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葛府

第90章 葛府

杜長蘭近日變得忙碌起來, 他一面給小郡王講學,趁機拉近關系,一面借閱郡王府的書籍翻閱, 通過郡王府的人脈搜羅往屆春闱試題以及歷年上京邸報。

他帶着兒子天天往郡王府跑, 杜蘊也泡在郡王府的書房,父子二人的日子充實又忙碌, 無暇他顧。

但有人坐不住了。

這日杜長蘭父子黃昏歸家, 巷道外停了一輛外型簡單低調的馬車。杜長蘭只是下意識擡眸望了一眼,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熟悉又精明的眼睛。

一刻鐘後, 酒樓二樓雅間。

杜蘊看看他爹又看看對面坐的老者,有些疑惑。

杜長蘭笑問:“不知老先生尋我父子二人前來是為何事?”

葛老面色沉沉, 不理會杜長蘭, 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小少年白皙清潤的面龐,又飛快收回。

葛老呷了一口茶, 淡淡道:“老夫聽聞你去郡王府講學了?”

杜長蘭垂首應道:“是有這回事。小郡王仁義, 還允在下借閱書籍。”

“糊塗。”葛老輕聲呵斥:“你春闱在即,還不将心思放在正途。每日東奔西跑, 安能有成績?”

他捋了捋胡須,循循教導:“年輕人,莫心浮氣躁。”

杜蘊鼓了小臉, 不太高興葛老先生這麽說他爹。他忍不住道:“老先生,我爹也是為了春闱,每晚回去我爹都在做春闱試題。而這皆是托小郡王得來的。”

葛老先生這下有些詫異了,他還以為杜長蘭是為了攀附權貴,沒想到繞這麽大個圈子竟是為了春闱試題。

杜長蘭拍拍兒子的手, 小少年嘴唇微抿,還是有些不服氣, 卻不再多言。

葛老先生看着杜蘊生氣的模樣,眸光動了動,恍惚陷入回憶中,少頃他點點桌面,對杜長蘭意有所指:“小郡王年輕,他哪知輕重。”

“葛老先生言重,小郡王雖是年輕,但有稚子誠心,能遇上他,是晚生的福氣。”杜長蘭态度恭敬,語氣和順,挑不出毛病,但是……

葛老先生眯了眯眼,杜長蘭同樣也未接他的話茬兒。

若是杜長蘭知趣兒,剛才就該順着他的話說,而後他順理成章将杜長蘭帶過來指點一二。

杜蘊自然要同他爹一道兒。

按理葛老早已不理會朝堂事宜,尤其涉及春闱如此敏感之事,但是想到杜蘊,看着那個少年,葛老心裏又軟和了。

他都這把年紀,也沒幾個活頭了,還不讓他順心一回?

雅間內的氣氛有些僵持,此時夥計呈上菜肴,氣氛緩和,瑞二給葛老先生布菜,一邊對杜長蘭道:“這家酒樓的烤鴨味道一絕,杜公子好好嘗嘗。”

桌子中央并非一只完整的烤鴨,而是刀功精湛的廚子片下鴨肉身上的精華部分,重新裝造成一只烤鴨的形狀。

而在烤鴨旁邊還擺着白色薄至透明的餅皮和醬料。

杜蘊好奇望着,并未急着動筷。見他爹先夾取餅皮,在碟子裏鋪開。

杜長蘭原是該用筷子挑醬沾薄餅上,但如此筷頭會殘留醬汁,不雅觀。

索性杜長蘭夾了一塊鴨肉沾醬帶在餅皮上,随後又取蔥絲,胡瓜條,白色的餅皮一卷,送入口中。

葛老:………

他還以為杜長蘭那個卷餅是給蘊哥兒的,怎麽有點好吃的先送自己嘴裏了,像是一個當爹的樣嗎!

杜蘊眼睛一亮,跟着他爹的步驟卷烤鴨,鴨肉的肥膩完全被小麥的清香和蔥絲的微辛中和了,口感層次豐富,最後鴨肉下肚,唇齒間還殘留胡瓜淡淡的香甜。

好吃!

小少年吃相斯文,但進食速度可不慢,見他吃的那樣香甜,葛老都跟着多用了些。

飯後,葛老對杜長蘭道:“蘊哥兒說你每晚在寫春闱試題,你拿來老夫瞧瞧。”

杜長蘭起身拱手道:“答卷在晚生住處,勞煩老先生稍等片刻。”

他帶着兒子往外走,卻被葛老喚住:“你既是回家取物,何必累的蘊哥兒來回奔波。外面又起了雪,仔細凍着他。”葛老此地無銀三百兩道:“老夫在此替你看着孩子,你有甚不放心。”

杜長蘭感覺他的手被兒子握緊了,他溫和道:“老先生有所不知,蘊哥兒這個年歲胃口大,今晚您盛情相邀,備了一桌好菜,這孩子一時貪多,沒個節制撐着了,我得帶他消消食,否則今晚他可難捱了。”

杜蘊用力點頭,佐證他爹的話。

葛老被這父子倆的一唱一和哽住,哼道:“随你們便。”

杜長蘭朝瑞二颔首,這廂帶着兒子匆匆下樓,借乘葛府馬車回住處。

瑞二收回目光,合上窗子,對葛老嘆道:“大人,杜公子雖然年少孟浪,早通人事,可不論誰來了見他父子二人,也說不出一句杜公子為父的不是。”

瑞二既是打聽小寒宴上一應事宜,自然也一并知曉杜長蘭對杜蘊的維護,況且杜家父子并非出自大富大貴之家,杜長蘭卻是将兒子打扮的貴氣非凡。

若非杜長蘭疼愛兒子,哪會這般上心。

換句話說,若非親子,哪個男人會這麽照顧體貼。

見葛老沉默不語,瑞二繼續勸:“世上奇妙,物有相似人有相同,大人莫要自己鑽了牛角尖,傷心難受就不好了。縱使娘娘和殿下去了,可府裏還有幾十口人全仰仗大人。這手心手背都是肉。”

雅間內久久沉默,良久才響起一聲嘆息,“這些個中道理,老夫如何不知。你是不知曉蘊哥兒的眉眼,說話的語氣,就連不高興時抿嘴的小動作都同那苦命孩子的年少時像了個八.九成。”

說到激動處,葛老悲從中來,一時老淚縱橫,瑞二忙順着他的背,小心寬慰。

葛老按了按眼角,失神喃喃:“這些日子老夫一直想,蘊哥兒莫不是那苦命孩兒托生的。可他投胎時慌了神,怎麽沒投到外家來,反而去了千裏之外的地方。”

瑞二張口無言,心道元文太子就是轉世投胎,也同蘊哥兒的年紀對不上啊。

這些事原是随着時間塵封心底,如今一股腦兒翻出來,葛老大哭一場發洩出來,竟是輕松許多,連日來的糾結惆悵也淡了。

葛老撐着瑞二的手緩緩起身:“老夫還沒有老糊塗,你說的理兒老夫都明白。”

是以葛老并未差人去杜長蘭的籍貫地仔細調查,只大概知曉杜長蘭确是一郡解元。

無他。易地而處,有人這般審查自己,不知曉還好,若知曉了,這交情怕是斷了。

葛老在屋裏來回踱步,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

窗外的雪愈發大了,屋門被敲響,瑞二打開門,一身風雪的杜家父子滿面笑容的朝他問好。

父子兩人朝屋裏走:“老先生,讓您久等了。”

葛老見小少年的鼻頭通紅,立刻吩咐人去煮一盅紅茶。

杜蘊咧嘴笑,“老先生,我不冷,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可暖和了。”

小少年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葛老還真的握上來,不經意撫摸過少年的掌心,觸碰到一層薄繭,他臉色一頓,翻着少年的掌心仔細看,很是心疼:“你過去可是吃了不少苦?”

杜蘊愣了愣,他搖頭道:“我沒有吃苦,手心的薄繭是練武練的。”

杜長蘭也道:“我不能帶着他一輩子,總要教他自保和反擊。”

葛老嘴唇蠕動,說不出話。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

杜長蘭待兒子這般妥帖,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少頃夥計送來紅茶,杜蘊捧着茶杯同他爹一起等候老先生審閱答卷。

葛老原是想挑毛病,可看了小半日,也只能雞蛋裏挑骨頭。

他道:“春闱遠勝秋闱,策論涉及時事,你莫要死讀書。”

杜長蘭拱手應是。

葛老見他态度謙卑,又聰慧過人,有心指點他,“五年前的通州鹽引案,你可有聽過?”

杜長蘭恭敬道:“從過往邸報中,晚生了解些許。”

葛老對此滿意,可見杜長蘭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

朝廷通過鹽引控制食鹽,鹽稅乃朝廷第二大稅。然而五年前,通州鹽運使一封密折,頓時血洗一州上下。

賬目對不上,那麽大一筆銀子去哪兒了?後來一路追查,攀扯到皇子身上才不了了之。

邸報報道也只講個大概,遠沒有葛老說的詳細和驚心動魄,以及內裏危險。

話語裏葛老暗暗指點杜長蘭為官之道,仿佛他篤定杜長蘭春闱必中。

架上的蠟燭垂淚,逐漸矮了身,眼見逼近宵禁時分,葛老遺憾道:“你們且家去,明兒從郡王府出來,直往這兒來。”

杜長蘭驚訝的睜圓了眼,葛老哼道:“縱你透過小郡王搜羅數年邸報,難道有老夫講的透徹?”

杜長蘭拱手道:“多謝老先生,晚生喜不自禁,真是…是……”

葛老擺擺手打斷杜長蘭的激動之詞,随後杜長蘭父子二人行禮告辭。沒想到出了酒樓,葛府車夫駕車行來:“杜公子,請。”

杜長蘭搖頭拒絕:“老先生他……”

車夫笑道:“公子請看馬車後面。”

另一輛更大的馬車行來,車前的燈籠上大大寫有“葛”字。

杜長蘭垂下眼,葛府。

葛非大姓,上京裏有頭有臉也就兩三家,其中以已故太子的外家——葛府為最。

杜家父子上了馬車,杜蘊靠在他爹肩上,昏昏欲睡。

杜長蘭摟過兒子,小少年直接靠在他爹懷裏睡下了。

杜長蘭一下一下輕拍着兒子臂膀,倚着扯壁扯了扯唇角,葛老先生猜對了。

他不止是在搜羅資料,也确是在攀附權貴。

他沒猜錯,韓箐是五皇子正妃的娘家兄弟,他先時與韓箐來往,又被韓箐領着赴宴,隐隐打上五皇子一派的标簽。

但他如今又出入鎮西郡王府,小郡王乃二皇子親外甥,他身上又疊一層二皇子派系标簽。

現下又來一個葛府……

這水愈發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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