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鍋從天上來

鍋從天上來

都是在休周末，章嘉貝這邊就沒童歌那麽閑适靜好了。她跟着張總幹的那個項目，因為時間緊急，整個團隊周末來公司加班趕策劃。說起來她并沒有在這個圈子裏大展宏圖的報複，她只是想在這個gap year裏放松放松，追追星。

章嘉貝看着坐在會議室那頭的張總，即使是在周末，人到中年的他頭發仍用發蠟定型得一絲不茍，衣着的logo很不內斂，不算大的會議室裏漂浮着他香水的味道。她進公司的定位是覃子妤的小助理，媒體策劃方案這些她從沒接觸過，只能硬着頭皮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去領會和執行。從下午兩點加班到現在，雖然不過四個多小時，章嘉貝的肚子已經餓得連咕咕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覺頭腦空空，兩眼無神。其他同事也沒比她好到哪去，和張總在一個房間裏辦公，不敢在領導眼皮子底下開任何一個小差。

“诶，幾點了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大家的疲态，張總終于從工作激情裏分出神來，“今天下午工作效率還是挺高的，大家先吃飯吧。”

大家紛紛起身去拿送到門口的外賣盒飯，又聽得張總補充，“吃快點，咱們七點半再繼續開始，争取今天把各組的提議全都過完。”

章嘉貝跟張總手底下的這群人并不太熟，全神貫注工作了四個多小時，她已很是疲憊，絲毫不像再進行任何社交，腦子裏想的只有什麽時候做完這個項目趕緊抽身，可再也不要接張總給的活兒了。

正在麻木地咀嚼食物，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朋友約她晚上出去晚。章嘉貝估算了一下時間，張總就算再怎麽工作狂，十點半總能把他們放走了，她一個小兵，又不是張總部門的人，估計這個周末就沒她什麽事兒了，最多只是做做輔助工作，從公司出去，打個車去鬧市區，時間剛剛好。

有了這樣的安排做精神支撐，章嘉貝吃飽飯後再投入工作時，精神狀态明顯飽滿了許多。理解和做記錄的速度都更快了，甚至還接了幾次張總的話，提了兩個大家一致覺得不錯的建議。

然而，讓章嘉貝萬萬沒想到的事，工作已經到了尾聲，各個主題和細節都已經經張總确認，只等方案落在紙面，張總卻指名道姓，讓她章嘉貝整合一個最終方案出來。

這個工作任務太艱巨了，她能感覺到在場每個人的驚異，但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跟張總說章嘉貝她還沒有能力做這個。這個項目十萬火急又格外受張總重視，以至于不惜身居高位親自來辦公室帶領團隊加班到天黑，大家都累了一天了，頭腦風暴又是反複現場修改，身心俱疲，此時張總點名讓一個小丫頭來做最後這個龐雜的落實工作，所有人在心裏都是歡天喜地的，畢竟，領導親點的人，就算幹砸了，那鍋也絕對不會落到任何其他人頭上。

“好的，今天就到這兒。大家都辛苦了。”說完，張總開始收東西，其他人見狀也紛紛合上電腦收起文件。

“張總，我不行。”章嘉貝站起來，繞過許多把椅子朝張總走過去。

張總坐着，低頭看手機，像是壓根沒聽見她的話。

“張總，這個工作我實在是做不了。”章嘉貝走近了，站在張總身邊很直白地說出來。這下他肯定能聽見了吧。

哪知張總才剛擡頭，正要跟章嘉貝說什麽，他的手機鈴聲卻響了，他接起電話說了兩句，看向章嘉貝，用手指指了指放在耳邊的手機，又往外的方向朝章嘉貝擺了擺手，示意她，自己有電話，不方便跟她說話。

章嘉貝站在原地并不想離開，這個工作她是真的沒有能力接下，涉及多個部門，她又從沒出過策劃，時間還這麽緊張，她連請教同事恐怕都來不及，這項工作對她而言難度太大了。

見章嘉貝還沒走，張總先起身離開了，他拿着電話徑直走開，甚至連撇都不撇章嘉貝一眼。

“這、這！”章嘉貝看着張總走出會議室的背影，急得一時語塞。一扭頭，辦公室裏的人有一半都離開了，剩下三兩個同事還在收東西。

章嘉貝黯然走回自己的座位上，DDL就在下周一，心想着這可怎麽辦啊。她擡頭，想向還沒走的同事求助，卻聽見他們在對面的桌子旁很小聲地議論她。

“你們說，張總怎麽把這麽重要一活兒交給個小丫頭啊，什麽都不會。”

“是張總在給章嘉貝機會吧，她第一天來公司就把熱水潑了何總一身，幹了這麽丢臉的事兒，誰還願意帶她啊。也就張總。”

若是議論同事，就不該讓對方聽見，若是讓人聽見，那就是故意說出來給對方聽的。章嘉貝伫在他們面前，眼睜睜地看他們如此的明目張膽。

接下來的這個周末，“孤立無援”是章嘉貝的真實寫照。她請教了很多位同事，有一些同事人比較好，比較耐心地給她解答，但畢竟是安排給章嘉貝的活兒，她再怎麽問別人，也沒人能幫她起草完成一份成熟的策劃方案。加之涉及到多個部門，周日晚上，眼看着DDL就要到了，有兩個部門卻遲遲不把他們負責的內容發過來，等到周日晚上11點，好不容易發來了，卻是毫無格式排版可言。章嘉貝看得頭大又生氣，直接讓對方調整好格式後再發來，但對方一句“實在很忙，麻煩你受累順手調整一下”，就給輕描淡寫地打回來了。

這個周末，章嘉貝忽然懂了幾年前童歌跟她說過，“初入職場，人家看你就是個黃毛丫頭，年輕、沒有經驗，說不上話，苦活累活扔給你還不能抱怨。”

如今，她也體驗了一回，才知道表姐的那番話是如此真實。

夜深人靜，她一個人坐在發燙的電腦前。想起昨晚臨走前同事們嘲笑她的那番話。

何放那件事說起來确實丢臉，可章嘉貝所在團隊的人從沒再提過，她以為大家都沒當回事，哪知道傳得這麽開，還讓人印象深刻。

放在茶幾上手機連續震動，章嘉貝走過去接起來，是媽媽。

“你爸爸說今晚給你發了好多消息都沒回，怎麽啦貝貝？”

“哦，沒事兒。今天晚上臨時有點事，沒看手機。”

章嘉貝所發愁的事并不想跟爸媽講。當時她不顧爸媽反對一定要來B市，媽媽預判她不到兩個月一定會受不了、嚷嚷着回家，眼下剛剛好兩個月，她怎麽能說這些，這也太丢臉了。

“真沒事兒嗎寶貝？”

“嗯。”沒來由地，媽媽溫柔地喚她一聲寶貝，她便喉嚨一緊，鼻子發酸，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那話那頭，爸爸把電話接過來，關心她這幾天的生活，問她為什麽連續兩天都沒給家裏打電話，章嘉貝嗯嗯啊啊着，盡量用簡短的詞來回答，不想讓爸爸媽媽聽出她的哭腔。

放了爸媽的電話，周日的晚上，章嘉貝熬夜了。要知道，她向來過得舒适而随心所欲，大學裏的課業能應付就應付，選擇出國也是因為懶得在國內複習考研。

周一，上班時間快到了，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往包裏丢了一袋面包，素面朝天出了門。

不出所料，她這個沒經驗也沒本領的新人寫出來的策劃方案，通過郵箱發給張總不到半個鐘，就被他打來電話一通批。

說她糊弄、說她不動腦子、說她做的這都是些什麽垃圾。

章嘉貝自然是不服氣的，讓她做她也做了，加班加點，覺也沒睡，張總他覺得這不行那不行，為何還非要她幹？她就這麽點水平，還想讓他怎樣？

“張總，我确實不會，您覺得不滿意，找其他同事做吧。”

章嘉貝說完，對方啪嗒一聲，狠狠地把電話挂了。她手中握着電話聽筒，先是放空了兩秒鐘，随後，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把聽筒輕輕地放了回去。

十分鐘後，張總出現在她的工位上，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周圍的同事們都紛紛回頭，要知道，張總不在他們這一層，工作上與他們的分工交集也很少，大領導張總親自來一個明星的小助理工位上，對一些年輕員工甚至是資深員工來說，可謂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章嘉貝，你怎麽回事，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你看看你寫的這是什麽？這根本不能用！”

章嘉貝的脾氣也上來了，她自小被捧着呵護着長大，在學校連老師都對她格外關照，哪有人對她說過教。她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與張總争辯起來，不顧所謂的上下級、也不顧什麽領導下屬。

“張總，您讓我的做的我都做了，會上的那些要求我也都體現在方案裏了。您說的這些我确實沒能力，做不出來。”

“那你看看你做的這些表格，你連格式都不調，你留着讓我給你調啊？”

張總氣急敗壞的樣子看得章嘉貝的心撲通通地亂跳，更何況他說的那些表格，是她認認真真給調整了好幾遍格式的，要說罪魁禍首，那還是他部門的人丢過來一個醜得不能再醜的表格。

“張總，那些表格我都調過了。而且那個表格也不是我做的，是學正哥他們做的。你要是看着不行，那我也沒辦法。”

“你是領導我是領導？你們部門經理沒教過你怎麽說話？”張總的聲音高了八度，把手裏的文件啪地拍在章嘉貝的桌子上。章嘉貝竭力控制着情緒，這都是什麽事兒，遇到了什麽人，好歹也是業界知名的娛樂公司，竟然還有如此荒唐的領導。

僵持了幾秒後，章嘉貝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你要幹嘛？”

“我走，我不幹了。這種破事兒誰愛幹誰幹！”

說完，章嘉貝在桌上一陣亂收，背起包才剛要扭身，卻聽見背後有同事叫了聲：“何總。”

章嘉貝回頭，正是何放。他今天一反常态，休閑褲和套頭衫，穿得一點都不正式。

“張總，工作時間，說話能不能小點聲。”

“何總，你來得正好。章嘉貝這小姑娘，工作極其敷衍，對待工作态度不端正，我交給她的工作，完成質量非常糟糕。”

“張總，我沒有。”何放就在旁邊，章嘉貝的脾氣不知道為何平息了一些，她昂着頭，對于錯怪她的事，無論對方是誰，她都不會服軟。

“你看，還敢頂撞領導。何總，這可是你招進來的，入職都兩個月了。看來你沒教育過她，那只能我來教育了，不然，要是因為她而給公司帶來損失，咱們誰都不好過。”

“既然是我招來的人，你這手伸得未免太長了。”

雖然何放坐在輪椅上仰着頭與張總對話，但他的氣勢分毫不讓，反而更比張總多了一分鎮定冷靜。

“何放，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張總冷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十分莫名其妙的話。

“我的人，你少管。”何放的表情從一開始就是冷冰冰的，毫無波瀾，現在也是一樣。說罷，何放沉着聲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章嘉貝的事，大家都要引以為戒，跨部門的工作，參與之前必須跟我打過招呼。”

“是……”同事們應聲點頭，坐回自己位置上趕緊恢複工作。辦公區域裏頃刻間又恢複了安靜。

“張總，回去喝口水，消消氣。”何放很機械地勾起嘴角，像是對他笑了一下，而後看向章嘉貝，“你，跟我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