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書本之癡

第五章 書本之癡

學前的記憶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就連那個開學日怎麽去上的學也記得模糊了！好像是早已不上學的姐姐送了她與牛燕及牛月梅一起的吧？坐在那個她與父親常坐的馬紮上，當老師走上講臺，教室一下子安靜了！記憶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清晰的。

開學幾天後的一個上午，最後一節上課鐘聲“铛铛铛——”清脆悅耳的傳來，教室裏稀裏嘩啦一片後峭壁般立直的坐姿齊刷刷的靜下來。老師的身影在木杈窗子上閃過後走到了教室的門口，小牛月梅背着條紋織布書包箭步飛進教室兩條躍起的小辮平行着擦到了老師的衣服，老師覺出身後的腳步還沒來及轉身看下是誰，她已搶先一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小牛陽聽到了她經過時快速的鼻息，同時端放在她面前的語文課本“刷啦”一個跳躍落在了地上！靜得出奇的教室發出了些許唏噓聲，一頁書一聲脆響蕩悠悠蝴蝶般脫離了課本飄去了不遠的地方！這些小腰坐得端直雙手背在身後的五十七雙純潔童真的眼睛齊齊地盯着這一切。小牛陽傻眼地看着她的書看着飛離去的蝴蝶“哇——”地張開了嘴巴放聲大哭！震碎了一屋子迷散的書香。

“牛月梅，站起來！”

小月梅進屋這一連的快鏡頭，讓老師措手不及！老師走上講臺看着這一切，小朋友們的眼睛在老師臉上捉摸着。

“怎麽現在進教室？”

“不哭，不哭，不哭。”老師走下講臺，用手撫着小牛陽的頭，“回家讓媽媽用漿糊粘了就好了！”

對“老師”，對“學校”，對身邊的一切正陌生又好奇的小牛陽，老師手的安撫，讓她幾日來有些膽怯的內心一下子想到了家裏的媽媽！因為她嗅到了女老師身上特別的味道！這味道何嘗不是讓幼小的她從心靈的敬仰而發？從而有了些些的輕松并更每天迫不及待地上學去！

被撕的那頁是“王小二放牛”，王小二腰紮皮帶頭包毛巾把成群的敵人帶入深山的插圖身首兩處。小牛陽雙手捏着紙頁心裏的痛惜無以言表！大顆的淚珠子般滴落。在老師媽媽般的安撫下，她漸熄了哭聲。

“下次來晚了要站門口喊了‘報告’，得了老師允許才能進教室！”

……

那一節課，小牛陽不能從撕掉書頁的傷心中脫離開去！老師講些啥她完全沒聽得進，還有同桌的小月梅，兩個不時有眼神的碰觸，小牛陽真是恨死她了！小月梅也是愧疚得不敢看她目光躲閃！并排坐着的牛燕子把這些都看在眼裏，眼睛不停地在她倆身上骨碌來骨碌去。老師為此還用粉筆扔過來！粉筆帶着細細的白屑跳散在新新的課本上！

——

三十多年過去了，現在，當處的那種痛楚還能品到一樣！

那是一路涓涓而流的初始生命在與外界産生沖突時觸動了心靈的第一次的震痛！

一個六歲的孩子，三十多年前的社會，農村，物質、信息匮乏，牛陽，她的精神世界大多是圍着父親所給她展開的農村的廣闊天地。其他的孩子們，再怎麽也難逃這樣的生活呀！那時的孩子們，真的無法與現在的孩子們比！不同時代裏同齡的孩子，所造就的正是他們精神世界的不同！

那時，用來讀書寫字的“桌子”還是泥巴壘起的土臺子，可以去想像一下！“桌面”用泥巴糊了一層，不知是沒有多年後的泥水匠人工具或是做工糊弄它分明的高低不平。完全風幹後上面裂開了如地圖樣的紋路。搗蛋的孩子們稍一用手或用筆尖摳，就揭掉了一層。他們拿在手裏大小不一的泥餅子說“誰吃馍馍了！”這裏再可以想像一下吧！下了課，孩子們發淘氣，好像注意力很難從那些個“泥臺子”上移開去！“嗵嗵”倒塌是常事！有時上着課，“一條龍”似的泥臺子就那樣晃晃蕩蕩的扭動起來、為了安全老師不得停了講課……真是沒法與現在的孩子們比呀！

成了一名小學生，每天都要在一定的時間起床來，內心有的是對生活內容一下的充實帶來的美好期待！校園內的老師，小同學，講臺，黑板，粉筆，散發着墨香的課本……一切都神秘美好誘惑掀開了又一個情景裏的圖畫！

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至到五年級，看着上面的大孩子，小牛陽第一次意識到“未來”這個詞，她也會在一年一年裏長成像高年級一樣的大姑娘？

這一年秋天的入學為她的心靈鋪開了一條通向遠方的路，她會在很多時候沉寂下來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憧憬向往，這股暖流充盈了她小小的身體使她快樂積極樂觀。她工整的寫字認真的完成老師布置的所有作業。她的世界開始太陽明亮天湛藍鳥聲清脆花兒純香，她缜密纖細冰青玉結的女兒情懷向外面的世界徐徐開來！

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第一次，它是每一個人向未來走來打開世界的一扇扇門。當那迥異的風景撲過來，怎不會對心靈有過刻記？但怕是有很多人在走過無數的年輪後早已忘記了一些微塵一樣渺小的第一次！但牛陽她是記得的！一路走來，太多的如某熟悉的或本不相識人的一個眼神、一句話、或一個動作，更別說一些大些的事情。這些她可以清晰到還原他們到非語言的情形裏！這些恰是給她或正或負能量的集合。就是這些在牽動着她的心緒，讓她觸摸着認得着這個世界！她就是這樣一個或這樣一類人，但這未必是件好事！正如人在再次投胎的那刻是要忘記前世是要喝一碗王婆湯的。否則會有太多的麻煩和負累。一身輕松的上路是多好的一件事！

——這樣說來好像讓人覺得她是一個斤斤計較小心眼的人？

——為這個或別人或自己的定義，她糾結迷茫過！但終于她還是看清了自己與別人。

當時一頁書紙之痛之真之切其實已預言了她今後的路要心路重重？只是她無知無覺罷了！人的潛意識才是最真實的自我，人都在無意識中塑造着潛意識中的自己向前兩去！

直至中年她才幡然而悟！

不是說她不夠大度沒有包容沒有學會遺忘！而是恰恰相反！

其真相是她在經過的路上給自己畫上了密密麻麻的格線，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循格而行。而她看着別人無視、毫不介意地越過去！她，只有目瞪口呆後的沉默與迷惑！而沉默和迷惑在經年的累計裏堆成她內心的山！

必須翻過心中的山！

慶幸她終是找到了山之根！

她小心翼翼的苛守和別人輕松的越過才是山之根！

恪守是心在孜孜不倦一絲不茍的墨守成規。

無視越過是具有強盜樣內心的強大：無理也要掠一個高處再走着看着的應對、游刃有餘的風淡雲輕。

一頁書的撕毀對于一個六歲的孩童痛與不痛都正常，可問題是當她從一張白紙在三十多年的塗鴉中成長為一個感覺敏銳而又在人際交往中遲鈍的人這是冥冥中的命運！而她敏銳的“痛感”又有多少人理解？

徹悟了她自己、也明白了這世上的太多人！

突生出想掀翻王婆湯鍋的惡念！而後舀起一大碗來，一仰而盡？

行走世間，是得要喝它幾碗王婆湯呢！

而且是要一仰而盡！

放學鐘聲響過老師走出了教室。孩子們一窩蜂的湧來看她撕掉的書頁。牛月梅是家裏的長女她的父親已故，她要看護下面的弟弟和妹妹，還有家裏的事總是一堆堆的緾着她，她的上學好像是她的第二職業。所以她才會在要放學的時候沖進教室。放學了她又趕着回家，大家這麽一圍，小牛陽就覺得委屈再次襲來。小牛燕大姐大樣立在她身邊，替她擦着眼淚。

“你咋這麽不小心呢？”她沖着小月梅直叫。

男生在小牛燕的叫聲裏起着哄擁擠着把小月梅堵在了門口。

“你想走？”牛燕子一把拽回了她。是用力大了吧？小月梅被拖倒在地！“嗞啦”一聲！書包帶子的一端就在牛燕子手裏了、那相連接的地方扯斷了、兜子上出現了一個大破洞！

小月梅從孩子堆裏爬起扒拉書包到她懷裏，當看到書包的慘狀她雙目含淚嘴直打哆嗦不知要說些什麽！

“俺還要回家……回家晚了……俺媽還要俺幹活呢……”她嘟囔到。一邊是痛心的書包一邊是想到的家裏！

牛燕子一個漂亮的抛物把帶子扔出去，同時一手摁下小月梅的頭一手掄起拳頭向着背部一下兩下砸下去！小月梅正要站起的身子弓着好像拳頭打着了別人！她拉過書包帶放在破洞上摸索着，眼裏含着的淚被小牛燕的拳頭頓出了眼睛撲嗒嗒滴在凹凸光滑的土地上摔成無數個顆粒鑽了進去。

“下次注意點！”小牛燕教訓到，像極了她媽媽平日裏對她的腔勢。

同學們推推搡搡的散了。

回了家母親打了糨糊小心翼翼的為小牛陽粘好了王二小。吃着飯，她的心思還是不能從撕破的書頁上放開。母親粘好了書本放在那裏涼幹，她看着那麽嶄新那麽散發着香氣的書本有一頁粘成醜樣子的撕頁破壞、恨不能夠的心呢左右不是！

這時外有喧鬧聲傳來。

牛燕子一路飛跑着過來了！她從喉管裏嘿嘿着跳過門榄，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我小弟弟又要跟屁蟲了！”

“又惹事了吧？”姐姐說到。每看到小牛燕這個鬼動作這句話成了她的家常。

見小牛燕進來，正吃飯的父親也擡起了頭。父親看到孩子們時臉上常帶着溫和的笑、眼裏放着亮亮的光。

——外面，是牛月梅的母親帶着小月梅去了牛燕子家。

“給，吃飯吧？”父親把一碗面條遞給小牛燕。

面條飯裏放着甜甜的紅署。她夾起一塊紅署送到嘴裏一用力做着鬼臉、再伸出舌頭時上面覆滿着粘粘的紅署，她再蜷回去再伸出。喉嚨裏還不時發出咯咯的笑。

母親停下手裏的筷子：“快吃吧，吃了上學去！”

姐姐說：“你天天惹事，不是你長了個兔子腿，要不今天是不是又挨批了？”

小牛陽看着她的動作又忘記了自己吃飯，只覺得一陣一陣的惡心。

“俺容易嗎拉扯仨孩子？俺這書包是她死爹的衣服做的，給孩子們改衣服俺都沒舍得！你們的燕子，硬是給它拽出個窟窿！恁看看恁看看……”

“她嬸子，消消氣消消氣，這死妮子不知瘋哪兒去了，回來俺一定收拾她！走，俺給恁織織，俺的活計你還不着？保恁滿意！閨女，別哭了，回來俺打她，不哭了，不哭了！”

鑒于牛燕在自家躲着，小牛陽也沒敢出聲。這次牛燕的跟屁蟲弟弟或是被外面的吵鬧打擾，倒也沒了他的哭叫。

怕是發生什麽也不會妨礙牛燕子的瘋颠？她蹑了手腳躲去沉重的木門後一只眼睛透過縫隙向外察看，又小心的把面條挑起老高送到伸長脖子的嘴裏幾乎沒有發出聲響的吞了下去。任何時候她都會是那個賣力的出色演員！如果做個檢測，相信她的血液裏一定有別孩子不同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