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月光

月光

兩人此刻靠得極近。

呼吸交融，周頌宜只要向前一步，就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陳煦的呼吸頻率。

包廂內井嘉聿正在說話，陳煦聽得清楚，井嘉聿說喜歡周頌宜，有想要繼續接觸的想法。

井嘉聿向來會說漂亮話，周頌宜聽到周則的笑聲，又聽到周則對井嘉聿不絕口的誇贊。

一門之隔。

身處話題中心的人現在卻躲在他身前，腦袋低垂，不敢看他。

陳煦想過和周頌宜再見面的場景。

他想過生氣，想過嘲諷，想過無視。

可那天在藝術館，周頌宜含淚推門出去的那一瞬間，陳煦就後悔了。

“周頌宜。”陳煦向後退了一步，顫聲：“你離開的這七年，我很想你。”

周頌宜微怔。

她不可置信地擡頭去看他，想看到他臉上揶揄不屑的表情，想看到他臉上對她的恨意，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入目卻是男人略顯頹廢的神色。

四目相對，她看到那雙桃花眼裏有隐隐的淚光。

“周頌宜。”

眼睫只是輕輕一動，淚水就墜了下來，眼眶都盈不住。

“七年前，你喜歡井嘉聿。”

陳煦勉強擠出一抹笑，有些艱難地擠出一句話：“現在，能不能看看我。”

只要你說一句可以，過往的所有，他都可以不在乎。無論當做替身，還是雪夜失約，他都可以忘記，他只要她一點憐憫。

“頌宜。”

這是陳煦第一次這樣親昵地叫她，明明是他更高，擋在她身前，可現在的陳煦，渾然一個下位者的姿态。

陳煦眼眶通紅，乞求她，聲音越來越小，尾音幾乎失聲：“頌宜，這次不要選他，好不好？”

曾經的高嶺之花，如今卻在她面前搖尾乞憐，渴望得到她的愛，任誰看到，都會覺得荒謬至極。

“頌宜......”

陳煦語氣更弱，聲音更低。

“分我一點點喜歡，可以嗎？”

周頌宜心裏很亂，背後的手摸上門把手，推開了門。

“對不起。”

說完，周頌宜就逃回包廂，陳煦沒跟上來，周頌宜暗自松了口氣，可心跳久久無法平複。

她以為陳煦會恨她的。

換做誰，被當做替身，都不會那麽輕易忘記吧。

過了十多分鐘，陳煦才推門進來。

井父有些不悅地開口：“做什麽去了，長輩都還在，無故缺席未免太不禮貌。”

陳煦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兀自倒了杯水。

井母本來也看不慣陳煦，厭惡地皺了皺眉，又說了幾句好話安撫井父，井父的臉色這才好一些。

“養在外面的終究是不親，還是從小看着長大的放心些。”

井父聲音不大，滿桌人卻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消消氣，氣壞身體不值當了。”井母拍着他的背順氣，又滿懷歉意地笑着說：“真是不好意思，家裏的事還搬到你們面前來。”

“小煦接回家不久，和家裏沒那麽親近，家裏瑣事，讓你們看笑話了。”

周頌宜看向陳煦，他像是沒聽見一樣，自顧自着用餐。

“不打緊，多多相處就好了，終究還是一家人。”

周則安慰道，接上話茬。

軟刀子聽到耳朵裏，周頌宜突然覺得坐在中間的井叔叔有些陌生。

聚餐結束，井嘉聿主動過來問要不要送她回家，周頌宜拒絕了。

陳煦看了一眼，眸色微動，卻沒說什麽。

周頌宜回了自己的公寓，檢查了林栀發過來的方案，從通訊錄裏找出來時楚悅，撥通了電話。

時楚悅接的很快，“怎麽啦？”

周頌宜将那天和今天見到陳煦的事情簡單講了，然後又說了今天陳煦和她在門口說的那些。

“啊？”

時楚悅又确認了一遍，“他真的這麽說嗎？”

“嗯。”

周頌宜省去了部分細節，只說了大概。

時楚悅一下子精神起來，都沒心思備課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太詭異了。”

“你當年轉學離開，高遠顧忌陳煦，你錄好的高考加油語錄廣播站只放了一次就停了，我和高遠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你的名字。”

“不說恨透了，我和高遠一直認為他至少是恨極了你。”

高三進入沖刺期，每天中午廣播站都會播放英語聽力，下午的時候就放幾首歌，然後就是勵志語錄和朗讀一些名人故事。

周頌宜轉學前就進了廣播站，那些語錄也錄了一部分，高遠想着省事，就把周頌宜以前錄好的語音也拿出來放，反正都錄好了，不用白不用嘛。

廣播站剛開始放語錄那天，高遠和陳煦正在圖書館看書，第一句話剛出，高遠正在和他聊天，陳煦突然就噤了聲。

高遠一頭霧水地去看，卻發現陳煦的臉色不是很好。

“你怎麽了？”

圖書館空調也沒那麽低吧，高遠左顧右盼，找不出緣由。

“沒什麽。”陳煦看了眼手表，“我們回去吧，馬上要上晚自習了。”

“哦哦。”高遠一拍腦袋，說：“你等一下，我還有本書沒借。”

“嗯。”

“你去吧，我在原地等你。”

校內圖書館的結構其實和市立圖書館很像，只不過沒那麽大，陳煦看着高遠的背影，莫名想起一個人。

她過得怎麽樣？

還好嗎？

她身邊會出現又一個和井嘉聿很像的人嗎，哦，他忘了，井嘉聿現在想陪她，很輕松。

不像自己，連她去了哪裏都不知道。

她的降臨好像是夏季的一場暴雨，驟然來到自己身邊，又匆匆離開，他和所有卑微不起眼的小草一樣，有一瞬間沐浴到了她的恩澤，卻又不能長久留住她。

被暴雨浸濕的衣服早就變得幹燥，心卻被泡到發脹，困在那場暴雨中的，只剩他了。

高遠抱着書回來，拍了下他的肩膀。

“走吧，回去上課！”

“廣播站放的錄音，是周頌宜錄好的嗎。”

陳煦的語氣是陳述句，高遠這才想起陳煦剛才的反常，有些發怵地打圓場。

“廣播站忘記調整錄音了，哈哈，我等今晚上抽空過去通知下，學弟學妹剛來，操作還不太熟練。”

高遠當晚就和時楚悅私聊說了這事。

當初第一個看出陳煦不對勁的，還是時楚悅，高遠驚魂未定，發消息問她。

【高遠】：我說完要調整後他又沉默了，你說這件事我做的對還是不對啊！！！

【時楚悅】：不清楚。

【時楚悅】：不是，陳煦喜歡頌宜，可頌宜轉學那天，來學校沒和他說話，換成你，你不會難過嗎？

高遠回的很快。

【高遠】：我當然會傷心的好不好。

【時楚悅】：那不就好了，這件事情就先這樣處理吧。你和我都別再把陳煦和頌宜摻和起來，咱倆把握不住。

【高遠】：哦哦。

高遠回完消息，有些落寞地點進“平川四聖”的群聊頁面，他們幾個人很久都沒有聊過天了。

就算和周頌宜聊天，也只能找她私聊。

周頌宜又換了手機號，他也沒敢告訴陳煦。

時楚悅把能想起的細節都說了，“就連你當時寫過的答案卡，用過的試卷，我和高遠都不敢讓他看到，生怕他觸景生恨。”

“現在聽到陳煦說想和你在一起，我都覺得是蓄謀已久的報複。”

報複嗎？

周頌宜腦海裏閃過陳煦臉上的淚水，還有他通紅的眼睛，心髒酸到發痛。

“我倒希望，他是想報複我。”

而不是真的想得到她的喜歡，這樣她心裏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

時楚悅緩緩冒出一個問號，還沒說什麽，就又聽到對面問。

“陳煦的奶奶呢，她現在怎麽樣？”

今天聚餐離開的時候，陳煦是一個人開車走的，席間也沒見他接什麽電話。

“陳奶奶嗎？”

時楚悅語氣突然沉重下來，輕聲說：“兩年前，身體不好，去世了。”

“我們籌了錢，可惜已經是癌症晚期，化療了沒幾次，就撒手人寰了。”

即便陳煦當時已經找到了掙錢的工作，有了承擔化療費用的能力，還是沒能留住陳奶奶。

時楚悅和高遠知道這件事，是陳煦給她和高遠還錢的那天。

房間裏沒開燈，此刻陷入久久的沉默。

話題突然變得沉重，周頌宜剩下的問題也不想繼續問下去，時楚悅害怕她自責，在電話那頭開解。

“頌宜，你不要自責。”

“這件事情我們誰都想不到，沒告訴你也是因為出于陳煦的意願。”

“不早了，你先休息，明天還要工作。”

時楚悅沒聽到她說話，安慰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

夜晚漫長，周頌宜又一次失眠了。

當年轉學後，她回了宜襄，高考出了國，又在國外讀了研。

這期間，她換掉了手機號，以前手機就随手放進了抽屜。

想加她新賬號的人她都逐一通過，就連唐勝然這樣相處時間不算長的普通同學，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她的手機號，她也一一通過了好友申請。

或許是出于愧疚，周頌宜自己心虛，也沒有臉面去主動聯系陳煦，讓他加自己的好友。

如果今晚門口相遇，陳煦是為了攔住她痛罵一頓，她也會欣然接受。

可陳煦偏偏不恨自己。

他那雙眼睛裏，看不出一點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