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吃螃蟹

吃螃蟹

車裏寂靜了一會兒。

開下高速，童歌正要跟章嘉貝讨論晚上怎麽吃。章嘉貝的媽媽給她打電話來，說是寄了一箱大閘蟹，讓她拿去和童歌一起吃。

“你說，我媽這電話、這大閘蟹、多是時候！”

“正好我今晚不忙，那就去你家吃。”

“還是去你家吧，我家鍋碗瓢盆不太全。”

“說得好像我那兒就全似的。”童歌笑，她和貝貝離了家都是日常靠飯店外賣活着的。

“诶，就去你那家吃吧！”章嘉貝想起了什麽，在座位上坐直了身子，一臉興奮地對童歌說，“給你樓下那位鄰居幾個。”

“嗯？”童歌開着車，一時沒反應過來。

“給那個小哥，叫…林初。對，給林初幾個，順便讓我看看他什麽樣。”章嘉貝眉飛色舞，覺得自己這個提議妙極了。

“你啊，這麽八卦，當小助理可惜了，該去做娛記。”說着，童歌打方向盤，拐上了去章嘉貝住處的路。

兩姐妹雖然都是廚房小白，但蒸螃蟹還是會的。螃蟹刷洗幹淨，鍋裏燒開了水放螃蟹蒸熟。章嘉貝媽媽寄來的大閘蟹很是肥美，蟹肉清甜蟹黃飽滿，童歌和章嘉貝一個手持剪刀一個直接手掰吃得很滿足。

“姐，你說，林初沒有手，用腳怎麽吃這個啊？”章嘉貝一邊咬一條蟹腿一邊說。

童歌沒說話，章嘉貝以為是她邊吃邊說話口齒不清，把話又重複了一遍，擡頭，看到童歌一臉茫然。

“這……我也不知道。”童歌畢竟只和他吃了一頓飯，還都是用筷子夾就能解決的菜。她在腦海裏想象了一下，撇撇嘴，“也想象不出來。”

“這就尴尬了。”章嘉貝把吃幹淨肉的螃蟹殼放下，她的手邊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

“那就不送了吧，免得他尴尬。”童歌又拿起一只螃蟹遞給章嘉貝，她三下五除二就把繩子解開了。

“但我還是好奇。”畢竟，童歌跟章嘉貝說起林初的先天殘疾時，她的眼睛都要驚訝得瞪出來，“那要不……下次他再給你做飯的時候，我來蹭一蹭。”

說完，章嘉貝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她嘿嘿笑了，“我怎麽忽然就成了超大瓦數電燈泡。”

“什麽電燈泡，哪兒跟哪兒。”童歌把垂到頰邊的頭發別到耳後，皺皺眉，“還沒譜的事。”

貝貝吃得差不多了，拿起手機要看看是否有人給她發消息，結果竟然看到微信裏有一個好友請求：【我是何放。】

“何放？”章嘉貝自言自語。

“誰？”

“老板。”

“你們公司老板是叫何放嗎？我怎麽記得是何進？”

“何進是他哥哥，我們公司創始人。何放加入以後，何進就轉幕後了，聽說現在在做些別的投資，重點也不在我們公司了。”

雖然很奇怪為什麽何放會加她好友，章嘉貝還是點擊了接受，總不能當一直沒看見吧，“話說回來，姐，你不是不懂娛樂圈嗎？怎麽還知道我們大老板是何進？”

“最近可能要發展影視方面的業務，了解了一下。”

章嘉貝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微信裏就蹦進來一條何放的消息：【到B市了嗎】

“奇奇怪怪……”章嘉貝嘟囔着，回了一個【到了】。何放的信息又緊接着跟上：【來我家一趟。】随即，一個地址也發了過來。

“我去？！”章嘉貝驚訝得喊出來，童歌被她突然這麽一嗓子驚得愣了。

“怎麽了？”

“我、我們老板……讓我去他家！”

“去他家？”童歌也驚了。

“是啊……”章嘉貝把手機拿到童歌面前。

“這，他大晚上的，讓你一個小姑娘去他家幹嘛？”童歌立馬就想到楊導的事。

章嘉貝皺了皺鼻子，回複他：【何總，我和男朋友在外面吃飯呢。】她哪有男朋友，不過是找個理由。

何放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卻發來一張柴犬的照片，說：【不着急，就是幫我遛一下狗，路費報銷，月底給你獎金。】

章嘉貝點開狗狗的照片，別說，還真挺可愛的，小家夥很有鏡頭感，竟然知道對着手機笑，又傻又萌。她從小就非常喜歡狗，奈何家裏爸爸媽媽都太愛幹淨，無法接受在家養小動物。她只能在網上關注了許多萌寵博主，雲養狗，憧憬着等到明年她到出國讀書自己住了，就終于能養一只了。她的目标就是一只柴犬。

而現在竟然有這麽好的事，有人專門邀請她去遛狗，還給她錢。章嘉貝猶豫着回複何放：【沒人遛嗎？】

【今天剛來我家。】

“到底什麽事？”童歌看她一臉認真地看着手機卻不說話，有點着急了。

“讓我遛狗。”章嘉貝擡頭，眨着一雙大眼睛，“說是狗剛到他家。”

“為什麽要你遛？”童歌說着，自己又忽然想到了，“他坐輪椅是嗎？看新聞說他出車禍殘疾了。”

章嘉貝點頭。

“難道是坐輪椅沒辦法遛狗？那為什麽還要養。”童歌語氣不大好，為什麽她總感覺章嘉貝身邊的男性都想占她便宜？

正說着，有人敲門。童歌起身問，“哪位？”

“是我，林初。”

“嗯？”  “啊？”

屋裏，童歌和章嘉貝同時驚訝。

“來、來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造訪，童歌還是過去給他開了門。

門打開，林初穿着連帽衛衣、短褲和人字拖，斜挎着一個包，站在童歌面前。

“一周沒見哈。”不是第一次見了，林初一開口卻還是笑得有點羞澀，“那個……我同事給了我幾只螃蟹，我這不是不太方便麽。”說着，林初擡擡肩，他沒有穿假肢，兩個袖管空空地垂着，“我就來送給能吃的。”

“真巧。”童歌聽了，眯眼笑起來，”我們正吃着螃蟹，還想着要不要給你。”

“可別給我。”見童歌笑了，林初也馬上就放松下來，他連連搖頭，“要是你送的，那我就必須得吃，可這就太難為我了。”

“嗨，林初。”章嘉貝從童歌身後探出身來，她個子不高，方才林初的注意力全在童歌身上，都沒注意到屋裏還有個人。

“你好。”他友好地笑着打招呼，對童歌歪頭，”這位是……？”

“我表妹。”

“你們正吃着呢吧？那我不打擾了。但是得麻煩你自己拿一下……”林初說着，擡起一條腿，用大腿把挎包擡到童歌面前。

“不打擾，可惜我們晚飯太簡單，沒法留你吃飯。”童歌說着，伸手去他的挎包裏拿。章嘉貝這時說話了：“這位帥哥，待會兒有事嗎？”

林初愣了一下，随即臉上又挂上笑容，“我等會兒要……”

“要上班。”童歌替他說了。

“什麽時候上？不是馬上吧？”章嘉貝開門見山，“能不能借用你一下？我老板讓我去他家給他遛狗，我怕他不安好心，想抓你當壯丁陪同。”

章嘉貝露出整齊潔白的門牙笑起來，大眼睛眨巴眨巴，“讓我表姐開車送我去，你也在車上就好了，不用下車什麽的。”

童歌看着章嘉貝，皺緊了眉頭，她這小腦瓜裏想的是什麽？有意給他倆制造相處機會嗎？還是單純要去遛狗又擔心老板的為人？

”不好意思，我表妹還小，老愛亂說話。”童歌把螃蟹拿出來後，幫林初把包側的拉鏈拉好，“你快回去吧，等會兒還要上班呢。”

“沒事，我也不用去太早。”林初沒挪動腳步，對章嘉貝說：“不過，我這樣，大概只能給你壯壯膽。”

說罷，他抿抿嘴，童歌站在兩人中間，感覺越發的不好意思。

“沒事兒沒事兒。你有海拔就足夠了。”章嘉貝伸手在她自己的身側筆畫，“我們老板是坐輪椅的，就只到我這兒。”

當着沒胳膊的面提坐輪椅的，童歌越發感覺章嘉貝神經大條得欠收拾，但林初并沒有絲毫不悅，他們約好出發時間，章嘉貝遛狗後，童歌直接開車送他去會所上班。

等他們在地下停車場回合的時候，林初已經不是方才那休閑的打扮了。頭發吹了造型，衣服也穿得修身了些，他的假肢放進外套的口袋裏，乍一看是個帥氣高大的健全人。

童歌按照導航開到何放小區，章嘉貝準備下車，“你們先在路邊等着哈，如果有情況，我給你們打電話。”

說完，她一臉嚴肅地看着車內兩人。童歌被她板着的一張臉逗得有點想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初也在，她不像剛才那麽警覺了，看着眼前的這高檔小區，心想這裏應該管理很到位，只要章嘉貝不上樓，出不了什麽事。

章嘉貝下車後，車內林初和童歌成了獨處。章嘉貝剛才故意搶先坐在後排，把副駕駛的位置留給林初。他們二人并排坐着，童歌一直不知說些什麽，只感覺車內氣氛有點沉悶，便把車窗落了下來。

和人無話可聊的時候，童歌往往會問“工作忙嗎”來展開話題，但這個問題問林初似乎有點尴尬，她想開口，又沒說。

好在林初向來不會冷場。他看着章嘉貝離開的方向，随口問：“你表妹是做什麽的？“

“在娛樂公司，給明星當小助理。”

“哦…那她專業跟這個相關嗎？”

“完全不相關。”聊起章嘉貝，童歌總愛笑，“她明年出國，這一年就在國內随便幹點什麽，積累點社會經驗而已。”

林初了解了地笑笑，童歌問他：“你這份工作之前…剛畢業？”她記得他上次提過讀研究生。

“我啊，在AB大學學的歷史。”

童歌扭過臉來，詫異地看着他，縱使他是B市本地人，AB大學對本地考生來說也是很不好考上的。“你…你真厲害。”

“就是比較會考試而已。”

“這麽好的大學，你高中那會兒肯定成績相當好吧。”

“還行吧，主要是高考超常發揮了。”

“你們學習好的人都謙虛。”童歌說着，不由自主地摸出一包煙，拿到手裏才反應過來，“你看我，一停車等人就想抽煙。”

說着，童歌打開車門，拿出一根煙朝林初揚了揚，“學霸，下車來一支？”

工作緣故，林初很少對邀煙說不，更何況這是童歌，“謝謝，麻煩幫我一下。”

童歌繞到他那邊給林初拉開車門，林初彎腰俯身，童歌把煙送到林初嘴邊，他的嘴唇略收緊銜煙在口，童歌幫他把香煙點燃，他站直，絲縷煙霧從鼻孔裏冒出來。

“上學的時候就會抽煙嗎？”童歌吸了一口，把煙夾在手指間，看向他，反應過來他不一樣，沒手拿煙不方便說話，便馬上說，“等會兒聊。”

“沒事。”林初回她一句，他叼着煙說話沒問題，但一想這樣不大好看，就沒再多說。

路邊不遠處有個垃圾桶，童歌和林初走過去，她用手抖煙灰，而林初的方式有些特別：低頭，香煙向下不離唇，嘴唇露出一條縫，靠吹氣把煙灰吹掉。

天早已經全黑了，童歌與林初站在離路燈較遠的位置，煙頭的火光明暗交替。童歌不再說話，林初也沒有，他輪廓分明的臉隐在煙霧下，也不知道此刻是在想些什麽，還是在靜靜享受煙草的味道。

林初的煙還有不到半截的時候，他彎腰，嘴叼着煙，把煙頭按在路邊垃圾桶頂端的凹槽裏。

“不好意思，有點浪費。”林初解釋，“留得長一點好滅。”

童歌無聲地微笑，表示理解。

“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林初在童歌身邊站直了身子，“要說學會抽煙，那很早了，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吧。其實有點像在開發技能，想試試看沒有手該怎麽抽。但一直也沒上瘾。”

聽林初提到高考完的暑假，他長得本就顯年紀小，還沒上大學的他，得多稚嫩。童歌沒忍住，笑了出來，“小小年紀，學什麽抽煙。”

“算小嗎？你總覺得我小。其實咱們也沒差幾歲。”回想起當時，林初看向馬路，淺淺地笑，“抽煙其實不難，難的是點煙，我老覺得打火機那個火苗要燒着我鼻子。”

童歌聽他說完，擡頭仔細看了一眼他的鼻子，“看來鼻子高也有壞處。”

“壞處很多，比如低頭喝粥的時候，鼻尖會沾到粥。”

童歌撲哧一聲笑了，“有那麽誇張？我就不會。”

說着，她摸摸自己的鼻子。她的鼻梁又直又細，鼻頭小巧秀氣，在亞洲人裏算是很漂亮的鼻子，但和林初比起來還是差遠了。

林初轉而問起童歌，“你平時抽煙不多吧？”

“偶爾。”

“我發現抽煙的女生也漸漸多了。是壓力太大？還是覺得好奇？”

“可能都有。拿我自己來說，生活裏全是工作。前些年壓力太大又無路可退，就開始抽煙了，不是都說抽煙解憂麽。”童歌笑着，低頭算了算，“到現在有三年了吧。”

童歌滅煙，空氣中仍浮動着淡淡的煙草味。林初站在旁邊，對她說：“煙還是少抽，對身體不好。”

童歌擡頭，他比她高出很多，不知道林初自己發現了沒有，同她說話的時候，他總不自覺地彎腰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