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袒露心聲

袒露心聲

“你覺得冷嗎？”車快開到停車場的時候，童歌問林初，同時把手放到空調出風口。

“不冷。”林初看了一眼空調設定的溫度，也并不低，“冷了？空調再開大點？”

童歌點點頭，道：“可能我比較怕冷。”

林初微蹙了蹙眉，側過頭看了童歌一會兒。

把車在車位停好，童歌下車，繞到林初那一側幫他開車門。突然一陣眩暈，腳下虛軟。

“小心！”

車門拉開，林初正要道謝，正看見童歌扶着額頭，身子明顯一晃。林初趕緊從車裏站了出來，用身體把車門推上，假肢接受腔裏的上臂擡了起來，帶動着使用假肢去扶住童歌的身體。

“我沒事，就是突然有點暈。”

“肯定因為熬夜，趕緊回家休息。”林初有點着急，他知道童歌平時工作強度就很大，再熬一個通宵那身體就是超負荷運轉。走去電梯的路上他挨童歌很近，“你剛說冷，是不是發燒了？”

他問這話的時候，童歌又打了個寒顫，她用手心貼了貼自己的腦門，溫度不高，再用手背，還是一樣。“好像沒有……”

“那你頭疼嗎？”

童歌點頭。

“身體也沒勁，關節還有點疼？”

童歌又點點頭。

“是感冒了。”

童歌看看林初，有點不信，“我偶爾有過這麽幾次，但是體溫都不高，也沒什麽感冒的症狀。”

“這就是感冒，我以前也有過。”電梯來了，林初和童歌進去，他依然挨她很近。如果他是個健全人，這個時候是應該把童歌攬到自己身上倚靠着的，可他沒有手臂，只能幹巴巴地說：“累嗎？靠我身上吧。”

電梯在上升，童歌看着眼前電梯鏡子裏林初關切的眼神，抿起嘴笑了，她順從着把一部份身體的重量放到林初身上。他站得筆直，穿着假肢的胳膊在她身後，那個不怎麽能打彎兒的東西在她背後僵硬地動了幾下，童歌能感覺到林初不知道該把自己的假肢往哪兒擱。

“童歌……那個……，我到你家看你休息了再走，行嗎？”

雖然是孤男寡女，雖然也在林初家同處一室地吃過飯，但林初還從沒踏進過童歌的住處。只有一次，他給她送螃蟹，但那時只是站在門外，沒說幾句話章嘉貝又冒出來。

童歌點點頭，“其實應該邀請你來我家坐坐的，可惜一直太忙，咱們時間也總對不上。”

樓層到了，童歌開門，林初走在她身後，“你家怎麽……”

“亂啊？”童歌掃視一圈自己的家，不大不小，一個人住挺富餘，但她工作太忙，好不容易閑下來只想跳跳舞或者睡個大懶覺，收拾家裏并不勤快。

林初笑了，他有一顆小小的虎牙，任何一個不加修飾的笑容都看起來格外真實。“不亂，就是東西稍微有點兒多。”

童歌走到沙發前，把沙發上的幾本雜志摞起來，抱枕擺了擺正，“先坐吧，我去燒點水。”

林初愣了，他幾步追上童歌，“不用，我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不是來你家做客的。”

看他一臉的哭笑不得，童歌勾了勾嘴角，“沒事，我自己也要燒水的。等會我先去洗漱，餐桌底下的紙箱裏有瓶裝水，你可以喝。”

因為林初就在外面，童歌在洗手間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出來後匆匆塗抹護膚品，側頭看到林初半蹲在茶幾旁。

“幹什麽呢？”童歌邊塗眼霜邊轉過來看向林初，他正用假手歸置被童歌随意擺在茶幾上的雜物。童歌是第一次看到林初真正使用他的假肢，在此之前，他的胳膊都是垂在身側，偶爾晃動幾下，可能是僅有的那半截胳膊不由自主的動作，也可能是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那麽僵硬，總之，從沒見過他是用假手。

“我幫你整一下桌面，這些東西能動嗎？”

“沒問題。”童歌好奇地湊過去，“你的假肢……”

林初向她展示，“這個假手可以開的，胳膊肘也可以彎曲，就是有點麻煩。”他的假肢內部好像比較複雜，而且每個動作都要靠林初運動肩膀來完成。

“我半個月叫一次保潔阿姨，明天她就來了，放着就行。”童歌拍拍林初的肩膀示意他站起來。

“哦，好。”林初朝童歌的卧室門看了一眼，又馬上把視線收回來，“你收拾好了嗎？快去休息吧。哦對了，你家有感冒藥嗎？”

“有泰諾，但我今天應該不用加班，先不吃藥了。”

聽到廚房有動靜，是水燒開了。童歌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水，端着走出來的時候，看到林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了？”

林初搖搖頭。

“想事情呢？”童歌怎麽會看不出來林初有心事，所以又問了一遍。

林初低頭，看着童歌端在手裏的水，又看看童歌，眉頭皺起來，輕輕嘆一口氣說：“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确實是這樣的。童歌在心裏認同了林初的話，畢竟多年的法律職業生涯讓她對事實認識得十分客觀。他身體的原因幫不上忙，從剛才一進門就只能幹站着。其實自打童歌認識林初，他只要穿上假肢就是這個樣子，除了行走比較利落，再沒更多的動作，她和他走在外面，最多也只是挨得近一點。

童歌細想她和林初的發展，雖然兩人互有好感，但進展算是很緩慢了，不過是一同坐車、看電影，就連吃飯也只是在林初家裏。童歌知道，雖然這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她自己不夠主動，但若深究，還是因為林初的身體和普通人不一樣，他放不開，很少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碰她，而她還沒掌握好與他接觸的分寸。比如，她碰他的假肢是否禮貌，再比如他到底是不是介意在她面前暴露殘缺。

雖然四肢乏力關節酸疼，但這并不妨礙童歌把所有的這些思緒在頭腦裏串聯起來。

林初倚着門框，童歌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扶在門框上。他們的距離那麽近，可是林初什麽都做不了。他不能幫童歌拿藥燒水，甚至不能把水杯幫童歌端進卧室。

“林初。”

童歌終于開口了，她沒說話之前，林初心裏已經慌了。最先有好感的是他，主動說喜歡的也是他，可他卻在剛剛又說了喪氣話，童歌心裏定會覺得他軟弱，他本就擔心童歌嫌他年紀小，這下該不會又給了她一個自己不夠堅強樂觀的印象吧。

“我覺得，你不是做不了，只是你不好意思做吧？”童歌在引導他，“你在自己家那麽自如，只是剛到我這兒拘束了，對嗎？”

林初沒想到童歌會是這樣的反應，其實童歌不用站在他的角度，她只要說句沒關系，對林初而言就已經是莫大的鼓勵了。

見林初還有點愣着，童歌先動了腳步，“我先過去把水放下，然後你抱抱我，好嗎？”

“啊？”抱？林初有點吃驚、又有點驚喜，他用了兩秒鐘反應，随後跟上童歌進了卧室。

雖然外面有點亂，但童歌的卧室卻很整潔，客廳和卧室是截然相反的兩種畫風。林初第一次進女生的房間，頭低下去，趁童歌不注意，往後退了兩步。

“幹嘛站那麽遠。”童歌扭頭，擡了擡眉毛。林初才剛退後兩步，又往前進了四步。

“你這麽木，會所的客人也能滿意？”童歌的手搭上林初的肩，忽然笑了一聲，“怪不得叫小木。”

“不是，童歌，那不一樣。”林初不喜歡童歌時不時地拿他工作開玩笑，但他喜歡她，所以沒關系。林初走上前，擡起手臂，童歌适時把胳膊從他肩下穿過摟住林初的腰，林初把假肢放下去。

這是第一次，童歌離他這麽近，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童歌大概是有些低燒，身上熱熱的。其實，沒有胳膊并不影響他做一些親密的動作，比如親吻，比如用額頭觸碰。可是一面對童歌，他就總會成一個笨拙的木偶，假肢不知道往哪兒放，連站都有點不自然了。

童歌的手臂在他的腰間收了收，頭靠在他的胸前，童歌的頭發半幹，林初能聞到洗發水的清香。

“我也喜歡你，林初。”童歌在林初懷裏輕輕地說，“但我不知道怎麽和你相處能讓你最舒服。能告訴我嗎？比如，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習慣了穿假肢。但如果你覺得穿假肢不自在，現在就把它們摘下來，我幫你。”

“童歌……”林初一直以為他是更小心的一方，現在才知道，童歌雖然表面上只簡單流露出對他身體的不在意，其實卻是更加小心的那個人。“其實我不喜歡穿假肢，很沉，穿久了肩膀酸。但我又需要它們把我扮成一個完整的人。”

“其實在我面前，你做自己就好了。”童歌捏捏林初的下巴，他總是把胡子剃得很幹淨，摸起來毫不紮手，“怪我把話說得太遲了。”

“沒有沒有，”林初搖起頭來，像極了一個撥浪鼓，“我是想和你慢慢來的，多慢都可以，我都願意等。畢竟，我這麽特殊……”

“每個人都有他的特殊之處。”童歌揉揉林初的肩膀，那裏的肌肉很僵，“把假肢脫了吧，你工作一晚也累了，我去給你找毛巾，你洗一下，我們一起躺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