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鄉試·五

第72章 鄉試·五

烏黑的天“轟”的一聲劃過, 白光乍起,映出一張俊秀白淨的小臉。

絲絲雨霧透過窗戶傾瀉而入,杜大郎急忙忙合上窗戶, 道:“外面這麽大的雨, 你怎麽不關窗。”

杜蘊面有憂慮:“大伯伯,我擔心我爹。”

杜大郎沉下眉, 少頃他不知是寬慰杜蘊還是寬慰自己:“沒事的, 貢院的號舍每年都會派人修繕,不會淋着長蘭。”

桌上的燈火微微跳躍, 似在應和。

杜大郎牽着杜蘊的手在桌邊坐下,給他倒了一杯水, 努力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笑:“長蘭從小就機靈,他肯定好好的。蘊兒不擔心了啊。”

杜蘊點點頭, 同杜大郎又說了幾句話, 被杜大郎推着去歇息。

窗外雨聲嘩嘩,伯侄倆心裏亂糟糟的, 少有的失眠。

這場雨持續了一整日,貢院地面排水不及時,是以水位堆積至腳面了。

主考官加派人手清理, 杜長蘭一擡頭正好對上一隊巡邏官兵。瞧着面生,應該是今日現添的。越是慌亂的時候越有條不紊,杜長蘭第一次直面感受到古代官員的掌控力和執行力。

一個時辰後,有考生上報,放棄考試請求就醫, 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幾名考生棄考。這場雨的影響比想象中大。

地面積水,大部分書生只得脫鞋, 忽然貢院一場驚叫,一名副考官厲聲喝問:“何事喧嘩?”

“水裏有蟲子…蟄……”

後面的話被考官的呵斥聲壓下去,聽不清了。

誰也沒把這個小插曲當回事,然而半個時辰後,那名考生面色通紅,趴在桌上氣喘如牛,明顯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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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頓時将人帶去醫棚,陣陣濃郁藥味在考場彌散。

這場折磨終于在第九日下午結束了,時辰一到,貢院大門大開,一群考生如魚入海,争先恐後沖出去。

然而貢院外密密麻麻站着等候的人,如此被堵了個正着。

領頭官兵個個虎威怒目,将衆人喝住,迅速清理出道兒來,先由得考生離開。

霎時人群如海浪翻湧,杜蘊到底只是一個十歲少年,一陣推搡而來似海浪打頭,他幾乎喘不過氣,連站立也不穩了。

旁側的崔大郎見勢不好,用盡全力将少年護住,一路退至最外圍,兩人這才松了口氣。

而杜大郎被迫擠到人前,沒想到一擡頭正好看到出來的杜長蘭,立刻揮手大喊:“長蘭,長蘭,我在這。”

杜長蘭同他大哥指了個方向,而後杜長蘭順着考生人流大步行去。

直待離開貢院半裏地,人群才稀疏些許。杜長蘭同友人彙合,忽然一道殘影沖來,将他抱了滿懷,杜長蘭低頭看着胸前的小毛頭,又好笑又無奈:“爹身上臭。”

杜蘊鼻子動了動,松開杜長蘭,附和的點點頭:“确實臭嗷——”

少年捂着額頭,不高興的鼓嘴,下一刻又笑起來:“爹和叔伯們辛苦,先回小院罷。”

崔大郎也道:“前門大街太擁擠,我們繞到貢院後面,從小巷抄過去。”

衆人點點頭:“行。”

一群人紛紛上了馬車,杜家人同陸文英一輛,崔家人同宋越陸元鴻一輛,張秀才衛秀才等人一輛。

衆人都有些疲憊,靠着車壁閉目不語,然車輛經過貢院後門時,聽聞一陣哭聲。

杜蘊掀開車簾瞧了瞧。

杜大郎問:“蘊兒,怎麽了?”

杜蘊遲疑道:“我瞧着貢院裏擡了人出來,身上蒙着白布。”

車內倏地一靜,既是蒙了白布,想來是人沒了。

杜長蘭捏捏鼻梁,嘆了口氣。

杜大郎過了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考試把命丢了?!”

從前杜長蘭說與他們聽,杜大郎只當個故事,沒往心頭去,如今親眼所見,耳邊還殘留着哭嚎,他心裏不是滋味。

回到小院,早備了熱水淡飯,考生們關了九日受不住,沐浴後簡單用點東西,倒頭就歇下了。

這一覺直睡到次日晌午。

院子裏傳來輕微動靜,杜長蘭披着一件天水碧色外衫打開屋門。

小院裏,杜蘊同陸元鴻蹲在地上熬煮什麽,院子裏都是苦澀的藥味兒。杜長蘭眉頭一皺:“誰病了?”

杜蘊驚喜回首,“爹,你起了,餓不餓?”

杜蘊忙去給他爹端午飯。

陸元鴻道:“沒有人病。”

“那是驅蟲的。”崔大郎正好從院外回來。他在杜長蘭身邊落座,嘆了口氣:“還記得昨兒我們在貢院後門聽到的哭聲嗎?我找人打聽了。那名考生被雨水裏的蟲咬了,引發高熱,人就沒了。”

其他人也陸續起了,聽個正着。杜大郎不敢置信,一個小小的蟲子怎麽能要命?

他們在地裏幹活,別說蟲子,運氣壞的被蛇咬了都有,可也活下來了。

杜大郎一方面覺得讀書人體弱,一方面又覺得這科舉考試當真磨人。

他尋思着回去得給成禮吃好點,把身子養好,不然以後病倒……啊呸呸…

老天在上,成禮定然好好的。

院裏氣氛壓抑,忽然一道急聲傳來:“諸位相公救命,我家兄弟有些不好了。”

衆人進屋瞧,衛家族兄道:“昨兒回來還好好的,是才我見其他相公都起了,我便想喚醒我家兄弟,誰知叫不醒人,一掀開床帳才發現我家兄弟起熱了…”

崔大郎果斷對衛家族兄道:“你看着衛秀才,我着人請大夫。”

然而兩刻鐘後,崔家長随跑回來,面帶苦色:“諸位相公,醫館人滿為患,根本請不來大夫。”

衆人:什麽!!!

杜長蘭當機立斷,“把衛兄帶去醫館。”

馬車行至半路,街道上人流如織,行進半寸也難。杜長蘭背起衛秀才下馬車,其他人立刻跟上。

陸元鴻高聲道:“讓一讓,勞煩讓一讓,人命關天。”

好不容易看見一家醫館,前面卻排了好多人,根本輪不到他們。

杜長蘭立刻去下一家,可第二家第三家皆是如此,杜長蘭汗如雨下,杜蘊心疼他爹。

衛家族兄也道:“杜相公,我來背我兄弟罷。”

杜長蘭頭也不擡:“你累倒了,誰照顧衛秀才?”

“長蘭,我來背。”杜大郎将衛秀才接過來背上,一群人輪流護送。

衛家族兄急紅了眼。

好在第四家醫館時,人少些,衆人等了一刻鐘輪到他們了。

衛族兄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後怕。衛秀才若是沒了,他哪有臉回去見族人。

晚些時候,張秀才留下陪衛秀才,讓其他人回去。

張秀才道:“有事我會讓我叔叔通知你們。”一般陪同考生的,都是考生族裏人。

此時日頭偏西,逼近酉時。

杜長蘭他們與張秀才告別,途經一座茶樓,高談闊論之聲從大門,窗裏揮灑。

透過二樓窗戶,那侃侃而談之人正是鄉試前風頭最盛的蘇覃。

衆人駐足聽了會兒,了然:蘇覃他們在談泛舟水上的詩賦題。

興致所在,蘇覃朗聲念自己詩作,文采一流,衆人望而不及。但是……

衆人齊齊望向杜長蘭:長蘭說那道詩賦題不止是寫景。

然而杜長蘭的重點卻是:“蘇覃在茶樓待多久了。”怎麽精神頭那般好。

陸元鴻去茶樓同掌櫃打聽,回來道:“掌櫃說未至巳時,蘇秀才就帶着兩名同鄉來飲茶了。”

杜長蘭:???

崔遙問:“長蘭,怎麽了?”

杜長蘭驚嘆道:“蘇覃和他兩名同鄉,非凡人也。”

衆人:哈???

陸文英不解:“何以見得?”

杜長蘭環視衆人,笑道:“我等平日裏念書訓練都未落下,可也是從昨兒回來一直睡到今兒晌午。”

陸元鴻遲疑:“就算如此,蘇秀才也只是比我們少睡一兩個時辰。哪裏就非凡人了?”

杜長蘭昂首看着蘇覃:“他已經在茶樓裏言談好幾個時辰。可他面色紅潤,眼睛有神,哪有疲憊之色?”

杜長蘭總結:“這不是非凡人。還是什麽?”

衆人一想:還真是那麽回事?!!

蘇覃難道都不累嗎?

崔大郎笑道:“人家是鐵人,我們可不是。回院裏吃飯罷。”

晚飯後,張秀才的叔叔來給他們傳遞消息,說衛秀才已經退了熱,不必擔心。

衆人提着的心這才放心。

之後的日子,衆人去參加文會。

杜長蘭這次也跟着去了,想見識一下蘇秀才的好精力,近距離觀摩。

蘇覃以為杜長蘭想跟他交好,是以非常熱情。

他見杜長蘭身旁跟着一名面若含蓮的少年,問:“杜兄,這是令弟嗎?當真是極俊俏的人,肖似你。”

杜蘊擡頭望他爹,如果他爹不願意,他也可以在外面喚他爹為“兄長”。

杜長蘭笑笑,攬着杜蘊的肩膀:“此非舍弟,實乃犬子。”

蘇覃點點頭,順口道:“令郎真是秀……”他舌頭忽然打結,驚恐的擡起頭:“令令令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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