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痛痛痛,好痛啊……鐘老師,你輕一點嘛。”

“別躲。”

車內頂燈的光線有些刺眼,鐘念微微眯起眼,對秦歡哼哼唧唧的抱怨置若罔聞。

她按住秦歡的臉,用沾了碘伏的棉簽輕輕按上傷口。

“嘶,鐘老師……”

“……”

鐘念真的不想搭理她。

她扶着的柔軟臉頰正被閑不下來的嘴巴牽動,或許是從飯店出來到車裏的這一路上吹了風,手指挨上去時能感受到涼意。

但這點淡淡的冷在開着空調的車裏沒能保持多久,不過一會兒就融化成軟綿綿的暖。

靠近了看,其實傷口并不算嚴重,不到兩個指節那麽長,也不算深。連醫院都不用去,放着不管過幾天就會自己愈合。

可就像是名貴的瓷器被磕出一點缺口都無比顯眼,秦歡那張臉上出現這樣的傷口,實在礙眼,讓人不得不在意,甚至有種損壞珍寶的罪惡感。

“……好了。”

鐘念把用過的棉簽扔進車載垃圾袋。

她現在坐在秦歡開過來的保姆車裏,因為只有這裏有醫藥箱。

本來處理傷口這種事讓助理來更好,可秦歡受傷後,她稀裏糊塗地把人送過來,等反應過來,已經在這個傷員捂着額頭可憐巴巴叫喚的指揮下拿起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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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太會順杆往上爬了吧?

這樣的想法在鐘念的腦海裏出現過一秒,馬上又被秦歡含着盈盈水光的眼眸擠走。

鐘念給傷口塗完藥,秦歡立刻開始找鏡子。

林菱也在車裏——剛剛發生過那種事,沒人放心她一個人回去——見狀摸出口袋裏的化妝鏡,給秦歡打開。

秦歡對着化妝鏡瞅了半天,嘆氣,“回頭肯定要被經紀人念叨……偏偏是臉被刮傷,早知道就拿手擋一下了。”

最開始就不該過來擋,我又不靠臉吃飯,被砸一下能有什麽事?鐘念抿着唇。

林菱在旁邊安慰:“傷口不深,過幾天好得差不多,拿粉底遮一下就看不出來了。”

“可是很痛哎。”

秦歡邊說,邊用餘光瞟鐘念,并且強調,“超級痛的。”

林菱的視線在她們之間打了個轉,知情識趣地沒有接這句話。

鐘念也不說話。

她慢慢把醫藥箱整理好,放回原位,感覺到身側的目光滿懷希望地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又漸漸沮喪地轉了回去。

這時她才說:“回去吃點消炎藥。”

“……哦。”

聚餐聚到最後有人破相,後續安排自然都作廢。

秦歡打算送林菱回家,鐘念原本要開自己的車回去,誰知道臨出發前,秦歡習慣性地摸了把胸前的吊墜,忽然愣住,說還有事,把助理和司機都留下,要單獨折回飯店去。

“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要花點時間。”

秦歡明顯不想讓人跟着,剛剛找人處理傷口時還虛弱得像個重症病人,現在又敏捷地跳下車,“鐘老師你就陪林菱回去吧。車子借我一下哦,等會兒事情辦完了我給你開回去。”

鐘念看着她下車後走遠幾步,還要回頭往這裏揮手。轉過頭,正對上林菱揶揄的眼神。

她對鐘念笑笑,“不跟過去嗎?我沒關系的,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人送。”

鐘念假裝沒聽懂,說:“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只是額頭上刮傷了而已。

如果不是秦歡的職業特殊,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沒必要還跟個人在旁邊看護吧?

雖然這麽想,司機啓動引擎時,鐘念卻忍不住往秦歡走遠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裏當然已經沒有人了。

車子開始行駛,林菱把前座和後面中間的隔板放下來,隔開了兩邊的聲音。

鐘念一怔,詢問地看她。

“只是想單獨聊聊天。”林菱笑笑,但那笑意很淺,“鐘老師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是指之前那個男人的事嗎?

鐘念對別人的隐私沒有那麽大的好奇心。但剛剛經歷過那種事,林菱看起來像是想找個人傾訴心事,她也就點點頭,“你願意說的話。”

“其實,”林菱想了想,用平靜的聲音扔出了個炸彈,“剛剛那個人,是鄭維武的爸爸。”

“……”

這倒确實是需要單獨聊的爆炸性話題。鐘念詫異得一時語塞,“……你和他?”

林菱垂下眼。

“反正不能算什麽正當交往關系吧。”林菱說,“剛入行的時候我很缺錢,他又是公司老板,我沒什麽拒絕的餘地。後來……懷孕只是個意外。最近他家裏催婚,開始和相親對象接觸,情人也就算了,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做第三者。為了擺脫他,只好和公司解約。”

她頓了頓,自嘲,“是不是覺得我很不知廉恥?”

“我沒有那麽想。”

鐘念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本來也不是很會安慰人,只好換個話茬,“不過這樣沒問題嗎?我看那個人剛才……”

林菱搖搖頭,“沒關系。他是來找我複合的。”

……那種态度嗎?

鐘念回憶當時的情形——比起複合,更像是來尋仇的吧。

“他就是那樣的人。”

看出鐘念的想法,林菱微微苦笑,“而且說是複合……與其說他對我有什麽感情,不如說是不甘心、難以置信,原本屬于他的東西居然會反抗吧?要是我答應了,恐怕沒兩天就會被抛之腦後……鐘老師也是這麽想的吧?”

“我?”

鐘念被問得茫然,她和那個西裝男可不算熟悉,今天不過是第一次見面。

林菱卻說:“只是猜測……你拒絕秦歡,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

鐘念沒立刻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反問:“你覺得秦歡是這樣想的嗎?”

只是不甘心、不習慣。

對原本擁有的東西失去後感覺到不快,所以才非要重新得到不可。

“我可不知道啊。”

林菱這時卻笑笑,給出了很模糊的回答,“鐘老師應該比我更了解她吧?她究竟是怎麽想的,如果你都不清楚,我就更不可能清楚了。”

鐘念當然不清楚。

她從來沒弄懂過秦歡的想法。尤其是分手之後,秦歡的感情更是令她全然摸不着頭腦。

就像迷霧裏的火焰,雖然能感知熱度,卻不知道是從哪裏開始燃燒的,于是不得不讓人擔憂它何時會熄滅。

也許就是她靠近的那一刻。

鐘念時常會這麽預測,因此任由那團火焰在身周環繞,卻從來不接近,等待它自然燒盡。

鐘念沉默半晌,反應過來,林菱大概不是有心事要訴說,而是在給她做感情商談。

她無奈地半開玩笑,“這算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嗎?”

“朋友的建議。”林菱稍稍彎起眼睛笑了,“不過畢竟是那個秦歡,就算是因為不甘心,和她試試也不吃虧啊……嗯,這算是我作為員工為老板說的好話吧。”

試試嗎?已經試過了啊。

鐘念想,可惜上次的結果不盡人意……那這次呢?

鐘念的思緒飛遠,身體稍稍往後靠,挨到椅背時,脖子似乎被什麽紮了一下。

她嘶一聲坐起來,從衣領處摸出一個晶瑩閃爍的紫丁香耳飾。

“怎麽了?”林菱問。

“沒什麽……”

鐘念嘴上這麽回,腦海裏卻閃過秦歡下車前撫摸胸前的吊墜,然後左右翻找的樣子,頓時恍然。

原來她是在找這個。

說什麽有事要辦,是在車上找不到,以為落在飯店裏了吧?

鐘念不知道還好,知道了總不能當做沒看見,但給秦歡打電話,卻發現她的手機落在車上。

她對秦歡這個到處丢手機的毛病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再讓司機開回去。

飯店前臺還記得鐘念,聽她說是來找人,就一臉“明白了”的樣子,喊了個服務生給她帶路。

鐘念對秦歡在做什麽多少有數——有數歸有數,她可真沒想到,找到人時會看見堂堂大明星在翻垃圾桶。

地上被倒出來的垃圾包括了之前摔碎的畫框,混合沾着食物殘渣的餐具碎片。秦歡蹲在旁邊,問服務生借了只橡膠手套,皺着眉滿臉嫌棄地在裏面翻翻撿撿。

這個畫面要是被拍下來發到網上,恐怕不用一個小時就會登頂熱搜吧。

鐘念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喊她:“秦歡。”

“鐘老師?”秦歡看見她,立刻站起來了,欲蓋彌彰地把戴着手套的手背過去,“你怎麽回來了啊,有東西落在這裏?”

“……我又不是你。”

鐘念把手機遞給她。

秦歡拿到就忍不住笑了,看過來的眼神像是融化的蜂蜜,“特地給我送手機來的啊?”

鐘念沒接這句話,掃一眼地上的狼藉,問:“你在幹嘛?”

秦歡看起來鎮定自若,“找東西嘛。”

鐘念當然知道秦歡在找東西,那個耳釘還在她口袋裏呢。

可來時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的場景,現在……好像很難輕而易舉地拿出來了。

“……是在找那個耳釘嗎?”

鐘念把手插進外套口袋,指尖碰到水晶冷硬的質感,說出來的話也是一樣的冰涼,“算了吧,又不是很貴重的東西。”

秦歡一愣,不說話,只是看住她。

可半晌沒等到改口,她眼裏浮起淡淡的失望,依舊堅持說:“鐘老師說了不算。對我來說就是很貴重……是弄丢了,很可能再也不會有第二份的禮物。”

鐘念說:“禮物而已,你想要多的是人會送你更好的。”

“那又不一樣。”這算什麽意思?秦歡是真的有點被氣到了,“誰的禮物我都要收嗎?我又不是回收站!”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鐘念覺得自己心平氣和,說出來的話卻尖銳得不像話,“不管什麽感情,得不到回應就遲早有一天會消失。你以後想起現在的事,說不定還會後悔自己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

她驀然停住。

因為秦歡露出了那種像是毫無防備被刺傷的表情。她看起來真的被傷到了,“所以……鐘老師後悔了嗎?”

後悔曾經喜歡我,想起來都覺得做過的事是浪費時間。

鐘念啞然。

後悔嗎?實在談不上。

秦歡不知道把她的停頓理解成什麽意思,勉強笑了笑,閃爍的眸光像是散落的玻璃碎片。

但她仍然執着地和鐘念對視,輕聲說:“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鐘老師,人的一生太長了,我拍第一部 電影之前,也沒想過自己還會去做演員。我想不到那麽久以後的事,可是……”

“有些事我現在不去争取,日後想起來才肯定會後悔。”

“你不會那麽覺得嗎?”

秦歡說,“如果鐘老師認為完全無所謂,即使錯過和我長長久久的未來也一點都不可惜,那我就……”

她停了一會兒,感覺這裏應該接一兩句狠話,比如“那我就放棄好了”,可又實在說不出來,只好悶悶不樂地說:“那我就要傷心了。傷心得都要哭出來了!”

秦歡當然不是那麽容易掉眼淚的人。

可她想哭的時候,還從來沒有哭不出來的。于是盯着鐘念的臉,決定如果鐘老師有那麽絕情,就真的給她表演看看“傷心得哭出來”。

鐘念也在看她。

秦歡的眼神就像她今天衣服的顏色,熱烈得像是在燃燒。

可又是安靜的,鐘念看她,宛如看見夏日枝頭被雨打濕的紅花,即使一時萎靡,也非要繼續開在高處不可。

“……那你哭吧。”

鐘念握住口袋裏冷冰冰的耳釘這麽說。看到秦歡被噎住的樣子,就忍不住笑起來,其中多少有幾分自嘲。

——接近這樣的人,做什麽都會後悔的。

明明知道,但鐘念還是伸出手,露出掌心閃耀的水晶。

她說:“真有那麽傷心,就再送你一次禮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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