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4章

送走梁今昕回到自己辦公室剛關上門, 韓墨骁便腿一軟,順着門板滑坐在地上,背上冷汗直冒, 心悸得厲害, 嘴唇微微顫抖着。

他不是恨他嗎?

他不是恨不得再也不見他嗎?

他不是不愛他了嗎?

為什麽這麽害怕?

為什麽這麽恐懼他再也回不來?

為什麽這麽想見他?

真沒出息啊。

他伸手去扶門邊的衣帽間想站起來,卻反把衣帽架拉倒在地, 發出巨大的聲響。

門外有人路過,聽到聲響後敲門問:“韓助理,您沒事吧?”

“……沒事,”韓墨骁回道, “不小心把東西弄倒了。”

門外腳步聲走遠, 他看了一眼砸在腿上的衣帽架,上面還挂着梁今曦給他買的大衣, 其他的手提包、帽子、雨傘也都是梁四爺給他寄過來的。

這些鋪在他身上,蓋住了他冰涼的手腳。

梁今曦從未踏足這間屋子, 可這裏長什麽樣, 有些什麽東西他一清二楚。這是他替韓墨骁一點點置辦布置的,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在這裏辦公是什麽模樣。

他紅着眼把身上的衣物拿開站起身,收拾好衣帽架, 扭頭看着那個被雕成彌勒佛的玉石。

從出生開始,他就不斷受到命運的擺布和捉弄, 只要得到一點愛、只要開始覺得幸福,就會很快嘗到失去的滋味。三番幾次歷經絕望,他從不相信這世上真有神靈存在。

“我從不要你保佑我, ”他走過去, 紅着眼和那彌勒佛商量,“但你好歹是他請回來的, 能不能顯一次靈,保住他的命?”

有人敲門,韓墨骁斂下情緒,淡聲道:“請進。”

喬香寒推開門,把一個地址交給他:“岑司令來電話了,他會讓岑棟和你一塊去,還調了一架軍用飛機。你回去收拾一下,下午直接去這裏跟岑棟彙合。”

韓墨骁接過那字條,問:“四爺沒有新消息?”

“沒有,那邊醫療條件有限,所以二小姐才着急把人接回來,你們回來時直接把四爺送去軍區醫院,或許能早點醒過來,”喬香寒道,又說,“剛才為了勸住二小姐,我才說去華北很危險,但你不用擔心,流散逃走的馬匪都已經被抓了,岑棟從小就被岑司令帶在身邊歷練,刀槍雨淋裏長大的,萬一有事他會保護你。”

韓墨骁點點頭,給逢春院打了電話讓柳芽幫她收拾行李,拿了公文包和大衣便和喬香寒告了別。

正要出發的時候,喬齊玉竟也背着一個包蹿了出來,嚷嚷着要一塊去華北接梁四爺。韓墨骁大吃一驚,這小少爺也太任性了,喬香寒就這一個寶貝弟弟,要是他出了什麽事,她只怕是活不成了。

可喬齊玉說什麽都不肯回去,一個勁要往飛機上爬,岑棟幾勸無果之下擡手在他腦後給了他一下,喬齊玉眼睛一翻,昏死過去。

岑棟招了招手,讓兩個人把他擡了送回家。

韓墨骁看得目瞪口呆:“這小子很記仇的,你把他打暈了自己去華北,他一個月都不會理你。”

“會理的,”岑棟勾唇笑笑,“我們走吧。”

韓墨骁挑了下眉,懶得管這兩個小朋友,轉身和随行的人一塊上了飛機。

飛機比火車速度快很多,但下飛機後幾人又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飯點早就過了。進城後,岑棟讓車在一個面館門口停下。

“進去吃碗面,”他對韓墨骁道,“一會兒接了人就要走,補充點能量。”

韓墨骁點點頭,下了車。

吃面時,岑棟發現他把香菜和蔥都挑了出來放在一個小碗裏,還沒開口,他便解釋道:“小時候在外面流浪吃過很多,膩了。”

他幾歲時常常食不果腹,到蒲州之前一路上吃過太多生挖的野菜和樹根,還去農民家的菜地裏偷過瓜果蔬菜,吃進嘴的東西有些味道清甜、有些則氣味濃郁、味道辛辣霸道。

小孩的味蕾敏感又脆弱,也不是每次都能偷到紅薯黃瓜這些果實,香菜、芹菜、蔥姜蒜又認不全,只知道吃了不會死人,怕被人發現,拔了連着根莖和泥土就往嘴裏塞,那滋味可想而知。

所以他其實不只是吃膩了,是根本就不再吃所有生的綠葉子菜,一定得做熟,長得像草的更是不行,熟的都不怎麽吃。

岑棟點點頭,吩咐給韓墨骁又加了一份牛肉,卻見他又把香菜一點點從小碗裏挑出來,放回面裏一塊吃了。

或許他只是不吃蔥,香菜是吃的,岑棟想,沒再說話。

吃了面趕到醫院已經十點多了,不過一路上還算太平,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越靠近梁四爺的病房,韓墨骁的心跳就越快,口裏發幹,手心裏全是汗,想到梁今曦意識全無、身上綁着繃帶、閉着眼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除了腳步聲和自己的呼吸聲,韓墨骁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

然而推門進去,印入眼眶的卻先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她身着月白色旗袍坐在病床前,長發如黑色瀑布、身形窈窕娴靜,正拿着棉簽沾了水,一點點地替梁今曦打濕嘴唇。

阿德手上綁着繃帶,坐在一旁。

聽到開門聲,房裏的兩人都看了過來。女人站起來先是愣了愣,随後很快反應過來,笑着說:“你們是來接四爺回蒲州的?我是柳月琴。”

她長得很美,五官精致,氣質優雅,被這麽多男人突然闖進來也只是驚訝了片刻,伸出纖細的手來和韓墨骁握手。

韓墨骁怔怔地看着她,忘了回話,也忘了握手。

“是,我是岑棟,這位是二小姐公司的韓助理,”一邊的岑棟笑着伸手和她握了握,“這些天麻煩您了,二小姐說日後親自去柳家道謝,眼下還得先接四爺回去醫治要緊。”

韓墨骁這才如夢方醒,也勾了勾唇和她握了握手,道:“失禮了,我剛才只顧着看四爺,他……”

“還是老樣子,水米不進,”柳月琴扭頭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嘆了口氣道,“這幾天都是給他打的營養針。”

韓墨骁忍不住又問:“這幾天都是您在這兒照顧嗎?”

“他是說,”岑棟連忙補充道,“展家就在市郊,我們以為會是展助理在這兒。”

柳月琴俏臉微紅,擡手攏了下長發,低聲道:“展伯父和鲲哥都來探望過了,展鵬天天都來,今天也剛走……”

展鵬不僅是梁今曦的發小,還是欣日的總經理助理,可連他在這裏呆的時間都沒有柳月琴久,她一個沒有婚嫁的女孩子,深夜守在一個男人病床前,她可能是什麽身份不言而喻。

二小姐為了弟弟的幸福、為了斷絕旁人不該有的念頭也可算是用心良苦了。

韓墨骁看向昏迷不醒的梁今曦,心道,幸好我只想讓你去辦公室看看,別的什麽都沒有妄想過,來接你回去就當還你我恩情一場。

岑棟帶來的人手腳很快,不一會兒,梁今曦便被擡上推床,身上的點滴和相關的監控設備也一并帶走。讓韓墨骁意外的是,柳月琴竟也帶着行李,要和他們一塊回蒲州去,說二小姐許久沒見她,約她去蒲州小住。

對此,岑棟和韓墨骁當然不能說什麽。

展鵬得到消息風風火火地折回來時,衆人已經把梁四爺安置在車上,其他人都已經上車了,韓墨骁辦完手續又和醫生聊了一會兒,落在最後。

“韓墨骁!”展鵬撐着膝蓋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喘着氣道,“你、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将韓墨骁拉到一旁無人處,摘下被霧氣弄得模糊的眼鏡,等氣喘勻了才道:“柳月琴是二姐給梁公館找的四奶奶,柳家和我家一樣,跟梁家是世交,柳月琴比我還小兩歲,但小時候也是認識我四哥的。這次她去蒲州,可不是去小住那麽簡單。”

“我猜到了,不過,”韓墨骁頓了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展鵬冷哼一聲,“我父母不讓我跟着去,我也答應了四爺要陪他們過年。可現在大敵當前,我不介意跟你合作,你給我把四爺盯緊了,別叫這個女人鑽了空子!”

“展少爺,”韓墨骁覺得好笑,“我和四爺已經沒關系了,您是不是找錯了人,居然讓我替你盯着你的心上人?”

“你別自欺欺人了,”展鵬把眼鏡重新戴上看了他一眼,“我就問你,你要是真一點都不在乎四爺,連夜跑這麽遠來華北幹什麽?”

“我來報恩不行?好歹逢春院上下都是他接濟的。”韓墨骁說得理直氣壯,臉上卻騰起紅霧來。

哎,展鵬這個人就是讨厭,什麽都瞞不過他。

幸而天色已晚,展鵬沒有發覺,又悻悻道:“我雖然很不喜歡你,這麽做就是把四爺往你那兒推,可我更不願意他像個傀儡一樣去跟不喜歡的女人結婚。”

反正他也沒希望了,這次差點徹底失去四哥,倒對自己從前從中作梗讓四哥受了韓墨骁這個蠢男人不少氣有些愧疚。

要是四哥真那麽喜歡姓韓的,他就偉大一點,不和他争了。

“你怎麽知道四爺不會喜歡她?”韓墨骁看向車的方向,柳月琴正隔着窗戶看着這邊,昏暗的光線下依舊美麗動人。

“我就是知道!反正你別跟之前那樣不知死活,動不動就惹四爺生氣,你居然還敢掐他的脖子!”展鵬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皺着眉道,“四爺這次受了這麽重的傷,我警告你別把那些臭脾氣再往他身上撒,否則等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綁了丢蒲江去喂魚!”

“展鵬,”韓墨骁覺出他的意思來,輕笑道,“其實你挺不錯的,要是以後別找我麻煩,或許我可以答應跟你做朋友。”

他們年歲相近,也有相似的經歷,他和梁四爺也已經無關了,和展鵬或許倒真能成為朋友。

“你能不能正常點!”展鵬渾身一陣惡寒,搓着手臂罵了兩句才緩過來一點,“誰要跟你做朋友?!我只是打個比方!”

“你兇什麽,”韓墨骁跟他吵起來,“小心我等你四哥醒了又把他氣暈過去。”

“呸呸呸!”展鵬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個烏鴉嘴!我四哥一定吉人天相,什麽事都沒有!”

韓墨骁苦笑,小聲道:“那他也得先醒過來,我才有機會氣他。”

“他會醒的,”展鵬一臉斬釘截鐵,見韓墨骁依然怏怏的,突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別給我一副如喪考妣的喪樣,你看看人家柳月琴多從容。”

韓墨骁被他拍得往前颠了一步,扭頭剛要說話,展鵬便嫌棄地揮揮手:“快滾快滾!”

回到車上時,岑棟問:“你和展助理吵架了?”

韓墨骁搖搖頭:“或許是和好了。”

展鵬看着車子緩緩離去,把眼鏡拿下來擦了擦眼睛。

他不會回蒲州了。

他頂多能做到不再去搗亂,可天天看着四哥和另外一個人相親相愛,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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