳煦的意思是，要把獎學金還給她。

“可是，奶奶的手術費怎麽辦？”

陳煦的工作強度，她一直知道，可她發現，陳煦好像又多打了幾份工。

周末去學畫的時候，她問了李奶奶，陳奶奶身體出了些問題，病情像是有加重的趨勢，要提前準備錢手術，以備不時之需。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大了起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下落。

“我會掙夠的。”

陳煦的聲音落在耳朵裏，整個人像是墜入湖底，平白地裹上一層濕重的外殼。

連帶着他的聲音，也有些潮濕。

街燈昏黃，終于回到城際花園，陳煦将傘直接塞給周頌宜，然後頭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這個潮濕的雨夜。

光裏只見斜飄的雨絲。

周頌宜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傘，雙眼又去追陳煦的背影，卻什麽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