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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晚上十一點左右，急診科沖進一位全身顫抖，臉色蒼白，眉眼處沾着血跡的男人。

湊近些似乎能聽到他嘴裏呢喃着什麽。

但，現在情況異常緊急。

分不清他臉上的血到底是誰的。

因為他懷裏正抱着一位渾身被血浸染的女人，女人五官姣麗，氣質幽蘭，平靜地躺着男人的懷裏，如果不是臉上的血跡已經漸漸幹涸，實在是無法與平常那個冷面嘴硬又心軟的祝書藝有什麽聯系。

她總是不安分，尤其是看到他的時候，像個受了刺激的含羞花，自以為把自己保護的很好。

“看到你臉上的血跡了麽，那是我弄上去的，”江宴妄自嘲地笑笑，聲線卻異常溫柔很多，“你不是很讨厭這些粘膩的髒東西，醒過來告訴我，或者罵我也好……我幫你擦掉。”

可祝書藝根本聽不到，不論他怎麽用語言激将于她，她始終緊閉着雙眼。

“不要睡了好麽。”良久他發出短暫的顫音，聲音誠懇。沉默之後，嗓子卻好似被一把鐵鎖緊緊地合上，再也打不開了。

他不是一個喜歡把情緒宣洩在臉上的人，可現在，他做不到。

“先生，您不能進來，請保持理智。”

護士及時制止了江宴妄的所有動作，包括他一意孤行居然要拿自己的血輸給祝書藝，可他們血型不匹配，無論怎樣這是萬萬不可的，他們好幾個人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從他的手上搶走患者。

他的手着實冰涼，一點溫度都沒有，肉眼可見他的雙手，依舊在顫抖。

江宴妄像發了瘋似的不顧醫務人員的阻攔，差點絲毫沒有理智的闖入搶救室。

“你不能！”随着一道呵斥，“砰”地聲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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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裏像是泥塘裏的被棍子攪混過的泥水，沉澱了幾秒才逐漸恢複清明。

搶救室的門緊緊關閉着，他看不到裏面，同樣祝書藝也看不到江宴妄這個時候眼裏才會坦白地流露出膽小的愛意。

周圍搶救的病人來來往往，死神好像在冷漠地凝視着這裏。哭哭啼啼，大吵大鬧，轟炸般地聲音如棉絮落在了江宴妄的耳朵裏，他除了緊盯着搶救室，根本什麽都聽不見。

江宴妄這個人面冷心冷的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這麽貼近與死神的距離，越貼近他心裏越有說着不清的害怕和擔憂。

他想，只要她願意醒過來。

就連這條不值錢的命，他都會雙手奉上，只要她要。

手術整整做了三個小時，幸好，沒有生命危險整個過程很順利。

她的胳膊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腦袋也用繃帶纏地厚厚的，莫名看起來有些心疼，這樣乖順的祝書藝也只有這個時候會卸掉全身的盔甲。

緊接着祝書藝被送去了重症監護室，心率很平穩，因為本身已經失血性過多，導致休克，所以手術期間沒有用任何的麻藥，醫生的意思很明顯，祝書藝在術後必須醒過來。

江宴妄承擔了所有的風險，在所有病情通知單和治療單上簽了字。

“江總你……”助理匆匆趕來，被眼下的情況弄到詫異，他無法想象眼前的江總居然這麽偏執般地承擔所有風險。

不害怕嗎？

這場意外事故。

他充滿疑惑的眼神落在江宴妄身上，男人一直低着頭，身上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

祝書藝昏睡了多久江宴妄就在醫院陪了她多久。

後來，江宴妄索性直接把工作的東西全都拿了過來，在她旁邊安靜工作。

閑暇的時間他會為她洗臉，按摩，幫助她進行一些肌肉的記憶訓練。

連着幾天江宴妄都守在祝書藝的床旁，沒日沒夜的眼裏滿是紅血絲。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面對着醫院白牆，說不出是在忏悔還是祈禱。

祝書藝沒醒過來，一直都沒有。

醫生說過了危險期就會可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天，江宴妄不知道她會不會醒來，又或許因為他……而不願意醒來。

這天午後，細細碎碎的暖陽鋪滿整個病房，江宴妄和以往一樣在她的耳畔讀着小仲馬的《茶花女》，他有着一口流利法語，聲線像是天生的法國人，明明出國也就一眨眼的時間，而在看不見的時間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将會變得不值一提。

他讀着讀着，薄唇一頓，這是他整本書裏翻來覆去一遍遍在自我認知裏最不好解讀的一段，他閉着眼睛，如鲠在喉，緩慢地看向一臉柔和而平靜的祝書藝，最終如釋重負般地背了出來。

或許只有這樣，他才敢露出一些愛的蛛絲馬跡。

這是一段中文，他低着頭，陽光遮住了他臉闊的半個棱角，他語速緩慢，聲音奄奄一息的似乎快要停下，“我原以為應該原諒她的是我，而現在我發覺自己連接受她的寬恕都不配。”

他努力地握着她的手，汲取到她身上一丁點溫度都要覺得滿足。他怕她醒來，自己不敢面對這個這個世界上所有不争的事實，又怕她再也醒不過來，這輩子自己就是一個千古的罪人。

忽然，他察覺到一些細微的變化，被他緊緊握着的手指緩慢地動了動，他眼睛充血似的緊緊盯着，直到那截像玉蔥一樣的手指完全擡起，他才下意識寬厚地手掌将她牢牢握住。

祝書藝醒來後的跡象特別安靜，眼睛眨啊眨，也沒個話要說，一邊沉默又似乎一邊在好奇的打量。

他緊張的呼叫，她就安靜的躺着，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留下，她也只是靜默的喝着手裏他添的熱水。

江宴妄大氣不敢出，死死地盯着醫生吐出來的每一個字，要是醫院現在給他測一下心率，那麽想必他已經達到每分鐘倆百來次了。

在大夫完全确認祝書藝暫時沒什麽可突發的狀況，他整個人都像是被上了發條一般的僵硬，拳頭握了又握，心裏難受的發出一聲聲嘆息。

好消息，書藝醒了。

壞消息，書藝失憶了。

他的腦袋像是被滿天的煙花深深炸了開，一時分不清這是個悲傷的噩耗還是對他來說……也是他為時不晚的一個機會。

贖罪的機會。

他錯失了一個有一個擁有她的機會，一次次将她傷害到了體無完膚，不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以至于現在想起來他深深的哀傷。

他從來不是一個傷感的人，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他有着排斥衆人的冷漠和對這個世界的不滿，可是他獨獨忽略了，越是想要渴望得到一個人的關注就忍不住想要她的眼裏都是自己，只允許自己。

他分不清愛是什麽。

因為從小沒了父母跟着混吃等死的二叔讨日子，他冷血麻木，盡管在祝家，也因為上一輩的糾紛讓他在骨子裏都重疊着一些在他看來的恩恩怨怨。

要是……她不在是祝書藝呢。

這個想法一旦滋生，連他都震撼到了自己。

說得對，失憶以後她不是祝書藝，他是她能夠擁有的祝書藝。

江宴妄渴望有急切的看着祝書藝，似乎想要再次确認是否真的已經忘記了全部。

直到祝書藝慢吞吞放下水杯，玻璃杯壁面上淺淺的水痕一點點消失，她終于露出一點勇氣問道，“請問，你找我有事嗎？”

一絲錯愕浮上江宴妄的眉心，他意外之中居然有一點可笑的高興，是真的忘記了他，可是被忘記的滋味不是很好，他心口隐隐發痛着。

見他怔愣的沒了反應，祝書藝撓着眉頭，歪頭打量着四周，“我怎麽會在醫院？”

說完她就有一點後悔了，因為眼前這個男人一臉木讷的表情讓她很快打消了這個疑惑，對方怕不是一個失足的都市少男吧。

問什麽都沒有反應，甚至反應的表情讓她一度無語。

祝書藝剛想站起來，身子就虛得沒力氣，她抿了抿喝過水不是那麽幹燥的嘴唇，肚子餓得咕咕叫，先把肚子喂飽，再慢慢弄清楚眼前的事吧。

“爸，媽？”祝書藝下意識想要喊出聲，頭痛的厲害，但說來也奇怪，她什麽都記得，但又覺得記憶好像被打散的積木，拼拼湊湊怎麽也覺得不完整，好像缺了一塊兒。

“你的父親現在已經被家裏人轉到了國外更好的治療，你不用擔心，很快就會好起來。”江宴妄把床上的簡易折疊桌子拉起，輕輕放了一塊枕頭在她的腰背部，希望這樣她可以舒服一些。

“是我媽麽，他們……”祝書藝記得父母離婚了，而且很長時間不怎麽聯系的那種，只是祝嘉華能夠被母親照料，也不枉二十幾年的夫妻情義。

“對，你可以放心養病，等好轉一點，我陪你去看望他們。”不多時江宴妄接過助理送來的白粥已經打開在桌子上，濃濃的香味拌着蔥郁的蔥花香，時刻吸引着祝書藝饑餓累累的肚子。

先吃飽再說，她輕輕舀着白粥送到嘴邊，一邊又用質疑的眼光打量着江宴妄。

至始至終這個男人也沒有解釋一句自己的存在，而自己怎麽一看到他的眼睛……心口隐隐泛痛……

可能是車禍後遺症吧，祝書藝暗暗解釋道。

“味道怎麽樣，好點了嗎？”江宴妄關切地遞上紙巾，動作下意識裏已經替她慢慢擦拭着嘴角。

祝書藝還是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她磕巴道，“還行，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甜粥？”

“你嘗出來了？”江宴妄頗為吃驚地挑了下眉，“醫生說你大病初愈，胃腸活動還比較薄弱，我只讓稍微加了一點點。”

祝書藝恍然點點頭，“沒想到吧，我味覺這麽靈敏，一下子就嘗了出來。”

“是沒想到。”江宴妄淺笑。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甜粥？我們以前、以前是什麽關系？”祝書藝心裏頭打着鼓，要說不認識吧醒來後第一眼就看到這個人穿着平凡要命但就是十分顯氣質的居家服，圍在她身邊忙前忙後，要說認識吧，她又想不起來這人是誰呀，真難以琢磨。

她乖乖放下勺子，仔仔細細打量了眼眼前這位氣度非凡的男人。

沉默之後的氣氛還是比較尴尬，尤其是像她這樣充滿好奇又問個喋喋不休。

江宴妄沉默了好一會兒，擡起頭緊緊盯着她。

祝書藝不自在極了，摸了摸鼻子，“又蹭哪兒了？”

“男朋友。”他說的認真極了，“你的。”

“啊？”祝書藝一噎，愣住了。

“我說，是你的男朋友，和你相愛很久很久的男朋友。”江宴妄溫柔一笑，英俊又儒雅，哪裏還難得出陪床這麽久，眼底烏黑的憔悴。

祝書藝覺得，他就站在哪裏，笑了一下卻像個鑽石一樣，差點沒把她一下子又眩暈到了病床上去。

媽的，她的男朋友……

好絕……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