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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有一太監想要開門而出,顧明朗擡手攔下,靜聽外面動靜。
回廊處,宋宴清看向滾落的酒壺:“可惜。”
宋齊光不悅的目光落在宋宴清身上,斥責他:“還不是你口出無狀。”
若不是這小子信口胡說,他手裏酒壺怎會滑落。
宋宴清腦子一轉,想到自己剛才言語上的問題。
他心道:難道這位隐藏大佬人士,家裏真有樓塌了不成?古代木樓的話,也不是沒這可能。
宋宴清不好意思地上前把酒壺撿回來,還給對方:“驚擾先生了,是我的錯。”又誇回去,“不過也怪先生自己啊!一曲驚豔,不由得我直抒胸臆。”
宋齊光看着問自己名字的小少年,心裏也不禁嘀咕起來。
他莫不是真弄錯人了?
可這等年紀的少年,又在宮中肆意行走,年齡模樣都對得上的只有他的小兒,傳說起死回生的老七。
略一思忖,就知道不可能認錯,眼前這小子肯定是他的兒子。
但可笑的是,小東西還一臉好奇地問他姓甚名誰。
這意味着,身為皇子,他居然沒認出來自己這君父!
一時,宋齊光酒都醒了不少。他凝望着神态不似作僞的小少年,拿回酒壺,答道:“齊。”
“齊家治國,先生好姓。”宋宴清有求于人,嘴甜得很。
只是或許意圖太過明顯,對面的先生聽見他的好聽話,面上仍有幾分古怪,并沒有流露出高興的意味。
他尚不知道,眼下這一局面比“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更升一級,直接到了父子相見不相識的離譜程度。
皇帝兩年沒上朝,一般在後宮和龍華殿胡混,原身也差不多兩年沒見着這親爹。
原身潛意識的認知中,他的父親本就是天下雄主的人傑。
皇宮裏跟皇帝親近的貴妃、顧明朗,一個能夠掌控後宮、一個更是把持前朝,在王婕妤樸素的觀念裏,就是誰跟皇帝好,誰就能成為天底下一人之下的尊貴人。
故而王婕妤在養育孩子時,主打的教育思想是你的皇帝爹很好,咱要讨好你爹,你爹高興了,将來你就能什麽都有。
不曾見面的兩年,足夠一個孩子給父親蒙上一層厚厚的濾鏡,将記憶裏的人變得更為英武沉穩、威嚴強大。
然而宋齊光沉迷酒色,精氣神變得頹然、萎靡,進一步改變了他原本的容貌氣勢,将昔日身上的帝王威嚴幾乎掃盡。
兩廂一對比,于認人全靠記憶的宋宴清來說簡直就是“面目全非”,不怪他認不出來。
宋宴清只以為自己心思淺,被看透了。
但這并非什麽需要遮掩的事,他便坦然道出來意。
“先生所唱之樂感人肺腑,如何做到,可否教我一二?”
這小東西句句是誇,且語氣真誠、神态更為真摯,可宋齊光聽得愈發憋氣。
宋齊光故意點破他身份:“七皇子,是也不是?”
“是。”宋宴清點頭,他這身份絕對瞞不住。
但他想着,原身都有聚衆賭錢的黑歷史了,他學學“唱曲兒”,培養一下藝術愛好,應當不算什麽。
“小殿下,你學這些不入流的做甚?”宋齊光不滿發問,“你就不怕被訓斥,那些啰哩啰嗦的禦史、大臣,多管閑事得很,還有翰林院那些酸儒。哦,有些還是你的夫子吧。”
宋宴清眨眨眼,心說昏君兩年沒上朝那群臣子都管不了,還有心思管他這小破事麽。
但嘴上不能不敬君父。
他信誓旦旦道:“齊先生放心,我父皇不管這些小事的。”他都不管事。
宋齊光:……
他原本真不管,但此時未必。
宋宴清又激他:“先生,我天資非凡,絕對是你聞所未聞之才。你教我一回試試,保管不後悔。”
宋宴清态度并不強勢,只是有些歪纏。
若遇上大膽不怕得罪皇子的,還真有可能不理會。
可宋齊光不想叫兒子當面不認識他這種笑話傳遍朝野。
他還恍惚地想到自他問過一句起死回生之法後,顧明朗後面又提過這小子一回,還說的都是好話,說這小子洗心革面,從吃喝玩賭的廢物,變為勤奮好學、還孝順母親的好孩子。
眼下看來,全是放屁。
他這個昏君麽,生的兒子居然也是昏庸纨绔的好料子,真是可笑。
宋宴清就看見大佬突然哼笑了聲,對他點頭。
“好,我教你,你是皇子嘛。”
搞藝術的嘛,正常的很多,但神經質也正常。宋宴清拜見過音樂圈不少前輩,也有這種風格的。
“先生說得好似我以勢壓人,可我分明十分有禮。”
“但我并不介懷。”宋宴清厚着臉皮繼續推進,人坐着,上身也行了個對夫子們的揖禮,“還請先生教我。”
宋齊光受了禮,在心裏罵一句不孝子。
轉頭頭疼起來——他并不會教人唱戲、唱曲,而且水準也沒有不孝子口中那般高。
方才那段唱詞,只是心中有感。
想到這,宋齊光又不悅地掃了不孝子一眼。
宋宴清以為自己的5000粉絲值要長腿了,用早上背的論語大力旁敲:“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宋齊光:……
宋齊光徹底酒醒,并且閉上了眼,怕自己手裏的酒壺飛到宋宴清臉上去。
後面屋子裏,顧明朗身邊的人幾乎屏息,獨顧明朗同皇帝宋齊光是真親近,面上露出兩分淺淺的笑意。
于是——【叮!粉絲值+5。】
宋宴清:?
他看不懂了,還以為這位大佬不樂意呢。
宋齊光閉眼靜心幾十息,睜開眼道:“只教你唱一曲《鹿鳴》。”
《鹿鳴》是他得意之作,曾也體悟到此曲的精髓,想來能達到不孝子口中的“大巧若拙”之效。
宋宴清點頭,雙眸發亮:“好,此曲我甚悅。”
眼見宋齊光張口想唱,耳畔臺上的戲曲還在繼續,宋宴清輕“唉”一聲,打斷對方。
“先生先生,我們換個地方吧。”他看向臺上人,解釋道,“兩曲相争,反倒不美。”
宋齊光很是清瘦,被目的得逞後興奮的少年一把拉了起來,恍恍惚惚間就跟着人倒着回廊往外走了。
他赤腳踩在木地板上,很不适應。
但這回他不僅沒人跪着穿襪送靴,還得回頭對着太監們在的屋子搖頭,拒絕暴露身份。
待被宋宴清帶到石板路上,腳下更有涼意傳來,激得宋齊光頭腦難得清醒起來。
宋宴清左右看看,選中一湖石假山旁的二層小亭。
“齊先生,去那裏可好?”
宋齊光看着面前的鵝卵石子路,看向宋宴清腳下,口中吐出一字:“鞋。”
“啊?”宋宴清反應過來,看向他便宜先生的腳下。
忘了,齊先生打的赤腳!
宋宴清不好意思地問:“齊先生,你的鞋在哪兒,方才廊下處嗎?我去給你拿過來。”
宋齊光拉住他:“丢了,不在那處。”他低下頭,“要你的,聊作學資。”
宋宴清:……
這位大佬人還怪小氣的。
成年男子可穿不下他現在的鞋靴。
他脫下自己的鞋襪,赤腳踩在地上,作勢遞給宋齊光:“先生,給。”
宋齊光用兩根手指拎了他的鞋襪,往旁邊丢出去,然後帶着這小子往賞景亭走。
石子硌腳,但想着後面小子皮肉應當更嫩,宋齊光就舒坦了,甚至有些享受,連看着石子路上不同顏色石子鋪就的圖案鳥獸都覺得有趣可愛起來。
他回過頭,發現不孝子也十分開心的樣子,行止頗有幾分天真爛漫,走路時會避開地上石子拼就的動物。
宋宴清分享好心情:“齊先生,你看這只貓兒好威風!”
宋齊光仔細看了兩眼:“是異瞳獅子貓。”
被搭理了,宋宴清就更不客氣了,見一個問一個。
繼閉眼後,宋齊光又想閉嘴了。
這小兒好生聒噪。
他娘到底怎麽教的?
但他竟一個不漏地答全了宋宴清。
來到亭下,宋齊光也不坐下,立在微風迎面的欄杆前,定了定心,張口将《鹿鳴》唱來。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唱曲時,他以手中酒壺叩擊白玉欄杆為伴奏之樂,金石相擊,簡陋之中卻有大氣潇灑之感。
第一次親耳聽古樂的宋宴清:好聽!好有古韻,如聽仙樂耳暫明。
假山後面,偷聽的顧明朗則是聽着這樂曲,想到了上次帝王唱和此曲的時候。
貌似,也與七皇子有關。
歡宴之時,帝王酒醉忘情,回憶往昔,和了一曲《鹿鳴》,宴盡之後,霎時清淨寥落。恰好七皇子出生的消息傳來,七皇子就有了“宴清”的名。
他提議改成“晏清”,聖上搖頭拒之。
假山陰影裏的顧明朗無聲嘆氣,神色懷念,原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而上上次,那就要再往前了,足有二十多年,是段傷痛的往事。
宋齊光只唱了一遍,就苛刻地看着宋宴清:“你來。”
宋宴清:看我用“天賦”秀你一臉。
剛才的你要我鞋襪,等會不得求着收我為弟子。
他可是正經學過的,換了身體,條件沒有現在經受過科學鍛煉那般完善,可無數知識卻刻在潛意識中。
宋宴清開口,曲調皆在,且情感也模仿着齊先生的版本跟上,還有股少年的清稚歡悅,恰如呦呦鹿鳴。
唱得極好,好得宋齊光笑不出來了,反而暗暗咬牙。
小兒子沒說假話,他還真是天賦斐然呀!
想到七皇子賭術一流的傳聞,自诩是個昏君的宋齊光都眼前直發黑,他這是生出個什麽五毒俱全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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