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去醫院的時候，120救護車正急忙地擡着擔架往急診科運送病人。

祝書藝看到幾位醫務人員雷厲風行，速度迅捷，驚人的反應力，讓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她看到醫務人員雙膝跪在擔架上正努力着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心肺複蘇，而另一位則拿着氧氣袋五根手指死死地扣着氧氣面罩，藍色口罩下的她目光堅定。

祝書藝被震撼到了，握着方向盤的雙手僵硬地不知所措。

她突然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就像弱不經風的火燭，還沒等到生命歷程的油盡燈枯，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工作人員像風火輪似的一刻不停地在搶救病人，可病人搖搖欲晃的手臂，“砰”地一聲已經顫巍巍地自然垂落，皮膚慘白慘白的，在擔架邊虛晃着。

待到救護車駛入急診前門，祝書藝全身冒着虛汗，這大概是她頭一次看到這麽緊張的搶救，以至于停車都有些手抖。

因為親眼目睹過，所以覺得與自己以前演過的電視劇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差了十萬八千裏。

她自嘲似的搖搖頭，發現自己這些年的演技也确實一言難盡，沒怎麽演得出彩，也不怎麽出挑。

藝術可以來源生活，但又遠遠超不過現實中的苦難。

把鑰匙塞到包裏，祝書藝直接從停車場繞到了外科大樓。

外科大樓和內科大樓中間有個綠色通道，懸空挂在倆道牆上，距離地面差不多二樓那麽高，而急診科緊挨着倆側，方便通道。

這個地方明明來過不下幾十遍，可每一次都帶給她不一樣的難受。

她想到了當初拍戲，同組演員問大家，什麽地方出生入死，祝書藝想也沒想回答道，“醫院”。那個時候她正在吊威亞，挂在虛空的半樓高，整個人虛脫的直冒汗。

她繼續往前走，看到電梯直接按了十一樓，食指微微蜷縮，數字飛快地從指尖劃過，她看到自己倒映在亮得反光的鐵皮牆上，臉色不是很好看。想起什麽似的扯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挂在嘴邊，讓自己看到不那麽嚴肅。

Advertisement

祝嘉華住在心外科A區，前倆年做個一次心髒支架，後來病情因為房顫又一次惡化，被緊急送往重症監護室觀察過一段時間，從那以後整個人的狀态比之前差得太多。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邁入病房，聽到背後有人喚道十四床家屬，止住了動作。

她微怔，看向聲音來源——是闫主任。

闫主任一白天都在手術室做手術，剛下手術臺簡單吃了幾口就來病房巡視病人，他的腦袋上包了一塊藍白色格子的手術帽，钛金色眼鏡框壓在了鼻梁上方。

他眯了眯眼，再次确定，祝書藝就是十四床的唯一家屬。

“到醫辦室說吧，有些情況不得不提前讓你有個心裏準備。”闫主任的話就像是一枚炸彈，“轟”地一聲在她耳邊炸開了。

闫主任不是沒想過這句話的重要性，但關乎十四床的病情和多位專家醫生會診共同的決定，他還是要把這句話帶給家屬，讓她們把握時間盡快治療，因為病情嚴重不能再拖下去了。

“闫主任，”祝書藝點頭致意，下意識充滿敬意地彎了下腰，“有什麽事您說。”

闫主任拿起手邊的病歷夾，上面寫着十四床，白花花的檢查單厚厚一摞子，翻起來格外費勁，不過最近的檢查報告單在前面，翻一翻就可以看到。

闫主任指着一處給她看，祝書藝心也沉了下去。

如今國內的心髒支架不是很好地可以去支撐祝嘉華的疾病，而需要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再一次進行搭橋。

談話結束後，祝書藝在樓梯間想了很多。

但她還是想聽從闫主任的建議。

最近幾年不溫不火，小花的勢頭逐漸被新出道的藝人循環頂替，她現在好像除了新接的這部劇，手上居然沒有任何資源。

沒有資源意味着沒有錢，就難以去國外接受好的治療。

祝書藝陷入了沉思，靠着牆緩緩蹲下。

雖然手頭上不算富裕，但這麽一眼望不到頭的醫藥費，确實是一副沉沉的擔子壓得她喘不上氣。

不一會兒，蘇苗苗打來電話。

她腿又軟又麻，沒站穩虛晃了下身子，悶聲應着。

“怎麽樣了叔叔？”苗苗關切問道。

“嗯…挺好的。”

對于一個報喜不報憂的人來說，蘇苗苗是完全不信她的話的，說着苗苗便立馬拾起鑰匙，打算也一并跟過來，只是話沒出口就被書藝給婉拒了。

“不用擔心，我爸他…一切照常。”祝書藝停頓一下，“還有晚宴上我匆忙早走，沒什麽事吧？那……工作怎麽樣？”

“我靠，這大制作絕對是要火的節奏”提起工作，蘇苗苗提就有些激動，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倆眼恨不得冒金光。

因為剛忙完工作，臉上的妝畫地更個鬼一樣，但她不在乎，梗着脖子感嘆道，“阿藝，我看到大紅大紫正在向我們招手。”

祝書藝輕笑了聲，反過來想了想，以江宴妄的性子不出手只不過是在靜待，出手了，這絕對是百益無一害，估計能賺個盆滿缽滿。

只不過這代價，很大。

對她來說，很大。

她依然看不懂前面的羊腸小道該如何铤而走險。

有蘇苗苗在她放心，但如今不僅支付不起昂貴的違約金，甚至還需要江宴妄帶給她滿天的熱度以及比以往多十倍的片酬……

挂掉電話後，祝書藝愣神走到了病房外，隔着小小透明玻璃，看到父親削弱的身子被裹在唰白的被子裏，原先一頭茂盛的黑發已經脫落到肉眼可見的稀少，因為治療，臉色白得快接近透明。

祝書藝下意識捂住胸口，心像被什麽紮了一下疼得厲害。

然而下一秒，她注意到父親手邊高大深沉的影子，那人背對着她，脊梁挺直，直面着父親。

她想也沒想擡腿快步進入病房，臉上像結了一層薄冰，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江宴妄居然會把主意打到父親的身上。

“來了？”江宴妄笑了下，唇角扯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扭過脖子看向她，仿佛她才是那個來歷不明的人。

祝書藝氣得發抖，但看在這裏是父親的病房她不好發作只能淡淡吐出倆個字，眼神恨怪不得把江宴妄剁成八塊擺在案板上，“你出來。”

江宴妄眼底盡收她臉上激動的表情，意猶未盡地搖了下頭，便低頭輕聲和父親說着什麽。

“爸，藝藝也回來看您了。”他親昵地替祝嘉華掖好被角，修長的手指摸去氧氣面罩下祝嘉華眼角的濕潤，“告別這麽久，我們都回來看望您了。”

祝嘉華痛苦地閉閉眼，抖着手去夠氧氣面罩，嘴唇翁動，想要說什麽。

“夠了，”祝書藝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她握住祝嘉華的手，眼眶泛酸，“爸，我和他有事商量一下，您稍微躺着睡一覺，我一會兒再進來。”

祝嘉華閉上了眼，濃濃地霧氣哈在面罩上，顴骨微凸，整個人又比平時瘦了一圈。

“你跟我出來。”她看向這個不速之客。

“說吧，找我做什麽。”樓道內江宴妄低頭悶笑，“如果你要說看望我們的“父親”，作為曾經家裏的一份，那我也是應該的，你不必說什麽謝謝。”

“你無恥！”祝書藝怒視着他，父親是她生命裏最重要的親人，她絕對接受不了江宴妄如此地挑釁。

“我怎麽你了就無恥。”他想起什麽似的，恍然，“這聲爸也是我應該叫的，畢竟……你說是吧？”

“以後別來這裏，”祝書藝抿着唇冷笑，“堂堂有名的江大導演竟會屈尊降貴到這種地方，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萬萬經受不起的，還請江導及時止步。”

“止步？”江宴妄來了興趣，湊近了她一些，“什麽是止步，比如現在這樣，深夜約大IP導演在醫院會面，你說傳出去會是什麽樣的效果。”

祝書藝一噎下意識想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被他看到後毫不客氣嗤笑一聲，顯然她的小動作此刻有了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作用。

“你怎麽會找到這裏。”祝書藝別開眼，沒了聲音，過了幾秒，她說，“我爸他身體不好，有事找我就行，他受不了刺激。”

“這很容易，”他背過身俯瞰着高樓，像是上帝俯瞰着大地，“你知道嗎？這些年我總是在想一個問題，有時候深夜睡不着，有時候飯都吃不下，并不是因為這個問題難以解決，而是它本身存在就是個錯誤……”

“所以呢。”祝書藝收回視線，握緊了門把，她不是不相信江宴妄瘋起來連命都不要，而是這盤棋中，她随時是一顆被動着的棋子，一顆棋子又不重要，毀了就是毀了。

只怕自己早已沾上了邊，還暗自僥幸。

江宴妄面對着她，臉上的情緒邪魅狂狷，他沒想着收斂，可能在外這麽久終于看到了獵物在自己面前還故作堅強，那種信誓旦旦的屠殺感看她就像是在看一只螞蟻。

“所以，我當然不是來解決問題的，我是來處理它的。”江宴妄沉沉望着她，“據我所知，你的父親正是需要治療費的要緊時候，如果你賠出一大筆違約金，豈不是得不償失。”

祝書藝啓唇，“既然江導神通廣大，什麽都沒有瞞不了你，我有什麽要說呢。”

“楊離那個小白臉嬌嬌弱弱的，你還指望他替你還債啊，”他眼裏含着笑意，若有所思，“抱他大腿有什麽用，不如抱我好了，風生水起，衣食無憂。”

祝書藝眯了眯眼，“原來江導處理問題就是想包.養我啊，那您日理萬機，工作繁忙，家裏女人豈不是都快要堆成了金山，又何必看上我這碟清湯小菜。”

“一口一個江導倒是客氣，”江宴妄摸着下巴，“清湯小菜也沒什麽不好，畢竟各取所需而已。”

祝書藝笑了下，微微欠身，轉身出去，動作幹脆利落。

只是出去的瞬間臉上都冒着冰碴，她咬緊了牙罵道，“做夢。”

祝書藝回到病房父親已經熟睡了，她在床邊靜靜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江宴妄的突然出現絕不是僅僅來恐吓她一下，往日的種種在這一晚如電影一般在腦海中浮現，她越來越琢磨不透江宴妄，想到這兒她有些心煩意亂。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父親的病不能在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