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柴犬貝貝

柴犬貝貝

會議開始半小時後，何放進來了。那場車禍已發生有三年，直到現在，何進每每看到輪椅上的弟弟，仍心生痛惜。

他們兩兄弟在各自的位置上打了個招呼，在場的閑聊幾句，被打斷的會議又進行起來。

這場好不容易把公司各個高層都聚集起來的會議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結束的時候，何放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何放向來是不愛與人多說話的，雖然當年陰差陽錯地做了經紀人。他驅動輪椅退後徑直離開，并沒多顧及會議室裏其他人。

他回到辦公室，今天需要在辦公室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何放收拾桌面正準備離開，何進推門進來了。

何放擡眼看他，想問他為什麽連門都不敲，轉念一想整個公司是他打下的江山，也就沒說話。

“你最近怎麽樣？上周末你嫂子還說要來看你，結果雯雯發燒了，給我們折騰得。”

“我，老樣子。”雯雯是何放的侄女，“雯雯好了嗎？”

“好了，就是給她哥傳染的。這陣子軒軒他們小學好多感冒的。”

何放點頭。

何進環顧弟弟的辦公室，書架和辦公桌上沒有擺放任何私人物品。以前何放就是這樣，極簡，很單調，但好歹他辦公室裏還有個魚缸。現在，魚缸也沒了。

“我來是有個事兒。”何進咳嗽了一聲，坐到沙發上，他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鬓間也生了白發，因總在外打高爾夫，皮膚棕黑，一身中年男子的典型裝扮，坐得還有點端正，“我呢，前陣子給孩子買了條狗，回家養了倆月，你嫂子查出來對狗毛過敏。”

何放看看哥哥，沒說話。

“所以嘛…我想着，把狗送到你這兒來。”

何放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平靜道：“子妤喜歡小動物，給她。”

“她這東奔西跑的，不适合養狗。”何進像是已經深思熟慮過，很認真地擺擺手，“你呢，現在比較規律，每天都回家。你那個小區也很适合養狗，正好，你一個人住，我也怕你寂寞。”

“不需要，謝謝。”

“我覺得你很需要。你啊，別把自己家整得像個賓館，一點人氣兒都沒有。”提起弟弟的生活，何進不由自主地語重心長。

何放皺了皺眉，驅動輪椅往外。

“诶，我還沒說完呢。你幹嘛去？”

“回家。”

“我送你我送你。”何進拿上皮包走到何放前面去給他開門。

“不用了，有司機。”

“找司機幹嘛，我也要把狗開車給你帶去的。”

“你把狗都帶來了？”何放終于有點耐不住了，猛地剎車，仰頭看着何進，語氣不快。

“是啊，我先把貝貝放在會議室裏了。”何進說着，要繼續往前走

“什麽？”何放停在原地，他好像沒聽清何進說的什麽。

“哦，忘了跟你說，這狗叫貝貝，是個柴犬，小公狗，很好玩兒的，你看見了準喜歡。”

何放低下頭，手抵了抵嘴。

“你笑了？”雖然何放的頭垂得很深，但作為哥哥，自然是能敏銳地捕捉到弟弟的情緒。何進有點不可思議，“原來你也喜歡柴犬。”

“不喜歡。”何放驅動輪椅繼續往前，“我不喜歡一切小動物。”

“你養了就喜歡了。你一直說不喜歡孩子，我看你不是也很疼雯雯和軒軒嘛。”

“沒有可比性。”何放瞥了何進一眼，但哥哥只當沒看見，徑直走向一間會議室，打開門朝裏面呼了一聲，一只半大的黃毛狗蹦噠着跑出來，十分興奮地往何進身上撲。

“五個多月大了。純種的，它爸爸還是在哪得過什麽冠軍的賽犬。”何進抱起狗狗，小柴犬很高興，在主人懷裏開心地咧嘴笑了出來。

“就是只土狗。”何放不多看一眼，坐在輪椅上朝電梯方向去，“愛給誰給誰，我是不養。”

“你啊，不試試怎麽知道。”

何進抱着狗和何放一起進了電梯，小柴犬對何放很好奇，在何進懷裏還要往何放那兒湊，小黑鼻子嗅啊嗅。

何放坐在輪椅上躲不開，電梯空間有限也不方便移動輪椅，他撇嘴，确實不高興了，“不養。”

“你怕是沒法兒不養了。我跟孩子們說要把貝貝送走，倆孩子哭得呀…跟我鬧，怎麽着都不行…我說不送給陌生人，送到叔叔家，他們這才答應的。”

何進見何放不再說話了，又補充：“我跟孩子們都說好了，你說，你要是不幫哥這個忙，那我在孩子面前言而無信，兩個孩子也傷心啊。”

何進知道何放喜歡侄子侄女，拿這個當殺手锏，應該不會失敗。果然，何放依舊沒說話。電梯門開了，何放慢半拍地等何進的步伐，像是要讓他領路去坐他的車。

“貝貝本來就很乖，而且已經上過狗學校了，訓練得挺好，柴犬的一些壞脾氣它都沒有，該打的針也打了。我呢是這麽想的，你平時要是懶得遛狗，我可以給你雇人。你一個人住我老是不放心，貝貝放在你這兒，我也能經常帶着孩子們過來。”

何進說完，兩個人都沒說話。停車場裏，一輛車從他們面前開了過去。

“行吧行吧。”終于，何放深呼出一口氣，十分不情願，但又無可奈何，“要不是看在軒軒和雯雯的份上，真該讓你自作自受。”

“謝謝弟弟了。幫你哥大忙了！”何進喜笑顏開。他今天開了一輛越野車，把狗狗放進車後，忙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要抱何放上車。

“等等，不用。”何放拒絕了哥哥的動作，但用眼睛丈量了一下這門高度，又低下了頭。

何進了然，弟弟是想自己上車，奈何車太高，對他來說還是有點沒把握。何進伸過手臂，一手環住何放的背，一手從他膝蓋下穿過，麻利地把他抱上車座，沒等他自己伸手，何進已經搶先幫他把假肢擺正。

這一切，身為哥哥的何進做的很熟練。何放剛出事時，他把弟弟接到自己家中和妻子一同照料，那時軒軒還在讀幼兒園，家中有兩個需要看護關注的，可是讓何進和妻子勞心勞力。何進現在都還會做噩夢，夢裏弟弟從床上摔下來，無知覺的殘腿拖在身後，撕心裂肺地喊着這麽活着還不如去死。

好在，都過去了。

章嘉貝的飛機落地B市，是童歌來接的她。這位律師姐姐工作很忙，生活也毫無規律，能讓她專門來機場接，可謂是難得一見了。

一上車，章嘉貝就打開了話匣子，從第一次跟劇組的見聞到被楊導各種吃豆腐說了個痛快。身為姐姐，楊導的事讓她一下繃緊了神經。

“這種事不能忍，你趕緊跟你們領導提，給你調崗。”

“确實…可是如果調崗，那就要離開小覃姐了呀。”

“貝貝，我知道你不傻，追星沒問題，可這是原則問題。更何況，你現在也在覃子妤那兒混熟了，只要你繼續在這個公司呆，還怕以後沒有接觸她的機會嗎？”

章嘉貝不說話，這份能夠如此近距離接近愛豆的工作對她而言無異于天上掉餡餅，她不想輕易放棄。

“你說的那個何總也知道了是吧？他怎麽說？”童歌又問。

“他就跟我說，如果有什麽事一定要跟他說。”

“聽起來還算是個正派的人。你要不跟他說說，也許以後別讓你承擔這一類的工作就會好些？”

“他呀…”提起何放，章嘉貝的臉皺了起來，“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章嘉貝正要跟童歌說她偷聽到的潛規則，想起她簽的保密協議，又閉緊嘴巴。這時，她才忽然注意到童歌車上擺了一個坐着的芭蕾舞女孩。

“挺漂亮的。”章嘉貝拿起來把玩，“不過，你什麽時候喜歡這麽有少女心的東西了？”

“別人送的。”

童歌的回答很簡短，但章嘉貝的八卦小雷達很靈敏。

“是誰？男的吧？你是不是遇到哪個芭蕾王子了？”

“為什麽非得是芭蕾王子？”

“還真有戲啊！”章嘉貝很激動，她得知姐姐被出軌後氣得拍桌子，沒想到姐姐這麽快就有消息了。“因為，得是知道你跳芭蕾，而且他本人也喜歡芭蕾，才會想到送你這個吧。不然，能送的禮物那麽多，幹嘛非挑這個送？”

“你真不愧是被男生圍着轉的校花級人物。”童歌哭笑不得，她的表妹年紀不大，分析起感情的事來頭頭是道。“不是芭蕾王子，至于有沒有戲…”

“姐姐，是何方神聖？快說來聽聽！”

林初取了檢查報告，坐在醫院一樓的椅子上，用腳拿着手機撥通了童歌的電話。

她接起來，但好像是在開車，他聽見導航的聲音。童歌告訴她剛接了人從機場往市區開。

既然她車上有人，那就算了。林初只道改天再說，也沒什麽事兒，便與童歌挂了電話。

他把放在腿邊的檢查結果拿過來，明知周圍有許許多多雙眼睛在看他，卻還是用雙腳翻開了報告，再三仔細确認後，把報告收進背包裏，起身離開醫院。

林初不知道，他剛才格外留意的那一項，也是童歌和章嘉貝正在車上密切讨論的。童歌已經把林初的情況大大方方地告訴了章嘉貝，包括林初的身體和他的職業。她們雖然年齡差了很多，但血濃于水，無話不談。

“姐姐，他是否真心先不說，幹這種工作的，身體…幹淨嗎？”

童歌點頭，臉上還有些嚴肅，“我也是怕…”

“你們已經一起吃過飯了，還是在他家裏，下次再見，不妨再多了解了解。”章嘉貝建議。

“你就不攔着我？你不怕他騙你姐姐感情和錢？”

“我當然怕啊，但你是律師，我相信你超級無敵理智，而且……嘿嘿，聽你描述，你還真有點喜歡他呢。”

“哎呀…也不是…”童歌別過頭，假裝在看路況。

“就是。這種人一般人都不會深度接觸，可你還跟人家親親了。”章嘉貝毫不掩飾地戳穿童歌的心思，“他應該确實有過人之處吧。是因為他幫過你兩次嗎？”

童歌嗯了一聲。

“話說回來，你也算幫過他呢。”雖然沒有去過童歌說的這種會所，但夜店貝貝還是去過很多次了，也許林初和那些在夜店推銷酒水的人一樣，陪客人喝酒哄客人開心是常态，可童歌卻把他帶出房間。

“其實我倒覺得，只要他身上幹淨，就算他真騙你的感情騙你的錢，你還享受到他這個人了呢，也不虧啊。聽你描述，這個小哥好看溫柔，又很有教養。對了，很勵志。一個殘疾人，再怎麽壞也就坑你點錢吧，人身安全大概不用擔心。”

“嗯…”小表妹的這一番剖析有些道理，童歌自覺作為一個還算有能力的女律師有點下不來臺，她又回到一開始的話題，“我跟你說的你也要考慮考慮，是否能換個崗位。畢竟你長得這麽好看卻不想進娛樂圈，可跟着覃子妤出去工作，難免有點顯眼。”

章嘉貝搖頭，“我是為了追星來當的助理，就這麽調崗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