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蘇照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這半個小時的，像是噩夢一般，簡直不敢想象。

剛開始割開上面一層牙龈肉的時候，蘇照感覺不是很強烈，就只有些難受。柳醫生可并沒有手下留情，因為這個智齒位置刁鑽，他不敢放松。

在持續了好一會搖晃牙齒，牙齒還不肯松動時，柳醫生的忍耐也到了極限，他回頭對着實習生說：“把二號的錘子和鉗子給我拿過來。”

錘子...鉗子...

蘇照以為自己耳鳴聽錯了，可是當他看到實習生手上拿着巨大的工具時，一時間蒙了。

柳醫生說話還是很輕柔的，“蘇照，不要亂動，堅持一會。”

蘇照看着柳塘新的眼睛，從裏面可沒有看見半分溫柔可言。

“你過來把他的頭給我摁住。”柳塘新頭也沒有擡，對着一邊的實習生伸手，實習生和蘇照一樣很聽話，過來狠狠摁住了蘇照腦袋。

柳塘新拿起錘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可能會有一點震感，別怕。”

就在蘇照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震感是什麽意思，哐啷一聲，蘇照覺得自己的天靈蓋都差點被震下來...

眼睛的縫隙看見一只長粗手柄的鐵錘，鐵錘的底部當然在他的口腔裏面。

“再來一下。”

......

蘇照坐在長廊上，手掌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疼痛感在麻藥作用消失中漸漸強烈。他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啜泣，奈何眼角還是紅了一片。

柳塘新從外面進來，手裏拿着一罐冰可樂，看見蘇照一個人呆滞的坐在冷清的長椅上，大步流星的過來。

Advertisement

“還是很疼？”柳塘新在蘇照身邊坐下。

蘇照看到柳塘新忍不住的往後挪。

柳塘新才不肯給這人機會，一把摟住蘇照的肩膀，壓下去，然後在蘇照驚恐的眼神下，把那罐冰可樂貼在蘇照的臉上。

“用冰敷一敷，會好些。”

蘇照愣了愣，柳塘新沒有松開手，而是轉移地方。距離是拉開了，但是手從肩膀調換到了後腦勺。

這個動作像是在安撫受傷的小貓。

蘇照感覺被冰可樂貼了一會，果真沒有那麽痛了。

“有沒有感覺好多了。”柳塘新問蘇照。

蘇照點頭，想說話，但是張開嘴就有一股很重的血腥味，柳塘新另外一只手輕合在蘇照的下巴上，然後說：“不要說話，好好休息一會。”

過了好一會，蘇照感覺坐在這裏和柳塘新不能說話，氣氛有些尴尬，特別是這人的手還放在他身上，于是主動往後仰頭，把柳塘新的手拂下。

然後示意他，含糊地說：“能摘口罩嘛？”

蘇照沒有帶着口罩，他當然是在說柳塘新。柳塘新頓了頓，壓根沒有反應這人突然說什麽，嘴裏支支吾吾說話，他沒聽清楚，更沒有意識到他自己一直是帶着口罩的。

蘇照上次想給這人畫一張畫像，但是腦子裏面很模糊，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沒有見過這人沒帶口罩的樣子。

這回柳塘新就近在咫尺，不如讓人摘下來看看。他見對方好像沒有聽懂，于是他伸手在柳塘新口罩的挂耳處拉了拉挂繩，意思是，我可以看看你長什麽樣嘛？

蘇照是直腸子，想說什麽就說了，想做什麽就做了。他想看，就說了，這人沒反應，他就上手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麽暧昧。

他很少做這種逾越規矩的動作，但是面對柳塘新，他覺得自己不會挨罵。

柳塘新耳邊被蘇照不經意之間的碰到，帶起一陣酥麻，才明白，原來是想摘我的口罩。

他笑了笑，主動摘下口罩。

蘇照捧着冰可樂敷臉，柳塘新坐在他的身邊，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柳塘新的動作。冷清的長廊好像因為柳塘新摘下口罩變得微微炙熱。

他知道柳塘新可能會很好看，但是他沒有想到柳塘新不但好看，還很年輕。

柳塘新摘下口罩，實習生下班了，從科室裏面出來，看到柳塘新還和那個患者坐在長椅上。

“老師，我下班了。”實習生畢恭畢敬。

柳塘新點頭，“知道了，路上小心。”

客氣又疏離的态度，這才是柳塘新除了和患者交流之外，最常保持的距離。

實習生彎腰表示知道，然後克制不住般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眼角通紅的蘇照。這一眼還沒有看仔細，就被柳塘新捕捉到了，一個禮貌但不失去威脅的微笑，讓實習生趕緊收回眼神，道了一句其他話，馬上離開這裏。

蘇照你能說話，就在手機上面敲字，“你們下班了？”

柳塘新挨着他去看他手機上的文字，然後點頭。“我們一般四點半左右下班。”

蘇照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才發現現在已經四點四十了。“啊，不好意思，那我就不打擾了。”蘇照在手機便簽上面敲字，然後收拾東西準備起身離開。

柳塘新坐在椅上，懶散靠着，手指勾住蘇照的病歷本，“送你吧，A大，我順路。”

蘇照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嗯？”

“你等會，我進去換件衣服，馬上出來。”柳塘新不給人拒絕的機會，站起身去更衣室i，還順便拿着蘇照的病歷本進去，蘇照無奈只好站在外面等他。

“走吧。”柳塘新換了一件衣服出來，裏面是素色襯衫，外面套了一件風衣，黑色的褲子顯得一腿修長，整個人看起來風度翩翩不失儒雅。他和蘇照站在一塊就像是哥哥帶着弟弟出門，但是顯然有些人不是這麽想的。

蘇照被他的換裝變化之大愣住了，柳醫生友好的在他眼前揮揮手，“回神。”

蘇照有些臉紅，他好像聞到一點香水的氣息，很淡，但是還是能察覺出來...剛剛他身上有這個味道嘛？蘇照好像一時想不起來了。

柳醫生風度翩翩地将人帶上車，紳士的替人扣上安全帶，然後調高一點車內的溫度，好像天氣預報說從今天開始要降溫了。

從醫院開車到學校大概也就十五分鐘左右，誰料想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作祟，還是柳塘新心裏面的小九九發揮作用。路上有點堵車，就這麽幾分鐘的路程不但堵車，遇到紅綠燈還總是紅燈。

十一月初，五點左右，天就完全黑下來了。蘇照歪着頭看着街邊，路上的人多起來了，街邊的商店一點點亮燈，一盞一盞燈火闌珊，人來人往，大家好像都有人陪着。

又是一個紅燈，柳塘新停下車，看着蘇照趴在窗戶上，他問：“嘴巴裏面還有血腥味嘛？”

蘇照回頭，感覺了一會，然後小聲說：“還有一點。”

“沒關系，味道會慢慢淡下去的，今天晚上有課？”柳塘新随意的問問。

蘇照搖頭：“沒有課。”

紅燈變綠，車流緩緩向前，柳塘新開的很慢，他接着說：“那晚上打算吃點什麽？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粥鋪還不錯。你可以喝一點點熱粥。”

蘇照看着柳塘新握在黑色方向盤上的手出神，再一次感嘆，這個手要畫的話，可能得要一點時間。

“我們去粥鋪的話，我就直接把車開過去了。”

“啊？”蘇照反應遲鈍，“哦，嗯，我不，不是很想吃東西。”他說話不是很清楚，聲音也小，但是這句話柳塘新還是聽見了。

柳塘新沉默了一會，前面又開始堵車了，于是車子又一次慢下來，他不知道蘇照是不想吃東西，還是不想和他一起吃，可能今天的拔牙經歷的确不怎麽好。

安靜了好一陣。

“蘇照。”柳塘新車子徹底停下來了，外面開始下着一點點毛雨，淅淅零零的，車窗上面有一點點霧氣，街邊的紅燈開始模糊。他扭過頭看着蘇照說：“你別怕我。”

車內的溫度适宜，外面的一點潮濕冷氣在裏面一點也感受不到。蘇照黑色的瞳孔映出柳塘新有些愧疚的臉——還是很好看，不知道這人到底多大，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年紀。蘇照猜測可能就比他大了三歲到五歲之間？

蘇照吞咽口水，然後說：“我只是有點吃不下去，沒有，沒有害怕。”

後面的車子開始鳴笛，柳塘新車子往前挪了挪，半響安靜之後，他才開口：“好吧，如果餓了就吃點流食。”

“嗯。”

蘇照覺得柳醫生可能有些誤會了，他并沒害怕，他只是有點沒有緩過來而已。

那，這...要不要解釋...

蘇照想了想，覺得柳醫生真的很好，他以前生病去醫院，沒有醫生對他這麽關心。于是他還是開口說：“柳醫生，真的，我沒有害怕，也不緊張，在您面前——很放松。”

柳塘新正在開車，目光看着車前方。他還真沒有想到蘇照還會和他解釋，小屁孩還用“您”

尊稱啊...

可惜他并不是很喜歡蘇照用尊稱和他拉開距離，他揚起嘴角，挑了挑眉，“嗯，好，那下次拔牙還找柳醫生可以嗎？”

“啊...這...”蘇照有些遲疑，嘴裏還有餘痛，雖然他知道可能每個醫生碰到這種情況都是這個操作...

“哈，我逗你的呢，下次找誰都可以，不一定挂我的號的。”柳塘新看蘇照認真考慮的樣子，笑着說，随後接着說：“但是記得一個星期之後，來拆線記得找我，我幫你拆。”

蘇照點點頭，差點忘記了，還要來拆線。

“到了。”柳塘新把車停在學校門口，蘇照看到校門口還挺多人的，準備下車。

“等等，”柳塘新拉住蘇照“外面還在下小雨，你住幾號樓？我送你到樓下。”

“啊？可是學校不讓外面的車進去，雨不大，我還是——”

蘇照的話音未落，一邊的保安穿着雨衣，看到熟悉的車輛，走過來，敲了敲車窗，“嘿，柳哥，今天怎麽來了！”

柳塘新笑着搖下車窗，說：“嗯，今天剛好過來送個人，還要麻煩您給開一下門。”

保安一邊按下按鈕，一邊說：“害，您還這麽客氣，行，進去吧。”

柳塘新搖手拜拜，“多謝。”

保安搖頭示意不用。

“你認識我們學校的保安？”看完一整個開門過程，蘇照有些詫異，他沒想到柳醫生對A大這麽熟悉。

柳塘新一邊小心避開學生，一面說：“常常來這裏玩，所以熟悉。”

蘇照點頭。的确，因為A大很有名，學校很大，學校的各種措施建築都做的很好，綠化風景帶還是這邊有名的風景區，又加上有名校的名氣把持，很多來這裏旅游的游客都會忍不住的進來參觀。

但是要進來參觀的話，一般的保安都會攔下來，除了在特殊的時間段，學校才會打開，并且也有時間限制，進來也要做各種的登記才行。

看柳塘新和保安熟絡的樣子，他估計常常來這裏才是。

“住幾號樓？”，柳塘新又問了一遍。

“在思齊樓旁邊的那棟外樓。”蘇照回答。

“你沒有住在公寓？”

柳塘新有些疑惑，因為外樓實際上并不是學校的一棟樓，但是這棟樓在學校的範圍裏面，裏面大多數住的都是附近居民，不是學生。據他了解，A大的公寓寝室設施十分完善，在全國也是有名的。

蘇照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種事情，想來柳醫生對校園裏面的事情也不太感興趣，他想了想說：“嗯，我沒有在寝室住，自己在外樓租了一個房間住。”

即使他什麽也沒有說，但是柳塘新估計也猜的八九不離十了。像蘇照這種長得好看，性格又有些內向的人，說話也和身邊的人搭不上，很簡單的，就會被周圍的人孤立排擠，于是就只好自己出來住了。

柳塘新沒有再多問，他熟路的将車開到外樓下面的停車位上，外面的雨好像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邊的學生也比較的少，顯得十分孤寂。

蘇照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一面說：“謝謝柳醫生送我回來，謝謝。”

“不用謝，你剛剛上車的時候就已經說過很多次謝謝了。”柳塘新打趣道。

蘇照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柳塘新接着囑咐：“今天晚上不要刷牙，明天早上可以用漱口水漱口，可能明天早上還會腫起來，不要太擔心，是正常現象，過段時間就好了。”

蘇照在心裏面記下來，柳塘新又說：“這樣吧，加我的微信，然後如果有什麽問題就在微信上問我。”

很明顯，這是一個陳述句，柳塘新并沒有詢問的意思。

柳塘新掏出手機，打開自己的二維碼頁面，蘇照也聽話的拿出手機，掃描上面的二維碼。叮咚一聲，兩人加上好友了，柳塘新的眼裏有些笑意。

“那就謝謝柳醫生的照顧，我先上去了。”蘇照把東西收拾好，打開車門，一股涼風夾着細雨飄進來。

“拿着這個。”柳塘新從車夾裏面拿出一把雨傘遞給他。

蘇照連忙擺手，“不用，幾步路就到了。”

“拔完牙還要淋雨，你太看得起自己的身體了......乖，拿着。”最後一句話，柳塘新說的緩慢，而且暧昧，明明是拿捏大人對小孩的姿态，說出來的話又是不清不楚的調調。

蘇照坐在副駕駛上，耳尖有些泛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敢看柳醫生的臉，輕輕嘀咕一句，謝謝。接過傘就下車了。

“柳醫生也早點回去，路上小心。”蘇照關上車門前，撐着手，對柳塘新說。

“好，你先上去。”

柳塘新坐在車裏，看着蘇照上樓，沒一會，就看見三樓本來一處暗的房間亮起來了，他坐在車裏面吸煙，看了一眼那房間，心裏面想：嗯，306，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