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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韓墨骁愣愣的,還沒說話,又聽得梁今曦極輕地笑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道:“疼也不說,就知道咬人。”
說罷,他抽掉領帶解開兩顆扣子,将襯衣扯開露出一點肩膀,朝韓墨骁別過脖子。
蜜色肌膚上的嶄新傷口皮肉翻飛,淤血已經呈暗紅色,似乎已經上過藥,齒狀邊緣有黃色藥液的漬痕。
“一邊一個,”梁今曦補充完,又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服,衣冠楚楚地說,“背上還有好多抓傷,就不給你看了。”
“……”韓墨骁渾身顫栗,被刻意忽略的不堪回憶剎那間湧進腦海,血液好像全都凝固住,變成千根萬根細細的針從毛孔裏由內而外地紮出來。
很快,他的臉、耳朵、脖子以及露在外面的手全紅了。
就這麽窘迫地盯了梁今曦半晌,年輕的韓院長才想起關鍵點,把膽敢弄傷梁四爺的責任推了回去:“我說了疼,你叫我閉嘴。”
“是麽,”梁四爺的唇角又往上彎了彎,戲谑道,“我忘了。”
“忘了?那你答應我的事呢?”韓墨骁想起正事,又着急起來,雙手撐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小楓到現在還被關着,你不是說……”
梁今曦眼裏這才露出點疑惑來,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問了兩句,淡淡道:“趕緊讓人把孩子送回去。”
“小楓怎麽樣了?”韓墨骁抓緊桌沿,臉上的血色早已褪盡,伸着腦袋皺着眉,“他們打他了?傷着他了?”
“餓了兩頓,又挨了幾下,”梁今曦挂了電話,見他着急,又補充道,“沒缺胳膊少腿,人已經醒了,正吃着飯。”
韓墨骁這才松了一口氣,正要從桌上收回手,下巴又叫人鉗住了。
梁今曦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低沉的聲音帶着沙沙的顆粒感:“韓院長可還滿意?”
背上的冷汗又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身體裏的力氣好像花光了,韓墨骁一動也不敢動,只張了張嘴,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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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今曦依然不放過他,鋒利的唇往上翹了翹:“嘴上謝謝可不算。”
韓墨骁一怔,眼神又要變成刀片,心說你真是牲口?可一整天水米未進的肚子卻突然發出兩聲極為不合時宜的咕嚕,他的耳根瞬間又燙了起來。
“韓院長也餓了。”梁今曦向下瞥了一眼,眼見着就要笑第三次。
“出來的時候家裏正做飯,”韓墨骁把下巴從人手裏掙脫出來,冷冷道,“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也不等梁今曦再說話,拿起宣紙盒就走。
“正事忘了。”背後一個聲音傳來,帶着顯而易見的壓迫感。
韓墨骁扭頭,發現梁今曦眼裏的笑意已經全然不見,又變成了那種老鷹盯兔子的眼神,心裏不免又是一陣油煎。
“行草。”梁今曦面無表情,說完就重新拿起鋼筆,垂下眼辦公去了。
韓墨骁一怔,皺起眉頭,但還是點頭應下。
要上梁今曦這條船,他只能豁出去,什麽都不能顧了。
等重新回到逢春院,韓楓果然已經在了,見了韓墨骁就撲上來抱住他哇哇哭開:“哥!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現在知道怕了?”柳芽跟過來,戳了戳他的後腦勺,“趙家的東西也敢偷,你怎麽不去搶銀行?”
“我沒偷!我以為那項鏈是三少奶奶不要了的,就……”
“人家跟趙三少爺使性子呢你還當真,就算不要了也輪不到你一個送報紙的去撿!”
“好了,”韓墨骁本就不舒服,又餓,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子挂在身上,實在扛不住,拍拍他的後背道,“回來就好,以後別再犯傻,哪兒挨打了?給我看看。”
說罷他便伸手去撩韓楓的衣擺,卻被躲開了。
“我沒事兒!趙家那幾個下人打人跟癢癢撓似的,我還把其中一個鼻子都打歪了呢!”韓楓咋咋呼呼地邊說邊比劃,見韓墨骁關切地看着他,又紅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哥,我聽柳芽姐說你為了救我跟人喝酒喝了一夜,還生病了,我……都怪我……”
“她吓你呢,早就好了,”韓墨骁笑道,又拍拍自己的肚子,“你是大吃了一頓,我可還餓着呢。”
柳芽一聽,連忙張羅吃飯,跟韓楓差不多大的韓杉跑到飯廳門口拉了拉繩子,清脆的鈴聲便響了起來。
原先散落在院子裏和不見身影的小的聽到鈴聲,都跟家養的小雞一樣快速地聚攏在飯廳,乖乖坐到那張巨大的餐桌旁,一人分了一個碗從鍋裏舀了粥,分了小菜,然後齊刷刷地看着韓墨骁。
為了等韓墨骁,今天的晚飯太遲,孩子們早就餓壞了。
“彤彤呢?”韓墨骁掃了一眼,最小的那個沒看見人。
“她中午吃得少,早就餓了,”柳芽道,“嬸娘給她做了米糊和發糕先吃過,現在已經睡下了。”
“好,趕緊吃飯。”韓墨骁一聲令下,一個個圓滾滾的腦袋就都埋進碗裏去了。
“趙府的面可好吃了,上面放老大一個醬肘子,那白面包子有我半個腦袋大,又香又軟,裏面全是肉餡兒!我一連吃了兩個!”韓楓吧唧了一下嘴,回憶着他前不久才吃過的大餐,又看了眼韓墨骁面前的清粥小菜,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就是旁邊有人看着,我怕他們又說我偷東西,沒敢給你帶一個回來嘗嘗。”
“你可別再作死了!”韓柏滋溜溜地喝了口粥,見旁邊兩個小的夠不着桌子中間的大碗,給他們一人拿了一個窩窩頭,自己也拿過一個咬了一口,鼓着腮幫子道,“否則我們全部遭殃,為了接你出來,我和小松哥三天沒去幹活,碼頭的老板都生氣了。”
逢春教養院的人沒多少了,小的們自己在院裏教,大一點的都被韓墨骁送進了公立學校。
這院裏除了韓楓,其他孩子都是撿來的,自己不知道歲數的就算個大概,生日按來院裏那天算起。
韓柳稍大些,逃過好多次學偷偷去賣自己做的小飾品,每回考試都考最後一名,韓墨骁把家法都用上了也沒用,只好随了她的意,叫她在家幫照看着,還要兼任老師,教小的們認字讀書。
韓松和韓柏一個十七一個十六,下了學就在碼頭幫忙扛貨;韓楓和韓杉才十四,只能賣賣報紙,現在放着暑假,還給大戶人家送報紙、信件和牛奶;餘下的幾個都才幾歲。
韓墨骁留過洋,又會點樂器,除了在逢春院當院長、教書,還在有錢人家裏做鋼琴和英語家教。
此外,教養院就只剩下一個半聾半啞的王嬸娘,給孩子們做做飯,洗洗衣服,餘下的時間還要做豆腐補貼家用。
“知道了。”韓楓點頭如小雞啄米,筷子一叉,把盤子裏最大的一塊五花肉夾到韓墨骁碗裏,嘿嘿一笑:“我這叫……借花獻佛,對不哥?”
正長身體的少年是吃不飽的,半個時辰之前才吃了肘子面和大包子的小楓也沒拉下這頓飯,眼下臉上沾着粥粒,嘴角被打過的淤青已經散了許多,咧嘴笑着,彎成兩個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盡管身板瘦瘦的,可聲音清脆洪亮,像蒲州城裏最有生命力的野貓。
韓墨骁揉了揉他有些紮手的腦袋,聽見心裏說:到底是值得的。
他一個大男人,權當被狗咬了。
不過他沒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被狗再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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