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制定模板

第44章 制定模板

衆人啞聲, 杜長蘭手腕一翻,捥了個劍花笑起來:“怎麽樣,是不是很有氣勢?”

宋越扶額, 崔遙磨了磨牙, 嗷的一聲撲過去:“杜長蘭,你真是個混蛋啊你。”

然而方才那一幕卻在衆人無意識間印刻心中。很多年後也記憶猶新。

杜長蘭算着時間看榜, 沒想到這次縣試放榜時間提前一天, 崔遙同杜長蘭念叨:“昨兒看榜時有名孫姓考生都失态了,嘴裏一直嚷嚷不可能。”

杜長蘭:“嗯?”

宋越也湊過來, 道:“孫生說他寫了很多治理災情的良策,不應該是中下名次。”

杜長蘭懂了, 先不論其他, 那道題是經義題,但很明顯孫生往策論題答了, 不能說完全不對, 但也不能說對。

不過最後孫生還是榜上有名,有參加府試的資格, 屆時府試主考官由知府擔任,若孫生當真有實學,不會埋沒了他。

府試在四月中旬, 他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杜長蘭他們在鎮上小院住着,同之前一樣念學。

五日後的下午,杜長蘭正在溫習,忽然嚴秀才喚他:“你随老夫來。”

書房裏竟然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杜老爹滿面紅光,見他們來, 他朝嚴秀才作揖,嚴秀才側身只受半禮。

“你們父子聊,老夫還有事。”嚴秀才出去将屋門帶上。

杜長蘭忽而道:“可是買了牛?”

杜老爹愣了一下,然後重重點頭,他看着清俊靈動的小兒子,心裏喜歡得緊。這股子聰明勁兒,大郎二郎是真趕不上。但小兒子氣人時也是真氣人。

杜老爹搓了搓手掌,心跳還十分快,心底的執念總算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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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了幾次嘴才發出聲音,道:“是崔大公子幫忙相看的,頂頂好的一頭小牛,四肢健壯,牙口也好,皮毛也順滑,尾巴掃起來都有勁兒……”

杜老爹一口氣說了許多,說他們如何收到消息,從決定買牛到若河縣的心路歷程,粗糙黝黑的手指都還在微微顫抖。

杜長蘭等他爹一口氣說完了,才笑道:“真好,咱們家也有牛了。”

“哎哎,咱們家也有牛了。”杜老爹喜不自禁,“長蘭,往後你去哪兒也不費腳程了。”

杜老爹心裏說不盡的高興,以至于回程時都要特意告知小兒子一聲。

後來杜老爹要走,杜長蘭叫住他爹,帶杜老爹和牽牛的杜大郎去路邊攤點了三碗馄饨。

鍋裏咕嚕咕嚕冒泡的骨頭湯,清亮亮的,不時浮起幾個胖嘟嘟的小馄饨,皮面極薄,隐約可見內裏的肉餡兒,白裏透粉,誘人得緊。

杜老爹道:“費這個錢幹什麽,再有一會兒就回家了。”

杜長蘭笑道:“因為我餓了,我沾爹和大哥的光。”

杜大郎偷着樂,為了買牛,這大半日他都沒歇過。這會子有一大碗香噴噴的馄饨吃,別提多開心了。

馄饨端上桌,清湯面上灑一撮切得碎碎的蔥花,混着動物油脂的濃香,叫人唇舌大動。

杜大郎咽了咽口水,見他爹動筷了。他這才狼吞虎咽。他那喉嚨似無底洞一般,一個馄饨還沒嘗出個中滋味兒,就消失不見。

杜長蘭朝攤販揮手,“麻煩再來兩碗湯,撒一把蔥花。”

他分明坐在路邊攤,同桌之人也是常見農戶打扮,可他一身長衫布巾,挺背挺直,日光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和棱角有致的下颌。舉手投足有種說不出的灑脫寫意,同馄饨攤充滿違和感。

小販老板盛湯而來:“長蘭怎麽不吃,可是今兒不合口味?”

杜長蘭接過湯碗,不緊不慢道:“沒有的事兒,只是晌午撐着了,這會子不餓。”

杜老爹和杜大郎擡頭望他,杜長蘭道:“喝些湯再吃,別噎着。”

他将自己碗中的馄饨分別舀進杜老爹和杜大郎碗中。

杜老爹又欣慰又心酸,杜大郎感動的眼淚汪汪:“長蘭,你真好。”

杜長蘭垂眸輕笑,“快吃罷。”

分別時,杜長蘭看着杜老爹略微佝偻的背影,倏地道:“爹。”

杜老爹回首。

杜長蘭眉眼彎彎:“咱們家會越來越好。”

杜老爹哼笑一聲,眉眼舒展,連背也挺直了。回去路上杜大郎還念叨小弟請他吃的馄饨有多麽香,湯有多麽好喝。

忙碌的日子過得很快,一晃眼已是四月七日,這次杜長蘭去府城,杜老爹不放心,想讓杜大郎換下杜蘊,被杜長蘭婉拒了。

考生們衆籌雇傭四名镖局人員,走陸路抵達府城後,前後花費四日功夫。

一行人迅速找了落腳地,馬不停蹄去報名。而後各方打聽府試相關。

正是因為這樣的考生多了,市面上出現各種各樣的小道信息,售價不菲。

正應了那句,有需求就有商機。

崔遙買了一份往年的考題,興匆匆的同衆人分析。

陸文英向杜長蘭行來,在他身側寬背椅坐下,問:“你呢,你不好奇嗎。”

杜長蘭呷了一口茶,感覺腿邊癢癢,不用看都知道是大黑,旁邊還跟着杜蘊。

小孩兒趴他爹腿上,仰着小臉笑,見杜長蘭看他了,立刻伸出雙手求抱抱。

“你都多大了還要抱,不知羞。”杜長蘭話音落地,小孩兒穩穩落在他懷裏,還扭了扭小屁股調整姿勢,随後朝陸文英打招呼。

陸文英也笑着回應。

杜長蘭摟着兒子,将陸文英問他的問題抛回去。陸文英正色道:“若我是主考官,近三五年的考題都不會重複,更莫說去歲考題,否則一頂科舉徇私的帽子扣下來,可吃不消。”

客房中央熱烈的讨論聲一滞,幾人猶如被按下暫停鍵。

杜蘊捧着他爹的手,真誠問:“那該怎麽辦呀?”

杜長蘭垂眸:“是啊,那該怎麽辦呢?”

小孩兒定定望着他爹,理直氣壯:“蘊兒不知道呀。”

大黑:“汪汪汪——”狗也不知道。

杜長蘭睨了大黑一眼,真是條應聲好狗。

大黑伸着舌頭朝杜長蘭示好,身後的尾巴輕輕掃地。

杜長蘭也沒賣關子:“若是我,就去街頭巷尾詢問近兩年有甚變化,地面可平整?治安可好?府城可有不平事?”

知府治理一地,去看管轄範圍的風貌,足以倒推知府品性與偏好。哪用得着費錢買些不知真假的冊子消息。

安靜的屋內響起一連串鼓掌聲,杜蘊捧着小臉,對他爹笑的像一朵太陽花兒,“爹總是這麽出其不意,特立獨行,高大威猛噢——”

小孩兒捂着被戳的額頭,咧嘴笑,“蘊兒字字出肺腑。”

杜長蘭哼笑一聲,小崽子肚裏的墨水,杜長蘭門兒清,所以他知道小崽子就是故意揶揄他。

父子倆的笑鬧拉回崔遙他們的思緒,幾人對視一眼,立刻往外跑。

杜長蘭看着大開的屋門,托腮含笑:“這下也省得我們跑了。”

陸文英:

杜蘊靠在他爹懷裏,悠閑的晃腳腳。

陸文英待不住,決定去探探客棧夥計的口風。

夜幕時分崔遙他們才回來。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忙不疊道:“府城的城牆有損,上一任知府不理,是現任知府派人修繕。”

“去歲有纨绔當街毆打老農,被抓後杖三十,賠銀二十兩。”

“還有還有……”

衆人七嘴八舌,杜長蘭笑眯眯給他們倒水,“別急,先喝口水緩緩,一個一個說。”

崔遙狂飲一大杯水,噼裏啪啦一通講,随後是宋越和成忱。最後是陸元鴻。

等他們說完了,杜長蘭笑道:“你們是分開去打聽的罷,阿遙和成忱一組,阿越一組,元鴻又是一組。”

崔遙驚道:“你咋知道哩,你跟蹤我啦?”

杜長蘭翻個白眼,提點他:“你們的說辭。”

崔遙和成忱應該是尋的普通百姓,宋越估摸是去坊間茶樓,陸元鴻就有意思了……

面對杜長蘭似笑非笑的目光,陸元鴻低頭又喝了一杯水。

“伯伯們辛苦,先吃晚飯罷。”杜蘊提着大半個身子高的食盒過來。崔遙趕緊接下,對杜蘊大誇特誇。

杜長蘭整理信息,有九成把握現任知府是實幹派。待衆人吃完,杜長蘭将心中猜測說與衆人聽,還制定一個答題模板。尤其是經義,開頭怎麽寫,中間怎麽答,末了如何收尾。

衆人都傻了:怎麽可以這樣?他爹的還能這樣!!!

崔遙搶過模板,心跳加速,其他人也沒淡定到哪裏去。

杜長蘭點點桌面,拉回衆人思緒,“你們按照這個模板回去修改潤色,在心裏有個底,各自不要太相似,否則有作弊之嫌。”

衆人激動不已,上半夜奮筆疾書,查閱書籍,後半夜雞鳴才睡下。

府城近來并未有大事發生,唯一值得說道的是前兩年的流民。但是縣試已經出過類似的經義題,應該沒那麽巧?

但也拿不準,實幹派和形式主義有時候眼光還挺一致的。

四月十五寅正,考棚外火光沖天,考生們排隊等候,每個人都心頭火熱。

相比縣試,府試的考生人數更少,搜查也更嚴格,杜長蘭進去考棚後迅速找到自己的號舍。

天色明亮,知府攜同知,教授,以及兩名訓導而來,一應流程同縣試流程類同,杜長蘭飛快掃了知府一眼,對方同若河縣縣令差不離的年紀,然而知府卻甩了若河縣現任縣令一大截。

杜長蘭由此延伸,本朝天子應該還算公允,朝堂清明,沒讓內裏空空的草包占高位。

不過分析數據有限,杜長蘭暫時持觀望狀态。

府試考三場,第一日帖經,第二日墨義,第三天考經義。

杜長蘭飛快閱題,府試考題比縣試略難,但以崔遙他們的水平,應該沒問題。

果然第一場考試結束,衆人狀态都不錯。很多時候良好狀态也是一種無形加持。

第三日考經義,崔遙他們閱題後,止不住喜色,真叫杜長蘭押對了。他們從未有過的順暢,只覺頭頂天空湛藍,雲卷雲舒,歲月如此靜谧美好。

最後的詩題也不難,題為“萬紫千紅總是春”,就差沒明說以“春日”為題。如此看來,這位知府大人很為考生着想,也是真心為朝廷選拔人才。

杜長蘭吹幹墨跡,上交一應試卷離開了。他同考場外等候的崔大郎打過招呼,抱着兒子去吃熱騰騰的打鹵面。

下午衆人回到客棧激情讨論,不怪崔遙他們如此激動,實在是太高興了。

有什麽能比自己頭兩天溫習的內容,考試正好考中了,更令人喜悅。簡直比炎炎夏日喝一碗冰鎮烏梅汁還叫人暢快。

偏他們還不能同他人講,只能小團體內慶祝,成忱原本很是開心,可是當衆人提及詩題,他白了臉:“不是寫花嗎?”

屋內一靜,其他人都沉默了。崔遙看着好友,不确定道:“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明顯是以春日為題啊。”【注】

崔遙下意識問杜長蘭:“你說是罷。”

面對成忱動搖又隐含希冀的目光,杜長蘭道:“阿遙說的沒錯。”

成忱從凳上跌落,崔遙和宋越趕緊扶他,崔遙他們想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杜長蘭敲擊桌面,對雙目無神的成忱道:“你把你的答卷默出來。”

成忱茫然。

陸元鴻張了張嘴,三日的答題量,成忱怕是得熬一宿。

意外的是,成忱照做了,徹夜未眠将答卷默出,其他人也陪着他。

旭日東升,成忱疲憊的放下筆。

崔遙從迷迷糊糊中驚醒,随便拿過一張答卷看看,瞬時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

他不明白: “杜長蘭都給模板了,你為什麽不依葫蘆畫瓢。”

“他畫了,只是沒畫好。”杜長蘭解釋道。或許他不該給成忱模板。

此次參加府試的考生共123人,錄取名額卻只有20人。

成忱落榜無疑。

成忱揉了揉臉,又扯起嘴角:“考不上也好,我不想考了,其實我之前就想說,我念書念的很辛苦,我不喜歡那些文绉绉的句子,不喜歡一個字一個詞都要來回揣摩。我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感覺腦子嗡嗡,我最讨厭念書了。我之前…我只是”他聲音弱下去:“…不想拖你們後腿。”

他唯一遺憾的是,他要同友人們分開了。随着經年日久,他們的差距愈來愈大。感情終究被歲月消磨。

屋外日頭朝升,生機無限,屋內卻死氣沉沉,寂靜無聲。

杜長蘭盯着成忱,若有所思。

回到興平鎮上的小院,成忱默默收拾自己的物件兒,準備離開。

杜長蘭叫住他:“陪我下盤棋。”

成忱搖頭:“我不喜歡,也不太會下圍棋。”

杜長蘭:“不,我說的是象棋。”

崔遙不想好友離開,也跟着勸,成忱沒法子,只好同杜長蘭下一局。

杜長蘭簡單講解規則,成忱看着棋盤上的兵卒車馬,心裏起了點興趣。

第一盤,成忱失敗了。然而他沒有氣餒,反而鬥志昂揚。

一局又一局,日落黃昏,杜長蘭起身:“我餓了,先去吃點東西。”

成忱頭也不擡,盯着棋盤苦思。

衆人心不在焉吃晚飯時,院裏響起一陣歡呼,“我知道怎麽破局了。”

成忱興沖沖跑進花廳,“長蘭,我知道怎麽破你的局了。”杜長蘭唇角上揚:“嗯,獎一個雞腿。”

之後成忱拉着杜長蘭對弈,似着魔一般,不提搬走之事。

崔遙松了口氣。

府試放榜前一日,杜長蘭帶兒子和狗回村,他前腳剛進村,後腳報喜的人就來了。

杜家人高興壞了,杜老爹給報喜人塞錢,杜老娘就點燃炮竹,噼裏啪啦,好不熱鬧。

大半個村子的人都來了,杜老三看看杜長蘭又看看杜蘊,炮竹爆炸後的硝煙幾乎熏紅了他的眼,他緊緊拽着哥哥的手,從齒縫裏擠出一句:“二哥真有福氣。”

杜老爹重重點頭,眼中光亮四溢,環視自己熱鬧的一家,他家中和睦,兒孫孝順,小兒子又考上童生。

他是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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