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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十一月了,梁四爺貴人事多,讓韓院長嗆了一句, 又是十幾天都沒把他想起來。
韓墨骁自然求之不得, 他口不擇言惹惱了人,見了面又得認錯, 恨不得他永遠別想起他來。
他不是不能認錯,可有些錯他認得心甘情願,有些錯他認起來像生吞了剛打碎的玻璃渣。
有誰愛吃玻璃渣呢?
冬天天黑得很快,六點剛過, 外面已經暗了, 馬路兩旁的路燈陸陸續續亮了起來。
彤彤這幾天有點感冒,說想吃桃酥餅, 韓墨骁在一個岔路口拐彎,找了家桃酥鋪給她買了愛吃的桃酥, 又給孩子們挑了些貓耳朵。
出來的時候, 他看見馬路對面有輛小汽車停着,黑黢黢的車身看着很眼熟,頂上似乎還綁着東西。
這種車長得其實都差不多。
韓墨骁裝作沒看見, 下了臺階就轉彎,誰知越是躲越是逃不過, 剛走出去幾米遠便聽到喇叭聲。
“嘟嘟嘟。”
顯然是沖他來的。
韓墨骁停下轉身,看着已經開到他跟前的鐵皮甲殼蟲。
“請韓院長上車,”阿德說話還是那麽不帶絲毫感情, “四爺要和您一塊吃飯。”
“阿德先生以前是做偵察兵的?”韓墨骁站在原地沒動, 臉上似笑非笑,“到哪您都能堵到我。”
“上車再說。”一個低沉冷淡的聲音突然從後座傳來。
韓墨骁笑容一滞, 車後座的窗簾遮起來了,天色又暗,他沒留意後面坐了人。
梁四爺發話,他只有認命,伸出手去拉後面的車門。
阿德又道:“坐前面。”
韓墨骁還沒動,便瞧見展鵬鑽了個腦袋到前頭來,鼻梁上反着光的金絲眼鏡,一臉得意地朝他笑着揮了揮手,旁邊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梁四爺。
韓墨骁剛才能假裝平靜的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到底是他功力不夠,只這一眼,又想到那天梁二小姐的話便什麽理智都出走,只剩一股燥意堵在心口。
他用力閉上眼,希望能像上次一樣立刻睡着。他承認他又犯矯情病了,可他實在是如坐針氈,別說吃飯,簡直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
展鵬坐在梁今曦身邊,開着車燈拿着文件跟他說公事,梁四爺靜靜聽着,時不時發出一兩句指示,餘光瞥到前頭那人身上,見他微垂着腦袋一聲不吭,擡手讓展鵬暫停了。
“想吃什麽?”梁今曦問。
韓墨骁坐直了身體,卻也沒說話,車裏這麽多人,未見得就是問他的。
展鵬收好文件道:“替您訂了常吃的那家江湖菜,就在……”
“沒問你,”梁四爺依然盯着那截細長的脖子,“韓院長想去哪兒吃?”
“四爺,”韓墨骁回過頭道,“您這兒也挺忙的,我還是回去吧。”
梁今曦看了他一會兒,不鹹不淡道:“工作不順利?”
“順利,”韓墨骁笑得燦爛,“托四爺的福,喬老板對我很好。”
瞧,這男人多大度,什麽事都沒有,又沒和他計較。
這次連臺階都不用就直接翻篇了。
展鵬坐在他後面,聞言道:“韓院長長得好,又會讨人喜歡,哪有女人受得住?去香玉這才多久,就手握實權,顯然是深得女上司的心。”
“小鵬,”梁四爺道,“不許胡說。”
韓墨骁卻懶得管他也在場,順着展鵬的話理直氣壯地自誇道:“那是,香寒姐是女中豪傑,自然也慧眼識珠,多虧她罩着,我現在在香玉可是橫着走。”
“小人得志,”展鵬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瞥見他手邊放着的紙包,又說,“那家店的桃酥可不好吃,用的油太差,一股子哈喇味,我可吃不來,一吃就壞肚子。”
韓墨骁:“也不是買給你吃的,緊張什麽?”
“你給我吃我還不吃呢,哼!”展鵬炸毛了,大聲道,“好心提醒你,你還當驢肝肺了!”
“那還真是謝謝了,”韓墨骁不以為意地笑,“展助理大概不懂我們這些平民的日子,只要沒壞沒毒,怎麽吃都沒事,不講究。”
梁今曦也看了一眼那紙包,對阿德道:“去童氏飯店。”
這人愛吃的青提蛋糕,除了悠長假日數童氏飯店做得最好,可那家蛋糕店不賣晚餐,韓院長估計也不想再去了。
韓墨骁笑容一僵,看向梁今曦,見他清隽的臉上神色如常、目光冷淡,便垂下眼轉過身重新坐好了,手上的指甲掐進掌心裏。
展鵬不解道:“四爺,童氏飯店在西城,我們吃過飯還要去趕火車,會不會來不及?”
韓墨骁早就注意到阿德今天的打扮和平時不太一樣,身上是輕便的中山裝,平日穿的布鞋換成了短的皮靴子,手邊還放了一把帶鞘的短刀,要出門的樣子。
難怪車頂上還綁着行李。
半個月沒有聯絡,臨了要去出差,梁四爺可算把他這只養在香玉的小山雀給想了起來。
韓墨骁暗自冷笑,覺得每天上班聽到電話鈴聲就緊張,下班賴在書房等到深夜的自己真是太不争氣了。
梁四爺日理萬機,怎麽想得起來給他打個電話?
“趕得上,小鵬繼續剛才的彙報,”梁今曦吩咐完又道,“兩個人加起來四十多歲,怎麽見面就吵。”
韓墨骁正在生悶氣,聞言沒好氣道:“他先找茬的,我還不能還嘴了?四爺不喜歡聽,我現在就下車。”
“你!”展鵬瞪着他又要接話,被梁四爺冷冷瞥了一眼,只得咬着牙忍住了。
“脾氣越來越大,”梁四爺伸手彈了彈韓墨骁的腦袋,又用指頭插進他頭發裏揉自己彈過的地方。
韓墨骁煩躁地甩了甩頭想将他的手甩掉,可那只溫熱的大手卻從他的後腦勺越過,托住他的半邊臉輕柔地摸了摸,溫柔又暖和。
梁四爺哄孩子似的,在他身後輕聲細語:“這回出差要許久,自己好好呆着,多穿點別又鬧病了。”
“等我回來。”他說。
他實在是個騙術高明的騙子,掌握了一套專門蠱惑韓墨骁的套路,韓院長悶悶地由他托着哄着,不掙紮也不說話了。
阿德自然是見怪不怪,專心開車。
展鵬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的梁四哥旁若無人地安撫韓墨骁的情緒,那麽寶貝、那麽小心翼翼,不由失落地別開了眼,也不說話了。
等梁四爺終于把某人冰涼的臉捂熱了,他才跟沒事人似的轉回頭笑了一下,繼續彙報起了文件上的重要內容。
蒲州城适合應酬的高級飯店幾個主要的城區都有,梁四爺但凡去西城應酬或談事,一般都在去童氏飯店。飯店的羅老板也很會來事,專門把中餐廳一個叫牡丹閣的包間長期留着,給梁四爺和欣日的高管随時應酬用。
今天雖然是臨時來的,可餐廳的服務員見了梁四爺,自然而然将他們帶到了牡丹閣。
房間很大,中間用大的木質屏風隔開,靠門的一側是圓形飯桌,另一側有沙發、茶幾和幾張中式圈椅。
阿德沒跟着進來,展鵬替梁四爺鞍前馬後,伺候他點菜上茶,韓墨骁悶坐在一旁,像個多餘的木頭,連跟展鵬鬥嘴或争風吃醋的心思都沒有。
“四爺昨晚那麽晚才睡,又睡得不安穩,今天一早飯都沒吃又往公司趕,”展鵬一臉擔憂地看着梁今曦,體貼地建議道,“要不去後頭沙發上休息一下?我讓他們菜做齊了再一道上。”
“不用張羅,”梁四爺揮揮手,“你也累了,去歇着。”
“我還年輕,梁公館的床也舒服,今天一整天都神清氣爽,”展鵬笑笑,又“哎喲”一聲,“我不是說四爺老啊,您也就大我們七八歲罷了!”
韓墨骁原本也沒打算插嘴,誰知展鵬卻突然把話頭丢了過來:“你說是吧,韓院長?”
他只得扯出一個笑臉,道:“當然,梁四爺身強體壯的,可比我的精力好多了。”
“你怎麽知道?”展鵬嘴一快,又問,“你們比過?”
梁今曦掀開茶蓋喝了一口,沒良心的小狐貍除了脾氣,體力也确實不太好,三回有兩回都半路睡着了,稍一放縱就生病發燒。
得再好好養養。
韓墨骁一愣,突然想到那個暴雨天,他和梁四爺似獸非人在梁公館鏖戰,不由得面紅火燒起來,看了眼梁今曦。
可梁四爺手裏那杯茶也不知是什麽瓊漿玉露,舍不得放下,也不幫他解圍。
“我身體差,”他只得欲蓋彌彰地說,“精力連普通人都不如,更別說和四爺比。”
在展鵬面前破罐子破摔是一回事,私下裏惡意激怒梁今曦是一回事,可三個人都在的時候讨論這個,他心裏要多膈應有多膈應。
桌上放着一小壺熱牛奶,他拿起來倒了大半在自己的紅茶裏,又放了一塊方糖攪勻了,自顧自地喝奶茶,不再看其他人一眼。
展鵬見那兩人都垂着眼不說話,韓墨骁滿臉通紅,梁四爺也不說話,卻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心中更加失落,懊惱自己為什麽要多嘴問這一句。
“四哥就去休息一下吧,”他換了個更親昵的稱呼,幫梁今曦把外套重新披上,勸道,“一會兒舟車勞頓的,還不知道幾點能到,火車上也休息不好。”
“知道了,老媽子似的。”梁今曦無奈地站起身。
“這還不是為你好嗎,我再給你按按頭去。”展鵬又笑起來,也起身和他一塊往裏走。
“去給斯雷格打個電話,說等我出差回來再約瓊斯吃飯,你也找房間休息一下,吃飯叫你。”梁今曦吩咐完,自己走到屏風後面去了。
展鵬見他故意支開自己,不甘地看着梁四爺的背影,又剜了韓墨骁一眼,轉身出去了。
韓墨骁等了一會兒,起身也走到屏風後面。
橫豎這飯是吃不下了,不如跟梁今曦打個招呼,自己回家去。
梁四爺坐在沙發上靠着,将頭枕在沙發靠背上。他側臉的棱廓太鋒利,凸起的喉結像是要把薄薄的皮膚刺破,哪怕閉着眼,給人的感覺也很冷。
聽到腳步聲,他開口道:“過來。”
韓墨骁走過去站在他身前,低聲問:“四爺知道是誰麽?”
“其他人不敢擅自進來。”
“展鵬也不敢?”
“那小子是個沒規矩的,”梁四爺終于睜開眼睛,坐直身體,拉過韓墨骁的手将他扯到身前看着他的臉,終于察覺出一點什麽來,“小韓院長這是……吃小鵬的醋了?”
這話韓墨骁也聽他對展鵬說過,心中更加厭煩,甩開他的手冷笑道:“吃醋?哪門子醋?您不會以為我們在談戀愛吧,哈!我和四爺只是純粹的交易關系,您會因為欣日的合作夥伴跟別人打情罵俏或結婚生子而吃醋?”
等了半個月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或許是等梁四爺跟他解釋為什麽一邊和他說不是做戲,一邊将和他相似的那塊表随便送給別人;或許是等梁四爺和他說一句相親只是家姐強迫,不該當他面讨論相親對象。
或許他再卑微一點,只是等梁四爺再來給他披一件衣服,也給他一個臺階讓他下去。
可他等來的是梁四爺明知他和展鵬不對付,還将他們湊在一塊吃飯的随意。
來的還是他說過不想再來的童氏飯店,在他們開始交易的同一個餐廳、同一個包間。
聽展鵬的意思,昨晚這兩人或許才雲裏來雨裏去,鬧到半夜才相擁而眠,梁四爺睡不安穩或許還讓他擔心了一晚上。
不過這麽久過去,對于這種模棱兩可的話,韓院長已經不胡亂上當、胡亂難過了。
他是見過梁四爺把展鵬抱進公寓,可他去過梁公館無數回,從沒在那張跋步床上聞到過別人的氣息,也沒在浴室和衣帽間裏看到過第三個人的用品,更沒有在梁四爺身上瞥見過其他人留下的痕跡。
以展鵬的個性,要是他真在梁四爺跟前那麽得臉,明知有他這個情敵在的情況下,不可能不在這些地方跟他示威。
就算他們都是梁四爺的情人,韓墨骁覺得自己已經贏了,起碼梁公館的主卧,除了他其他人都進不去;梁四爺的身上也只有他能随便抓咬。
但是想到這裏,韓墨骁又覺得可笑起來。
人竟然會退而求其次到這種地步。
梁今曦擡起頭看他,唇邊的笑意不見,眼神也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他面無表情,鷹隼般盯着韓墨骁,一言不發,直到他開始害怕,身體微微發起抖來,才重新拉住他的手,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這一回,韓墨骁本能地沒敢反抗。
他怎麽總是不長記性?梁四爺一個不高興便能叫他和逢春院萬劫不複,第一次這麽盯着他時,他像被蛇信子舔了似的難受。
可相處不過幾個月,人家在他跟前收了脾氣,叫他人模狗樣地去高檔大廈裏上了班,對他好了點、寵了點,他竟就以為自己的境遇有了改變,一而再再而三在人家面前甩臉子、鬧脾氣。
他不過是一只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沼澤山雀,自己想通的事情一遇到着火點又不算數了。
“把話收回去。”梁今曦擡手捏住韓墨骁的下颌,聲音不大,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和硬。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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