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鄉魂
第七章 鄉魂
第7章 鄉魂
接下來,将有大幅的章節細細碎碎的絮叨而來,如在熟睡或小憩的不經意間幽靈般回到了悠遠的來處,或如醒來在萬籁的深夜,仰望那繁星呈現的幽藍,游絲細軟在心間輕盈盈的來了……
就這樣。耐下心來。就這樣吧!人生的聖景圖只是如此。
一
春天,背着剪刀、一身油光黑衣的燕子在小村忙碌銜泥安家的時節,又是一個生命輪回的生機開始了。
小牛陽家茅草房黑黢黢發着光亮的三角橫梁上,燕子飛進飛出修建新家。若不是它們肚腹的白色,還真是與那三角溶成一體了!村南大河灣蘆葦的淺灘裏,集了厚厚的敗葉、荒草已近幹了水源。那裏成了孩子們最驚奇的地方!他們放了學有的顧不得丢下書包就直接飛奔過去。也就是幾陣暖暖的風也好像是一夜之間,從覆蓋的枯葉荒草下探出嫩嫩的、尖尖的、細細的、黃綠色的蘆葦芽!高低參差如布下的尖錐陣。它們圓錐狀的芽芽一探出頭,就迅速竄高,風兒一過,咋一看,圓錐上就挂上了舒展立挺的葉片。再一看,它們交錯的葉片成讓人驚嘆的排序你碰我、我碰你顫顫微微成一池“沙沙沙”的交響。沙沙聲中它們已脫變成婷婷的蘆葦立于那一片河灘中了!套在身上的棉襖、棉褲硬梆梆的漸顯燥熱!孩子們頭上滲着粘汗,黑抓子(髒手之意)笨拙地解開了身上的扣子,把一個帶着陳年灰漬的不雅肚皮袒露開來。這群孩子們,還來不及對蘆葦搞得一片破壞!因着它們的葉片上長着天然的“鋸齒”,也因着待在學校的時間,待他們跑來時已進不得了它們裏面,只能在邊邊上發一些搗蛋罷了!拔上來一些它們的“頭兒”,倒饬成吹在口裏的哨子!哨聲在晃眼的陽光裏響成各式的一片。
沐在春風中的這片蘆葦的淺灘,它們無以倫比的“美”震憾着小牛陽!
或來不及或不忍伸下手去,只是蹲下來用手去觸摸去感知再放開眼睛細細的把它們一株株的看過去直到眼睛裏成了綠綠的一片!記憶裏那個寒冷的灰蒙蒙漫漫長冬裏的一切還不能從她的腦瓜裏退去!她站起來,在淺灘的邊邊上走呀走、想找到可以下得手的那一棵,也來做一個長長的口哨吹出各種不同的聲響!已走出了好遠可好像哪個都下不得手!罷了!罷了!聽別的小夥伴吹就是了。
“春”來了!她看到了!有那麽多的“尖尖”穿透枯葉荒草,把卷曲的枯葉高高的戴在頭頂、把荒草象耳環一樣挂在了葉片上。在河邊田間做活的大人總不忘叫着孩子的名字:“別下去,小心紮了腚子!”那時的童年,啥時候想起來都會讓人有些發笑的“羞澀”!上了一年級還穿着開裆褲!有甚的炎熱的季節裏十多歲的孩子特別是男孩子還赤裸着到處跑。“小褲叉”這東西不到青春期發育誰見過?冬天光着腚睡覺大白天光腿穿一硬邦邦的棉褲冷風順褲管而上現在想起都覺得“真是悲催”!到了秋季田地裏收割過的芝麻茬谷子茬可也是滿地的利器!別說穿着開裆褲的孩子就是大人也有大意的時候:有一年一快要生産的孕婦不小心被芝麻茬紮到鮮血染紅了褲子,衆人慌七慌八把她擡回家孩子跟着就出生了。小牛燕似乎不用太在意她的小腚子:因那裏面裹了小褲叉,外面還有囫囵裆的燈芯絨褲子。日子漸熱脫掉笨重的粘粘燥熱的棉衣褲後她可以換上紅底碎花的燈芯絨褲子,站在一群渾身起粘汗、棉衣如盔甲但又丢不下它們的孩子眼羨的目光堆裏,牛燕子得意得有些忘形,忘形得舌頭說話都上翹!“好好說話!”家裏人常常要提醒她。那時,衣服似乎只有熱天和冷天兩種,沒有如春秋時節這種不冷不熱天氣裏的過渡衣服。天漸熱或漸冷的那些時段把棉衣穿在身上直冒汗更是不要活動還好。大人有雙層夾衣的也是少數算是講究的人了。大多時候大人孩子頭上向下淌汗珠是常常的鏡頭。特別是瘋玩兒的孩子,一陣風樣跑來汗淌着臉如花猴子。大人再說句“看你的花腚子臉!”他忙一手上去或在帶着鼻涕硬痂的沃袖上抹一把,必引來大人孩子的哄笑:那臉只是改變了灰道道的圖案!小牛陽總能聽到父親在幹一陣活兒後說道:“奶奶,脫了你!”而後露出健壯的膀子。再看扔到柴堆上的棉衣:它正冒着父親傳給的熱氣絲絲袅袅的向上升騰。燕子家牛大梁的軍用拉鏈袋子裏,放着牛庵人望塵莫及垂涎開眼界的較之當時廣大農村用織機織出的各種粗布衣的各種衣服。這些衣物高傲了牛燕子短暫快樂的童年。
她可以不用流太多的汗一身輕裝的玩耍,不用坦胸露肚臍再把一個“燒雞頭子”(腰帶之意)提溜溜的露在外面。說到衣着,不由說到了“性”。那時的“性”在成人是諱莫如深的。在孩子,卻是一片無知的!并非是物質的貧乏不去掩蓋身體而是孩子從沒有意識到“性”的存在、他們有的只是身邊男人與女人的性別差而已!記得牛月梅在胸部發育成兩個小包包那個悶熱的午後還不知“羞恥”為何物的到人堆裏玩耍,她的母親包括在場的大人沒有任何反應。其實那時間裏小牛陽已知道了“羞恥”,她定定地看着小月梅,覺得她做了不該做的事。臉一陣一陣的有些發燙心裏也覺得不自在。人散了回到家裏她的心亂亂的不知自己想些什麽!在當時她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如此的反應!那時也該有十多歲了呀!這在今天這叫“裸奔”呢!“裸奔”的又不是你?這糾纏在內心不知為何所的“亂”,正是一個小姑娘對自己的身休對性一個發現并引起注意的開始呢!
在經過了三十多年的演變遷化,今天的性好像已掀開了諱莫如深的遮羞布。村子裏姐姐那一代姑娘長大了,她們唯恐顯露出了青春對身體的魔法,最讓人瞠目的是束胸如舊日裏女人的裹腳!而我們現在日常生活中随處可見的是女人們的衣服越穿越少特別在一些公開的商業活動中。如車展上“肉博”的胸貼彩繪真是物極所用!人體或人體彩繪是藝術會給人以美的享受是高尚不可夾雜或亵渎任何成分的。對“性”的認識無論如何發展它應該是帶着朦胧和含蓄之美的。這些商業的活動是性不再朦胧不再含蓄。是否挑逗和賣弄了它?另一種現象我們小到一歲多的孩子就穿上了小內褲,幾歲的孩子就有對自己身體的羞澀心這不是說就是壞事。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對性的了解遠遠比過那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孩子!無法評判性的演變是好是壞,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兩面性,對自身的了解擺脫了無知和愚昧當然是好事。可大孩子做媽媽應該是對性過早的認知而沒有正确的認識吧!不該來到世上的生命、無知的小媽媽努力地去掩蓋去傷害的案例還真不少。
二
一望無際的麥子正株株挺着孕肚摩肩接踵在春光的普照下孕育萬顆籽粒。村東地的豌豆角也一串串挂滿了秧藤。為防豆角被偷摘生産隊長在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會派人看守。看守是輪班值的,白天是女人晚上是男人。男人随便,到了夜裏簡單的一鋪蓋地頭一睡就行了。任何事情它的發生都時間的局限,你說一把豌豆,至于嗎?它有什麽好吃的?這話是現在說來。可那時呢?只要是能吃的,真的是能引來一窩蜂似的!素質先放一邊不說,那時還是食物單一溫飽勉強的原故呀!至今牛陽不知,那時家裏從隊上分到的豌豆吃到了什麽地方?沒有吃它的記憶。再說,說是看守,誰不知道是監守自盜?人人都盼着能分到看守的活、分到了從心底裏偷着樂吧!這是小村人人都知的秘密。一口吃食,怕是不要太過分,隊長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吧?再說,從那秧子上摘下幾把也沒有多明顯的跡象可循呀!
上下學時,明明是繞了路,孩子們一撥一撥的也要走去豌豆地所在的路。
幾十畝的豌豆,就那樣眼巴巴順着路邊走邊別着脖子向地裏瞄。看守的姑娘們在大白天正是得看緊這些賊娃子們!看着他們沮喪的背着書包一步三看的離開去,她們才坐去樹蔭裏納鞋底子去了。
但有膽子大的男孩子在離豌豆地好遠就下到路邊的溝裏走。他們貓着腰跑到近豌豆地旁的溝裏,再伺機鑽到豌豆地。
有時遇地面的田間道口,就匍匐着借着地上的雜草做掩一下下前移後再猛鑽進接下的深溝裏,豌豆地就在咫尺!只再一個得空的“鑽”就成功了!等待時機是要很長的時間、但也許會很短!多麽像與鬼子鬥智鬥勇的英勇少年?瞅緊了看守得一個空兒鑽進去,趴在地上爬行起來摘上幾把塞進書包,聽到什麽動靜、或待看守發現跑來時,他就一溜煙的逃跑了!有時也會兩個搗蛋孩子分工合作,一個去姑娘身旁玩起一個人的“打四角”或“彈蛋兒”,引得姑娘的注意,另一個已經抓緊進得了地裏!而後再“分髒”。對于一個孩子,做大人不讓幹的事所帶來的反判刺激是快樂的!也許真不為那一口食是否美味!豌豆角在籽沒有長老前可生可熟吃。豌豆秧是短藤狀植物,也是為防豆角偷摘,莊稼人是很聰明的:一樓豆角一樓麥子的間播,再在地的四周種上二樓寬的麥子,把豆角嚴嚴的圍在其中,而豆角的短藤又可依附在小麥的莖杆上。遠遠看去就是一地的麥子了!再高明也抵不住孩子們對搗蛋的誘惑。也許對于現在豐衣足食的孩子,那一把豆角他真可以視而不見!那時完全在大自然裏長大的孩子他就是有那樣的興趣!大太陽下躲在紮紮的青稞裏弄一身的臭汗,大有捉迷藏的樂趣!
春末的太陽大大的挂在空中,依然挂着冬日裏厚重棉衣的孩子們背着一個走一下打一下屁股或腿的書包,汗就成了串珠珠兒的向下流。路邊的樹蔭成了争相搶占的地兒。到了樹下好好的歇一歇再用小手擦擦汗珠,整個花臉貓就出來了。有皮實的男孩子幹脆光着膀子把摞下的棉上衣夾搭在書包帶上,衣服的袖子拖着地走一下晃一下。還有把鞋子脫了赤着光腳走的、踩在硌腳的地上也比腳在鞋子裏與臭汗打粘舒服!這樣等等的倒騰就耽誤了回家的時間。一天放學近中午,當小牛陽、小月梅、小牛燕在樹蔭下回過神來、發現放學的路上已沒有他人了。她們慌慌張張的穿上濕涔涔的鞋子掂起累贅的書包向前走了一節。牛燕子“哎”的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拖了個長腔,把那倆個急着趕路的打了個驚站住了。
“咋了?”
“咱去偷豌豆角咋樣?”牛燕子一臉的興奮。
“啊?偷豆角?”那倆個若恍然大悟。
三個丫頭一下來了精神,熱也忘了。向不遠處的豆角地看看,心領神會地加快了步伐。
她們先下到溝裏,露出個頭觀察情況。其實當時的情況是交班的兩個姑娘都沒在,正常的當是一個走一個來,看來兩個都大意在家吃飯呢?午後值班的是與牛陽姐姐同齡很要好的一姑娘,十多歲的姑娘早就不上學了,為給家裏多掙個工分到分糧時能多出幾斤。物以類聚平時她們在一塊兒給生産隊的牛割草,看莊稼盡力所能及的力量。農閑或壞天氣裏就聚在一起學做針線,叽叽喳喳的說些女兒間的悄悄話。她見了小牛陽總愛各種的逗着玩兒,最讓小牛陽望而生怯的是她的“咯吱”,總笑得牛陽喘不過氣來又不能掙脫。多次來牛陽總結了一些應對她的滑頭,要不老遠的躲要不洋裝倒地的一弓身撒腿跑掉。幾次沒逮着,兩個就這個“咯吱”還倒是扛上了!只要遠遠看到彼此,一個會跑一個會追、追上了就好一番折騰!很多次小牛陽哪裏跑得過她?那種跑呀真有在惡夢裏狂奔的心情呢!
深春的太陽大大的照着,除了鳥兒在地旁樹枝上喳喳叫着的聲響,空闊的田間綠茵成海、絢爛的陽光下,能讓人感到田野生命正在“嗞嗞”地生長!這奇異的感覺真的是來自小牛陽的!這是當三個小女生匐身在地,小牛陽幾乎忘記了是要幹什麽去的、以那樣的視覺、觸覺所帶給她直今的記憶!
仨孩子在小牛燕打頭陣的帶領下鑽進了豆角地。
當她們各自的父母意識到孩子在該回家的時間沒有到家而別家的孩子已到家多時時,就向通往學校的路上找來。同時,看守的姑娘把三個孩子逮個正着,正在樹蔭下訓話呢!
“說,誰出的主意?”她板着臉問到。
再看孩子們,一身的汗水、小臉曬得通紅,她們的書包裏是滿滿的豆角。搞笑的是小月梅與小牛陽敞襖露肉,她倆不能像牛燕那樣子!牛燕子穿着松緊帶的褲子,她把薄上衣束進褲子,從脖子裏裝進上衣的豆角像是長了個大大的肚子,看了就讓人忍俊不禁!看她們摘過豆角的地裏,麥子豆角秧壓倒一片。
“看俺不告訴你們的爹媽,讓隊長扣掉你們家的工分,讓你們分不到糧食吃!”
此刻三個小姑娘一個個灰頭土臉沮喪到底。
父母和她們彙合了。
那姑娘和父母們在一旁小聲一會,悄悄的去地裏把倒下的青棵用力的向上扶起,又悄悄的鑽出來。她們把豆角僞裝進她們的夾衣,再把外面的衣服披在身上。
“快走,快走,被發現了還要扣俺的工分!”那姑娘急急的說并用手指戳幾下小牛陽。
一群人沒敢一起走,分開繞路各自回了家。
“你膽還挺大!”姐姐用指頭戳着小牛陽說。
小牛陽翻起眼看看她不說話。
父親在一旁臉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們又低頭吃飯。
“下次可不敢了!”母親盯着她說,“快吃了飯上學去!”說話間牛燕子“嘻嘻、嘻嘻——”的就進了屋。
“你剛到家,咋就出來了?”母親問。
“我吃了了,上學去!”她好像還沒從偷豆角成功的歡悅裏走出來!語氣高亢。
“下次可不敢了!”母親又重複。
“沒事,我爸說等我放學豆角就熟了再吃。”她有些答非所問。一臉的輕松。剛剛被那姑娘訓斥時的驚恐讓牛陽懷疑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麥子收割前的季節,小村房前屋後的果樹上挂滿了成熟的果子。有桃子,杏、李子、梅子,這些點綴在綠葉間發着成熟色彩的果子,又是孩子們的誘惑。有事沒事到樹下轉悠撿個掉落的爛果就美得不行。再得個機會瞅着離地近的那枝摘上幾個或找一木棒兒用力敲打幾下,慌張的撿起果子飛起就逃,而或後面就跟着樹主人一溜煙的追趕呢!這些糗事在農村長大的孩子誰沒幹過?可牛燕子就幹得讓人想起就想發笑。
院子傳來“嗵嗵嗵”腳步的奔跑聲,緊接着急切的聲音傳來:“母,母,恁在哪兒?快,給我找個地兒藏起來!”
是牛燕子!
正是午後,小村裏少有的安靜時間。小牛陽正和姐姐躺在一小床上小憩。父親是個睡覺打呼嚕的人他正坐在八仙桌旁的羅圈椅裏打盹。父親的鼾聲,在那些總是不知怕些什麽的年幼醒來的黑夜裏,庇佑着懵懂的心靈再次睡去。鼾聲是父親粗壯的大手拉着小牛陽穿過夜色躲過有形無形的懼怕讓夜睡得安穩香甜!那對羅圈椅是村中很有心勁兒的一個男人高滬生做的、剛好與原有的八仙桌配成了一套家具。父親一直沒有去買漆上,只是白茬兒,更沒用石膏填縫打磨。缺了這些精細活,和那張奶奶留下的那條腿兒打着一圈圈鐵箍的八仙桌放在一起就欠些諧條。盡管父親一直沒有給椅子上漆的打算,但在長年成為他的專坐裏,椅子也有了光滑。椅子裏的父親停止了打鼾,母親從沒有隔擋的最靠裏牆的床上慌忙下來。
“你這閨女、咋了?”
“快把我藏起來,藏哪呢?”牛燕子慌成一團,她雙腳跺着地打着轉像有尿急。
“咋了?“母親再問。
“這閨女你這是哪一出兒?”父親問到。
“後面有人追我······我偷了人家的桃了!快點,快找地方!”
父親走出去,走到屋外的路上左右看看。
“沒人追,哪有人?”也許父親母親這才注意到牛燕子的上衣又裝成了一個鼓鼓的肚子。
母親床頭的一旁,放一很大的木條筐。那是父親在河坡上割回的荊條編的,并坐兩個孩子沒有問題。說起來它算是母親的一個儲物櫃了,一些針布線腦放在裏面。母親不是一個精細的女人,它們就那麽亂亂的一框子。那個年代真的是老鼠橫行呀!這樣子的儲框真是老鼠安家的好地方!它們成窩兒的孩子們就住在那裏。為了育子,大老鼠不得不在大白天叨了食物一次次瞅着時機鑽過荊框裏去。何況不懂事的小老鼠一旦喂養幾天,就“唧唧喳喳”的打鬧不停,還幹脆竄到框外來!為此父母多次清剿煞是頭疼。母親嫁來只有一個七八十厘米的長形木箱,但老鼠又得機會“呲呲拉拉”的咬開一個盜洞,照樣把家安在母親唯一的嫁妝裏。母親痛心之極,父親就用荊條砍成柱狀堵上那個盜洞。再後來母親在手底放了一根細木棍,無論白天或只要睡醒的夜裏,就拿起木棍随意随地敲出響聲,以發出警鳴驅散動機不良的老鼠。
“哎呀,媽呀,什麽呀······老鼠?”——牛燕子她慌得鑽進了荊條框。
她從裏面跳出來,一肚子的桃子滾落、大老鼠拖着長長的尾巴箭般穿過跳躍的桃子無了影蹤!框子在她身後不倒翁般笨拙的晃幾晃向遠處滾去,一框的破布爛棉帶着“唧唧唧唧”的聲音翻落了一個屋子!一股臊腥味蔓延過小牛陽和姐姐的鼻腔。她們從懶着的床上起來了。父親一個站起又一個擡腳下去想把早恨得咬牙切齒的老鼠媽踩癟在地上!可只是個忘想。十多只光禿禿還沒開眼的鼠兒子盲無不的蠕動四散開來,好惡心呀!母親把框拉出去,把她的破布爛棉拾掇到院子裏的陽光下。
“啊,真是老鼠兒子!我剛才蹲在框裏摸到他們了!”
牛燕子顧不得她一地的桃子,又蹲下好奇起惡心的鼠兒子,她撿幾個在手裏,臉貼上去。
“哎,它咋不睜眼哩?”這句話剛落她又想起被人追趕的事:
“媽呀,我得趕緊藏起來!”
“大晌午,去偷挑兒,也不怕狼把你拉吃了?”姐姐真不是吓唬她。
牛燕子偷桃的地兒那家住在最村邊上,有一段,村邊家裏的雞被拉走找不到屍體只有一地的毛,羊圈裏的羊身上也有傷。聽到羊的慘叫人起來追趕說看不清體形還不小鑽進了莊稼地。從此每到太陽剛偏西,小村就早早的生起炊煙喝了湯關門閉戶。就像父親小時候他的母親帶着他在夜裏躲避“趟将”一樣的那段時日。
“藏啥呀?都這會兒了,誰追你?”姐姐說。
“我得藏起來!”她嘟囔到。
“自己找地兒吧!沒人給你找······你看這屋裏有藏人的地?”姐姐說。
其實還真有,只有牛狗留知道。
牛燕子把兩只老鼠從脖子放進她的衣服裏,挨着她的皮膚。
“你真會惡心人!”姐姐說。
她三下兩下登着低低的窗臺攀着父親楔進牆挂物什的木楔子攀上了漆黑的大梁。兩個木楔子上父親用麻繩牢牢的固定上一排荊條,上面存放着發黃的兩摞書籍。後來才知道那是他跟着舅舅上學的“四經五書”和一些毛筆的字帖。
黑黑的大梁中段有一個空巢的燕窩,孩子們已練就了自立的本領出去覓食了。
小牛陽看着環抱大梁騎坐而上的牛燕子,突然覺得她像極了猴子!那被栓了缰繩穿了小紅衣服打耍的猴子。
“快去看看,有沒有人追來了?”小牛燕在上面對小牛陽說。
父親從外面拾掇荊框進屋、聽得梁上的牛燕,他一下子跑去梁下,雙手做接狀。
“你這孩子快下來!”
牛月梅奶奶有了單過的草屋,草屋裏就成了孩子們愛溜進去玩兒的地方,有時一群愛翻精的孩子也是讓老太太頭大!草屋坐北朝南正坐在月梅家原有的院子裏,它的正牆上只留一門一窗,窗子在高高的地方,只不過有一個人頭的大小。窗杈是從樹上砍下的鮮樹枝做的、就那樣在壘牆時随意地插入了濕牆體中。咋一看,別扭中有些搞怪!這簡易不過的房屋,真的是為能容一已只身的呀!小牛陽去到屋子時,來不及像其他孩子那樣投入到玩耍中,她這裏看看那裏瞅瞅,覺出了與平常人家房舍的不同。昏暗的屋內,那小窗處,是供給光線的來處。在大好的太陽時,那光像極了織機上撐着的萬條纖弱棉線直挺挺插入房間直至地面。迎了光看過去、又見到了光斑點點霓虹片片的彩橋,好像可以攀上去再至那窗上一樣?奶奶把一根長繩打活扣系在三角屋梁的橫木上,下端挂着一小竹籃。竹籃懸空在離小窗不遠的地方,竹籃的镂空通風可使食物更長久的存放。再者可以預防老鼠。其實,那時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從河坡割回的荊條,這種植物屬于低灌木,它們從根部發出密匝匝直挺挺的樹幹,而樹幹從不再另外發叉。到了秋天落葉的季節,它們也就長成了大人手指不同粗細且筆直且極具柔韌的枝條。太多時候你不得不感嘆大自然的奇妙!它們生來就帶着某種功能的神奇!而發現這種功能的人們更有着慧眼的智慧!在農閑的時間,會藤編手藝的男人們就拿出特制的工具整理荊條,按它們的粗細編出各種不同的家用物什,如運糞的荊苫子,放家裏破衣碎布頭破棉花的荊筐,或再編上一個蓋子。放馍蒸紅薯的馍筐。特別到了農歷年,家裏做出的蒸馍、打油鍋的成品無處存放、編一個荊簍既幹淨又通風······到了誰家幾乎都能看到提溜在木梁上的荊簍,它就是一家人“冰箱”呀!特別是年關時節,随着時日那裏面放着越來越少的肉呀豆腐呀丸子呀,大人們搬着指頭數着誰誰該來家裏做客了。小孩子就跟着天天盼那個客人來、來了好吃到了簍子裏的好吃的。有時待過了客人,随着春天的一日日臨近,那裏面的東西就會長出一身的綠毛毛,大人還是舍不得吃就拿出在滾水裏或熱油裏過過,再放回荊簍裏提溜起來。說是要等到陰歷的二月二呢!二月二是舊說龍擡頭的日子,到那天要用好多食材敬拜龍王以求一年的風調雨順。這可饞壞了家裏的孩子們,好像日子長得老也過不到那天一樣!每每都會向那簍瞟上幾眼,再問問“媽,那裏面的什麽什麽啥時候吃呀?”有時那裏面的東西一直能放到收麥的時節,收麥是個出力出汗的時節,要給家裏的勞力補補呢!
月梅奶奶木梁的竹簍孩子們都很是好奇是從哪裏來的,小月梅說是她們一個很遠的在大城市裏的親戚給的。那年月老鼠是特別的多。每到夜裏咕咕咚咚、咯咯吱吱老鼠的出沒、打翻器物聲毀壞家什聲或磨牙聲、聲聲入耳。即使在大白天家裏有人在它們也會大膽的出沒。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它們無非是出來覓食,既是覓食就是和人類争食物。那年月人的口糧還是緊張。青黃不接時日裏的苦熬還是那樣難捱!偷食口糧的老鼠身輕如燕真可謂飛檐走壁無所不能!它們的一口牙齒更可謂如刀如鋸,被驚擾睡眠的人們意識到了它們壞了事待起身、眼看它們從眼皮下逃之夭夭楞是有力用不上。看着它們偷吃的食物、咬壞的家什心裏那個恨!恨不得千刀萬剮了這些無空不入的鼠輩!奶奶的床邊放一細長的木棍,每每孩子們要拿了耍,她一定會要過去放起寶貝的樣子。原來這是她晚上與老鼠較量的“警棍”。躺在床上她的木棍之長是可以夠到籃子的,夜裏奶奶只要睡醒就摸出木棍對着竹筐敲幾下,如有老鼠就會聽到它們倉惶疊落在地的聲音。有時奶奶細聽,會有膽大不要命的老鼠想蒙混過關,奶奶就劃了火柴點上煤油燈,還沒等奶奶借助亮火看清竹筐,老鼠已抱頭鼠竄。有時還會看到抱着晃蕩的吊繩逃命的老鼠,那樣子看起來真是可笑。如果你過去用力甩繩子,說不準它會牢牢死命抱緊或被摔暈下來而後像醉酒似的晃悠悠逃命。
童年把人性的本真淋漓盡致的揮毫潑墨,或哭或笑、人性如雲卷雲舒般徜徉。世俗禮教自漸形穢無地自容。下了“童年”這個舞臺,各自粉墨歧路。在無拘無束馳騁的時光裏,是奶奶的竹筐比荊簍更有吸引力或是裏面的食物更有誘惑力?總之童年,一群少年玩伴遇到了奶奶的竹筐把瘋玩瘋颠發揮到了極致。月梅奶奶可以用木棍提防老鼠,可卻防不住因三個小姑娘而起的一群“大老鼠”。
路上,陽光普照。這是牛庵學生上下學的必經之路,頭頂白楊如蓋,葉片在和風拂動下發出清爽的沙沙聲。三五成群的學生斜挎書包走向家的方向,小牛陽小牛燕小月梅在其中。路旁的田地裏,是熙熙攘攘耕作的人們。
“我都餓死了!”小牛燕說。
“俺也是。”小牛陽說。
小月梅沒說話,她們繼續往前走。
“走不動了!走不動了!”小牛燕叫着向下一俯、曲身躺在了地上。肩上斜挎的書包帶子一下子來到了脖子裏,她獨一無二的軍用書包裏面的文具盒在于地面接觸時發出了清脆的金屬聲。
“哎喲,我的媽呀!我的鉛筆!又要折了!······我媽又要罵我了!”
她一個蜷腿坐起來,解開令人眼羨的書包扣襻兒、手伸進去,一個印有群兔扛蘑菇圖案的文具盒被拿出來、“咔嚓”被打開,裏面花花綠綠的鉛筆消過的沒消的躺了一盒子。她用手指撥拉着,“這個沒折、這個沒折、這個折了、這個沒折、這個,這個折了……”她一枝枝的看過去。從她的軍用書包掏出文具盒查看她的鉛筆成了她的經典動作。如孔乙己數他的蠶豆。
“俺得回家了!”小月梅說到。
“晚了俺媽光打俺!”小牛燕學着小月梅的腔調提前替她說。
“要不你給我背上書包吧?”牛燕子沖小月梅說。她迅速整理完、站起來遞書包過去:“咱們一起走?”小月梅少有猶豫接過去。對牛月梅,牛燕子這蠻橫的樣子又不是第一次。
各自回家。家裏沒有人。
三個人又鬼使神差地聚在了一起。
那時月梅奶奶新建的茅草房還散發着新鮮泥土、茅草的氣息,甚至木窗叉上的葉子都還蔫在那裏。
“看看你奶奶屋裏有沒有吃的?”是房子的嶄新刺激了牛燕子?
“俺沒鑰匙……”
牛燕子過去晃蕩了幾下了門,“哐當哐當”作響。門與門鼻兒連接的鐵鏈子有些長,門被推開了一大縫。牛燕子試圖擠進去但幾次伸頭伸腳也是徒勞。
“俺去地裏找鑰匙,還要做飯哩?”小月梅眼巴巴望着牛燕子。小月梅下了學,童年裏的玩耍不再屬于她,她必須做好母親的好幫手!此時她想到的是地裏的母親與幼小的弟妹。
“不急,一會兒咱們一起!”牛燕子說。“嗳!我看到了、竹籃子、在那提溜着呢!裏面一定有吃的!看有沒有辦法進去?咋進去呢?咋進去呢······有了,從那個窗口!”牛燕子有了妙計、叫到。
“······對對,你們蹲着,我踩着你們上去!”她興奮極了。
小牛陽和小月梅雙手用力按着牆蹲着,牛燕子踩着兩人的肩膀向上一下下的站立,下面的兩個人呲牙裂嘴、還得站起一些再一些以讓牛燕子夠得到上面的窗子!上面的牛燕恨力想折斷帶着青氣的窗叉,但幾試終不成。她回到地上,左看又看見不遠處有一石頭,她再次來勁,像看到了寶貝的臉上生出勝利的喜悅!
“再蹲,來,再蹲!”她撿來石頭招呼說。
“不中,俺奶回來,會打俺的!”
“她不敢打你,有你媽呢!”牛燕大大的雙眼溜圓放着光。
小月梅眼裏閃着淚光看看小牛陽。
“······你奶不會打你的……”小牛陽低低地說。但有了那次的偷豆角,她知道,她們又在幹壞事了!
結果,窗子被砸斷。牛燕子探頭進去,雙手扒着窗臺泥巴,提起一條腿再提起另一條腿、“嗵”的一聲、她人一閃、“哎喲”就不見了人!竹筐裏果然有吃的!她用奶奶的凳子做梯子把食物帶了出來。帶出的食物帶來了三個孩子的興奮,她們忘乎所以的背靠奶奶的屋牆坐在地上,分吃着那一把花生和幾個幹玉米餅。何時見她們對食物香甜如珍馐?三個孩子都出了汗,牛燕更是誇大着咀嚼的動作,她用眼神投向小月梅和小牛陽,那意思是說:“不是我你們吃不到這些好吃的吧?”。得了刺激、滿足了饑餓、她們忘記了一切!
……
奶奶坐在地上傷心的直抹眼睛,為了那一把花生!
“老東西,放着花生自己吃!”月梅媽媽怒氣沖沖。
花生是奶奶遠在城裏的侄子過年時帶來的。她已給了孩子們,月梅媽是知道的。剩下了那麽幾個她不舍得吃天天放着,有幾個月了。人總是貪念親情溫暖的,路途雖遠哥哥還一直把她放在心上,這種血緣親情呀!逢年過節會差侄子前來看望。偶爾她去好像總有帶不完的吃的讓她帶回,她一把年紀帶不了了!睹物思人呢!看到了從那裏來的東西心裏就暖和呀,這倒惹下了事端?
村子的人們陸續從地裏回家來,到後來她們三個像猴子一樣被人們有些圍起來了······
小月梅被媽媽打了一頓。
牛燕子小牛陽被羞辱得無地自容。
奶奶的窗子被牛狗留很快修好了。
窗子是修好了。可孩子們有着怎樣的天性?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從那窗子裏找吃的好像成了村子裏孩子們的一個樂事!特別引去的是更搗蛋的男孩子去“偷”吃的。每次先有一個“偵察兵”探知奶奶是否在家,若不在他們就一擁而去。他們不再破壞那個小窗,而是上到樹上折找來了一長長的帶分杈的樹枝,或長條枝頭梆上一短木條,這樣鈎子就有了。有更多的孩子馱起一個孩子,如課本裏的猴子撈月一樣。攀住窗子鈎住屋子裏的繩子把籃子拉到窗前,掏空了食物再把籃子很潇灑的蕩回去。挨過批的三個丫頭這樣效仿過幾次,好像每次都其樂無窮!奶奶也好像不再計較她的食物丢沒丢了。
這群“大老鼠”是不是讓奶奶挨了餓不得而知呀!
三
日漸春暖後,白沙河綿延流經之地拉開了它一年中繁喧的序幕。牛庵所在的白沙河支流,在天年雨水豐沛時它與主流彙合奔騰。過了多雨時節河道內因着地勢綿延着斷斷接接、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水灣及類似沼澤的草地。經年雨季的彙流沖刷屯積,形成了資源頗豐的天然所在。水中多樣的魚類、軟地繁茂的植被及栖息其間的鳥類,為兩岸的人們提供了豐富的生活資源,給一年的大多時節帶來了熱鬧非凡的景象。
走出村子,晴空下放眼遠望,河面一片閃動的銀光,有漁舟正泛其上。近處、蘆葦已竄起老高成一方林屏。粗壯挺拔的它們浸在水裏綠得能滴出汁來。小牛陽從它們的頭頂直看到水中一層層蓬生的須根擔心的問父親。才知它們是不怕水的!看着游弋其間的魚兒、蝌蚪,心中還是有些不解。
那些個清澈的水灣從它們的水底日漸長出了各種水草,有一種“水鍋排兒”的草,它們如特訓神兵天将迅速的占領水域。
它們頭頂葉片拖着長長的紅色管子在水下向上而來!它們光滑對稱的四葉片,幾日後由淺綠到褐綠便平平地鋪在了水面。少有風吹,它們一波一波地晃動着推動着,細看水下一根根紅色纖細管狀的莖像放風筝一樣了!又像極了規矩得不行的舞蹈!風再大些,揚起的水波齊刷刷的托起了它們,水灣便成了粉紅的一片!秋季它們的葉片漸成咖色,紋路一條一條如牛陽看得的父親布滿老繭手上的紋理。總能看見摯着長杆的人去撈它們說是可以治頭疼。還有一種能粘人的澀澀的水草,它長勢迅猛:只要模糊見到水下有一小片或只是一個深黑色的小點讓人疑惑是不是蛙籽?沒幾天再路過時,它就長成大片大片的了!枝葉已竄出并覆蓋了大片的水面。水上、水下鋪天蓋地纏纏繞繞,它們擁擠着鋪成綠色的“路”堆在水面。生命力極強的它們遇了幹旱就探伸着頭爬上岸真正做起了河灣的霸主。上下鄰村的人們,作了長長的鐮刀割下來用作鮮豬草。往往割過的不幾天就又瘋長起來。
軟地及水邊的凸壑上,長滿了有名無名的灌木、其間又布滿了雜花、雜草。除去冬季只要放眼望去,白的、黃的、紅的……成片成片的色彩。
雜草生長在淺水裏掩蓋成若隐若現的水面,一團團黑灰色蛙的子粒漂浮在那裏。要不了幾天,它們就孵成了小蝌蚪。再後來,你走路的腳下就會彈起滿地跳躍的小青蛙或土色的蟾蜍。它們“撲通,撲通”跳進水裏,搖曳了一片蘆葦。再後來的夜夜、那一片的蛙鳴,叫什麽?蛙鳴蓋天?河岸上有一種叫“打碗花”的植物,它煞是奪目!春還料峭它已含苞待放了。冬至一片枯黃,一年四季美麗的花朵不斷。它植株肥碩,最高時也不過十多厘米。葉片上密布白色長如動物一樣的茸毛摸上去綿綿的。它有粉、紫、白三色、大大的六瓣單層花。遍布了土壤水份多的角角落落,有很多甚至長到了莊稼地裏被毫不留情的拔掉了。小牛陽撿起棄在地上鮮活的花棵,心中的惋惜無處安放!她走下河坡尋一潤澤處扒出一個坑來栽進去,但卻是從來都不曾成活!風和日麗的時節,女娃子們總是逗留在河坡忘記了時間。采來各種花兒抱在懷裏,最顯眼的是“打碗花”了。大人見了,定會說“快扔掉,快扔掉,那些打碗花!回家吃飯要打碗的!”孩子們狐疑的不得不扔掉還要被連忙把手洗幹淨。小牛陽看着被棄的花朵一地,愛又不能夠!只得依依離開。雖然被一次次的呵斥,但背過家人孩子們還會去摘。因為它們實在太美了!至今都不明白它們為啥會有哪樣一個名字會有那樣的待遇!後來多次回到牛庵去,或是真的因着是大氣候的原因,一年不如一年幹涸的河床,它們已是蹤跡難覓!
那些分布在雜草裏的低矮灌木大多上面長了長長葛針,花落見果可就是難摘得!知名的不知名的到了秋天,挂滿了誘人的果子,引得各種鳥兒低旋啄食。調皮的男孩子或手拉彈弓或脫了衣衫抖揚着想捉住它們卻驚飛了一片鳥鳴!有一種叫“羊奶豆”的植物,細長長的葉、莖。它開小小的黃白色的花,花期一過,植株上就挂滿大小不一的羊奶豆,青青的、形狀像極了羊的奶子。成熟的有成人大拇指那樣大,只要碰破表皮一個小口,就會有白白稠稠的奶一樣的液體流出來。跟着大人下田幫手的孩子,偷懶時就會順着河沿找這些甜甜嫩嫩的東西。小牛陽就曾把自己的小衣袋裝得滿滿的,在父母幹活的間隙分給她們吃。那些日子靜好、波瀾不驚,父親,母親,姐姐一家人相安恬淡。小牛陽她完全融進了學校課本裏那些簡單故事的墨香和大自然的花鳥蟲魚裏!玩累了還可以躺在涼涼的草地上看藍天流雲聽蛙鳴鳥啼。偶爾一翻身,就會發現某處茂密的灌木叢下一窩斑點駁駁的鳥蛋,再一靠近,撲棱棱的驚飛了其間漂亮的水鳥。
四
“大水灣”是白沙河支流在牛庵水域最寬闊最深的地方,載着漁鷹的小舟常常出沒其上。它的南岸是牛庵一望無際的田地。南北岸最狹窄處有一小弓橋相連,此橋被村人稱叫“拴牛橋”。下得橋去就是村裏的集體瓜菜地了。稍西一點兒河邊的高坡上是村裏堆建的兩坐燒窯。上面鋪滿了植被在水草生長的季節與河道內的野草連成繁茂烏泱泱的一片、蜿蜒如蚯蚓盤曲而上的小路清理了沒幾日就掩沒其中了。聰明的鳥兒在窯的最上方安下它們的家、産下它們的蛋。霧霭的晨昏,放眼四顧,于天地間兩突兀的綠乳峰,鳥兒悠然輕翔羽翅覓食來去……這何嘗不是置身畫間!
記憶裏那燒窯好像斷斷續續沒有閑歇。幼時的那些年小村人家幾乎是土牆的茅草房,磚塊不過是多用于房的地基。在陰雨連綿的時節,自那時一直留下的驚恐難以忘懷!越是雨如注,大人們便不得安生無論何時。常常會聽到土房、土牆沉悶的倒塌聲,以防萬一孩子們在睡眠中被叫起躲在室外的簡易棚中是家常的事。真的是窮困滞留了人們生活的質量!可燒一口窯的所有費用還不是每家每戶都能支撐得起的,特別是那幾架子車的上等煤呀!
瓜菜地靠河岸一角是高老頭看瓜菜的小屋。不了解情況的人,還以為他是一孤寡老頭。小牛陽就一直這樣以為了很多年,其不知人家好一大家子人呢。因他幾乎常年住在那裏。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他也愛住在他的小屋裏。那時村裏的瓜菜地最是村人心念的地方,原因自是有二。一是念想一口吃的,二嘛這是個閑暇渡時的好去處。“雖是陋室,談笑有聲”每漸寒冷那小屋大有《陋室銘》的情趣。
自然,在壘那間小房時小村裏的男人們可是卯足了勁兒!大概是平時蓋多了正式房,又或是平日裏出過了大力氣,這“彈丸”的小屋放在他們心裏就心态不同了,他們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輕松!“夯”,這個平日裏用慣了的大家夥往那一放好像就占滿了地基。打夯時幾個男人根本沒走幾下就得轉身,喊歌的人也得不停扭頭看路,夯歌就有些斷節,平時嚴肅的勞動在這兒看起來有些淩亂局促,站在一旁的人們看得忍俊不禁。平日打地基夯歌一聲唱起,幾個男人滿弓待發,第二聲唱起,幾條胳膊鉗子般抓夯起夯,“俺的兄弟們呀,胳膊擡起來呀,你可要抓緊呀,嗳嗨嗳嗨喲呀!一夯接一夯呀,咱們往(東、西、南、北)走呀,可別砸了腳呀!嗳嗨嗳嗨喲呀嗳嗨嗳嗨喲呀……!”這是一個多麽激情的勞動場景!夯歌嘹亮!動作齊整!看夯的人們一片啞靜!我們的百姓是敬畏神靈的,起夯前都是有跪拜進香的,奉上一塊肉更是必須品。所以夯歌一起是要肅靜的!
小屋的根基是從窯上撿來能用的大小半磚砌了半高的磚牆,所以相對于幾乎沒有地基的泥牆要結實多倍。隊裏的飼養員把給牛梳理皮毛時收集的掉毛抱來,過年時宰豬的農戶拿來了豬鬃,和在了泥裏。他們把泥摔成長方塊,一個一個的垛起來,垛一層,兩個男人同時用鐵叉牆裏牆外的恨砸。這個砸沒有功底是不能上手的!要講究同時的力道。砸過,再用稠齒的鐵耙把多餘的泥土刮下,随後木膩子上牆把牆推磨平整。再抹一層怼了麥稭撚子的泥漿,小屋的牆就搞定了。房子壘得低矮在曠野裏更接地氣易冬暖夏涼。房子雖小它的前後屋頂扣了很寬的瓦邊,瓦也是從窯上挑撿來的。只在屋脊用了很窄的一些茅草,遠看就像孩子推了一個超短的厚墩墩的發型。這就大不同了,它可以有效的防止雨水特別是雨季屋檐水下水不暢淋漓滲透到屋牆造成房子的倒塌。
小屋蓋好了,高老頭在小屋的前臉穿上兩根長木杆,以木杆為橫架在地上栽上堅杆,四根粗木牢固紮實為框架再配上細木棍隔成方格系牢,就成了上有頂的涼棚框架。開春合宜的時節,蜿蜒的南瓜、冬瓜、梅豆等藤蔓就探着頭頸争先恐後爬上了涼棚。很快一個涼爽密不見光的涼棚隐去了木杆挂滿了各色的花朵,蝴蝶蜜蜂嘤嘤嗡嗡其上。涼棚下的一角有一辘轳井,井旁常年放一木桶。地上有一紅漆臉盆。再看棚下有高老頭系上的一長繩,上面晾着大大的一織白布手巾。不過它倒很多時候黑黑的,不用說這是全村人亂用的結果。棚下還有一長臺,臺面是一塊長長的青石板,其上放一粗瓷大碗和一長把兒瓜刀。石板來自河坡一座早年拆毀的青石板橋。一年中,特別是瓜菜挂果的春天到秋天,在沒有電動機械參與農耕的那個時代,在農田裏揮汗如雨的莊稼人這裏就成了他們的一快樂驿站。
缺衣少物的年月,一洗得發黃的白織布露臂汗衫搭一寬松短褲,肩搭一白織布汗巾,裸露的雙腳蹬一雙手工人字口黑布鞋,一頂透着斑駁光點的蘆葦編制帽。高大的身材,穿行在瓜菜地或彎着腰進出那個低矮的小屋門,相信是留給牛庵人記憶裏的高老頭!屋內靠裏牆放了他的一張小木床,一個土壘的小臺子落在小床的一端,上面放了他的碗筷。剩下的半邊地上有兩三個他閑暇時從路旁刨出的樹墩,刨去不成形的凸兀就成了凳子。床下是幾雙沾了泥巴的手工鞋,一個牆角的木楔子上挂着他的汗巾,汗巾是什麽材質的?也是手工的!因為那是一個紡織的時代,正如戲詞裏唱的:身上的衣和衫還有鞋和襪,都是紡織品。閑散的冬日,村南通往小屋的那條只容得一人通行的小土路上男人們絡繹不絕。屋內走了那幾個來了這幾個,屋內總有一盆不熄滅的火,沒有凳子就蹲着或随便找來個什麽放在腚子下。源源不斷來了一堆男人,小屋盛不下,就從屋內引個火再生一堆在木架子下圍坐起來。屋裏屋外真是熱鬧!男人們到了一起,前三皇後五帝不着邊際的胡扯。遇到二個扛頭,擡個個把鐘頭是常有的事,大嗓門要在空曠的田野擴散很遠呢!
拴牛橋周邊的河岸上不知年齡的垂柳乖張生長鳥窩遍布其上。農作季節在田間耕作汗流浃背小憩的人們來到水邊的柳樹下,叫幾聲:“老高頭,老高頭!”那老人就會從低矮的看菜房裏弓腰出來,“哎哎,哎哎!”應着,徑直走去瓜地一次次的彎腰摸出應熟的瓜快步抱過來。接過瓜走幾步下到水邊撩起水洗個幹淨坐下來美美享受瓜的甘甜可口,再誇幾句老高頭的手藝。此刻的老高頭慈眉善目雙眼樂成了一條縫。他坐在地上更暴露了碩長的骨骼。他花白的頭發眉毛胡須,長長的白眉覆蓋在眼皮上,和那個年代挂在正屋的壽星蟠桃圖裏的壽星難分上下。長長的睫毛如簾有很難見到他眼睛的感覺。記憶裏他好像常常穿一齊膝白織布寬松褲頭,赤裸着肩頭搭一汗巾,碩長的四肢皮膚黝黑可當他下蹲和吃瓜人扯話的當口會露出他大腿雪白的皮膚。“別致”的小房裏住着一酷似壽星的“白眉大俠”,至今那畫面還帶着仙氣太美!瓜菜的種植需要足夠的耐心去精耕細作,其間換了別人證明是不行的,他就成了牛庵的瓜菜經營專業戶,在他的侍弄下瓜菜繁茂年年碩果累累。到了季節家家戶戶要在打麥場分到屬于自家的一份瓜菜時,他會用手仔細的掂量瓜菜的大小、份量以作到最可能的公平。
他就是高一桐的爺爺。高一桐是誰,以後再說。
五
人事活動受着背景時代的局限,還有哪個年代的人們與大自然有着如此不能分離的契合?夏天,支流兩岸熱鬧非常,拴牛橋邊永遠是一個不歇場的集市。
河南岸因着河勢,田地有了好壞之分。所謂壞地是說它低窪夏季積水。即便照着公平的原則家家都有那麽一留窪地,但還是有處在窪地中心的人家。在他們的抱怨下自然多分出幾壟便安撫了人心。吃了早飯牛狗留拿了鍁要到窪地開溝放水,後面跟着過星期的小牛陽。此時莊稼半高長在地裏,一些大至的勞作已完工。這時節水岸人跡不斷。拴牛橋邊遠遠的就看到了人群。
連綿的雨後,太陽高懸。幹涸的河道蓄滿了水,它又與白沙河彙合相連了。放目四下,波光粼粼的一片,包括岸上的一些莊稼浸在了水裏。河面上穿着皮褲、劃着皮艇的打魚人撥開蘆葦,“撲棱棱”的驚飛了衣着豔麗的水鳥。他們劃着漿掀起玻璃般的水簾在陽光下閃着粼光穿行。皮艇的一端,站着一只黃褐色長長嘴巴的魚雕。它總是站姿那麽威嚴,胸脯挺得老高、脖子立直眼睛“嚴厲”的盯着水面冷不丁躍身而下,幹淨利落的又回到船上,同時一條魚兒從它的嘴裏甩在了船上。它再次站在老地方保持原樣。這一連串的動作不過眨眼之間!岸上圍觀的人們一陣驚呼!他們說魚雕的脖子是紮起來的。防止它把捉到的魚吃掉。
“走吧,妮子,不看了?”
“走了?”牛狗留拽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妮子,不要去玩兒水,就在地頭等着俺!聽話!”父親蹲下身雙手抓上她的小手并用他粗糙的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嚴肅地說。他看着小牛陽的眼睛,小牛陽記得了那目光裏的叮咛,“嗯”了一聲就自己玩開了。
“聽話!”父親的聲音再次傳來。
田頭長滿了雜草,狗尾巴的穗子抽出了集集挨挨的成片夾雜其間。雨水淋沐後陽光傾灑,綠得刺眼中一片珍珠挂在其上!河道裏沙沙的蘆葦蕩滿是“啾啾——啾啾——”各種鳥兒的大合唱!那種叫“拉子”的鳥叫的真特別!它酷似又小于麻雀的身軀怎能有那麽大的嗓門!抑揚頓挫的高音仿佛它才是大合唱的領唱!會有多少只不知名的鳥兒隐在其中?它們的低音區組合成那“沙沙沙沙”的一片!像是有多少翻鬥大卡車在卸沙子?
雜草中長着一棵高高的蓖麻,它掌形碩大的葉片舒展着,綠疙瘩的果實上開着紅毛頭的花。小牛陽上前把葉片一個個的掐來,抖落其上的雨珠鋪在樹蔭下。樹上知了一聲沒一聲的叫着,待她再滿手把了葉片,一股蟬的尿液正嗞淋在鋪在地上的葉片上。再鋪上葉片又把它的果實摘來堆放在其上。再把狗尾巴揪來一把,一支支聽着它們的細莖從桶狀的包裹裏“吱吱吱吱”的拔出,學着姐姐的樣子編起了小狗兒。綠鋪上不時有蛐蛐跳上來它們“蝈蝈”的叫着雙須反複揉搓無視小牛陽的存在……當她好像把該玩兒的都玩遍了才想起了父親,父親已去了玉米地的深處。有生臉的大人和孩子不時從身邊路過,他們是外村的來河邊大消磨時光。
“爹、爹、爹!”她沖着玉米地喊叫。
……許久父親鑽了出來,頭上帶着玉米的青屑,臉上有被玉米齒拉傷的道道兒露出了血跡,汗珠向下淌着流濕了前胸一片。後背也完全粘在了身上,雙腳小腿滿是泥巴。
“玩夠了吧?走,回家!這天、太熱了!”——他一眼看到只留下光杆的蓖麻一下子就爽朗的笑出了聲!夏日雨水的午後,地上的水份在陽光照射下分明能看到如煙的水汽絲絲游游的升騰!空氣裏的燥熱包裹了皮膚讓人煩躁。弓橋柳蔭下三五成群歇着從田裏走出的人們。
“爹,俺想吃瓜哩!”當走過老高頭的瓜田。
“想吃瓜?”
“你在這等着,俺瞅瞅這老頭在哪?”父親掃過瓜田并沒見人。
低矮的看瓜房上爬滿了青藤,上面滴溜溜的挂滿了南瓜冬瓜。細看高老頭正舒展着身體仰躺在涼棚下的木床上打盹呢!
高老頭去了瓜田,不一會兒他手上托了個裂開嘴的大花面瓜,沒出聲放在了青石板上。父親正搖着辘轳向上拉起一桶水來。這口辘轳井的井壁長滿了青苔,往下看一眼一陣心兒狂跳,但同時一股冰冰的冷氣襲上來。“小孩子不能去井旁!”高老頭說。小牛陽後退。水桶上來,父親俯身就着桶沿“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水跟着淋淋漓漓在了地上。他又搬斜了水桶倒水到手上簡單洗了泥巴。再提起倒進臉盆一些,取下毛巾,拉過小牛陽,洗去燥熱。剩下的水父親把瓜放進去冰一冰洗幹淨。
“這會人多,吃完了再出去吧”高老頭說。
父親嘴裏含着瓜“嗯嗯”應着,他碩大的手掌托着因太面已四分五裂的瓜,他不得不盡力的伸展五個手指以支撐只有皮連着的瓜。他黝黑的臉上也沾上了瓜星兒。
父親一身的臭汗,小牛陽已嗅到了這再熟悉不過的味道!當走到水邊,村裏一年輕的小夥正雙腳站在水裏吸吸流流的吃着一個甜瓜。見到父親他雙手用力一掰,分了一些給父親,父親倒也不謙虛接了過來。
“給妮子?”他遞給小牛陽。
“俺不吃了。”剛剛的面瓜她已吃得撐了。
“今幹的啥活?”
兩個人拉開了腔。
……
小夥吃完了瓜,拿瓜把兒打起了水漂,只見它在水面跳躍着飛向遠處。“撲通”一聲他躍進了水裏,父親不及防,濺了一身的水花。
“你龜孫!”父親撫一把臉上的濺水、一下子笑了。
小夥扭過頭:“你來呀!”
“呵呵?俺怯你不成?”父親三下兩下吃完了瓜也一個前撲下到了好遠的水裏。那人像踩着水走路、晃着肩膀向更遠的水面游去。
“咱倆看誰先到那岸!”
“好!”父親應到。
“妮子,站在岸上別動!”父親回過頭也做着踩水的樣子沖小牛陽喊,之後他一個猛子紮下去,水面便一下沒了父親!只有一圈圈的水暈蕩漾開去。不一會兒小牛陽一直盯着的水面,那人已回站在岸邊的淺水裏。他上拉了拉自己的褲頭,雙手後撩着頭發又在臉上抹一把吐一口水說:
“看,你爹找不到了!”
其實父親打出的那些水暈早沒了蹤影小牛陽一直焦急地盯着水面!這片深水區,不是有好的水性是不敢來這裏的,就連牛庵的那些個男人們也不常有人來。
那人的一句話讓小牛陽“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某種恐懼就那樣緊迫抓牢了她!那人卻“咯咯”的笑!好久,父親從遠遠的幾乎到了對岸的地方探了出來!
——這段看不到水面父親哇哇哭的等待,像是好久好久,久到堆積來了一個不到十歲孩子所有能想像來的感知。這些感知壓得她只有大哭!漫長與煎熬在摸不着看不着的“時間”上驚恐孤單。她一直生活在父親的“天地”裏,現在“天地”沒了……?當看到父親的腦袋露出水面的那刻,她停止了所有懵懵懂懂的臆想,心一下安靜下來!“失而複得”她還不知道這個詞,但她卻體會到了失而複得的心情。父親,這個她整天圍着轉的男人,原來在她心裏已是深根蒂固的依靠。
他聽到了她的哭聲迅速游過來。
“你個龜兒子!……”那人“嘻嘻”着父親一下知道了原由。
此時夕陽西墜,火紅的雲彩倒映在水面,水天一色分不開哪裏是大水灣的邊界。
渲染了色彩的水面晃動着父親帶着色彩的頭顱向她游來。這一畫面,在後來牛陽想念父親、在他離開的日子裏,成了永恒的一副圖畫,只是那水面好長好長,父親再也游不上了岸。
到岸邊的淺水裏,父親抖落臉上頭上的水珠一只手舉出水面說:“你看,多大的馬蝦!”
“俺正在水下,它在俺的肩上咬了一口,還以為是蛇呢!伸手一抓,這麽大的蝦!”父親一臉的興奮。
她望去、漸停了哭聲。父親手指間捏着一只通紅的大蝦張牙舞爪,比平日浮在水草上成群結隊的蝦大多了。她想伸手接,但又被它的樣子吓到。
記憶裏父親與高老頭多有來往。小牛陽能看到父親每每與之相談甚歡的樣子,高老頭的笑容可掬就是那樣深入了她的內心。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會發出男人間那種默契的笑聲!早年的父親生活是舒心的吧?這樣跟着父親吃瓜幾乎貫穿了她的整個童年。一些合适的時候,父親會趟着瓜秧自己挑選,她就跟在身後。
很久很久以後,牛陽理解了那種默契。那就是兩個男人身上同樣的耿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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