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轉折

轉折

【錢轉過去了。】

中午，童歌把轉賬界面截了圖發給林初。

林初說了謝謝，并且很鄭重其事地發過來一大串關于他保證會盡快還錢、并且照顧好她的話。都在童歌的意料之中，畢竟從今天起到他再次有收入的這段時間裏，他将是一個标準的小白臉。

還記得剛畢業那會兒有個繼續讀博的同學說過，成為女強人，包養小鮮肉，走上人生巅峰。

現如今，她離着女強人還差一個合夥人的職銜需要晉升，人生巅峰好像也沒走上，但小鮮肉已經包養上了。哦，嚴格來講，林初也不算小鮮肉了。

童歌在關着門的辦公室裏笑了笑，按理說，她認識林初也沒多久，不知根不知底，應該讓林初簽一份借款協議給她，最好還提供點什麽東西做擔保。可她什麽都沒要，什麽也沒多想。

她要去樓下和其他部門的同事吃個午餐，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幹了這等事，那群鬼精的律師一定會驚掉下巴吧。

童歌不知道，林初中午并沒有呆在家裏，而是聯系了導師，約了今天中午請導師吃飯。因為從讀研的第一天起就擔心自己畢業即失業，林初從研一開始就在為考博做打算。研二的時候，他已經在好的期刊上過發文章。他也知道自己想報的專業名額有限，競争的人很多，所以今年早早給導師發了郵件表明意向。

在會所工作賺錢的這一年裏，他抽時間為了考博做了許多準備，但日複一日過着與正常脫節的生活，接觸着形形色色的人，為了讓客人多消費而搭上尊嚴賺錢，如果不是童歌幫他提前結束了這樣黑暗疲憊日子，他恐怕越來越無法走回學術的路。

去與導師見面的路上，林初路過了一個花店，想着回來的時候給童歌買束鮮花。但午飯結束他坐在返程的公交車上時，卻想起自己現在毫無經濟來源，僅剩的那一點積蓄得省着花。

可是，思來想去，他還是進了花店。店內中央的大桌臺上優雅地擺放着各色缤紛的鮮花，陳列機上有古董樣式的裝飾品和花器。店員向林初介紹，帶花瓶的花束是最暢銷的，花材有進口玫瑰、繡球、馬蹄蓮、歐丁香等等，花瓶則是波蘭産的高檔花瓶。

這樣的花藝禮品價格肯定是不低的。林初簡單地挑了幾朵玫瑰，讓店員包好，幫忙插進他的背包裏。林初背着包往回走，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那間花店。女人都是愛花的，他後悔在自己還有收入的時候，沒有好好給童歌送一次花。

童歌給了林初鑰匙，到了她家，林初憑之前掃到過一眼的印象，找到了角落裏的一只花瓶。他把花瓶放到腋下用力夾緊，走到水池邊沿着邊沿側身坐下，一只腳的腳趾夾着瓶口，另一只腳放水出來沖洗花瓶。

花擺好後，林初回到他租的房子裏，童歌說過這些天陸續把東西收好搬過去。林初對着他的兩把椅子犯了難，一把是他平時坐在上面做飯的轉椅，一把是他放在花灑下坐着洗澡用的折疊椅。童歌的房面積不小，完全足夠兩個人生活使用，可突然多出兩把椅子，會占據空間、給她的正常生活添麻煩吧。

林初坐在房間裏，肩上的假肢還沒有脫。對了，還有這副東西。

他沒和家人以外的人生活過，就連讀大學的時候也因為住宿舍不便而一直在家裏住。他一直都憧憬着有一天能和正常人一樣，和相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可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卻退縮了。他是個異類，無論他經歷過多少，忍下了多少異樣的眼光，變得有多會說話、多會察言觀色、多會僞裝自己的情緒，他還是那個他，一個沒有雙臂、與正常人相差甚遠的殘疾人。

林初脫下了假肢，把他們放進行李箱裏，然後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行李箱。這間房子采光差，林初獨自一人在陰冷的房間裏，心情低落的時候，負面情緒都如同洪水猛獸一樣席卷而來，他的腦中飛速回放着許許多多的畫面，比如中午吃飯時他用假肢拿勺子被鄰座發現異樣時那兩人不時抛過來目光和竊竊私語，比如在會所服務時被客人大叫殘廢，他甚至想起來上小學時班裏調皮的同學學他用牙咬開水瓶蓋。

立冬了，房間裏還沒來暖氣。林初打了個寒顫，才發現自己已不知靜坐了多久。他起身，去找了件外套披上，開始一本一本地收拾自己的專業書。

生活總得繼續，硬着頭皮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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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折騰，章嘉貝以為何放會在家好好休息個一兩天，但他沒有。如他嫂子所說，他是個工作狂。這不，今天他又是比梅琳和她來得都早。

上午如同往常一樣，何放去到會議室開會，回到辦公室處理了一些工作後，又關上門通電話。但是中午，何放竟然沒叫人幫他買飯。章嘉貝以為他是要出去吃，但到了下午上班時間，也沒見何放從辦公室裏出來。

梅琳嘀咕了一句，“何總怎麽這麽久了都沒動靜。”

“要不要我去敲門問問？”章嘉貝也有點納悶，他這家夥別是又抽筋或者是腰疼，給背過氣而去了吧。

“再等等，也可能是有什麽事。”跟着何放時間長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歡被人打擾，“何總等會兒有個會，要是沒出來，咱就進去看看。”

梅琳話音剛落，就聽見有人在邊說話邊朝這邊走來。

“倫哥，您不能過去啊。”

“你別管我，我非得找何放當面問清楚。”

是謝一倫，去年公司推的男團組合成員。

梅琳站起來，“一倫，何總等會兒有會，你如果有事要見何總，我幫你約時間。”

“約時間？誰知道要約到什麽時候，我現在就要見何放！”

謝一倫的情緒很激動，他身邊的助理也不敢硬拉他。梅琳大着肚子，如果有什麽沖撞就麻煩了。

章嘉貝從座位上起身，站到梅琳身前。

“謝先生，您有什麽事可以先跟各部門負責人反映。”

“我跟他們反映？有個屁用！這種事不都是何放拍的板？！”

謝一倫氣焰很盛，梅琳拉章嘉貝的胳膊，小聲說：“這人脾氣很大，別起沖突。我現在叫保安。”

“梅琳姐你放心，沒咱們刷門禁卡他進不去，他不敢把咱怎麽樣。”章嘉貝扭頭對謝一倫繼續說：“如果一定要見何總，也得等我進去跟何總說一聲。”

何放今天有點反常，進了辦公室就沒再出來，他身體特殊，隐私保護很重要，如果讓這個人貿然沖進去撞見什麽，那就麻煩了。

“你是……”謝一倫只認識梅琳，對眼前這個大眼睛的小姑娘并不眼熟，他低頭看看挂在章嘉貝脖子上的工牌，“章嘉貝……呵！原來你就是那個什麽都幹不好的章嘉貝！”

“我！你！”章嘉貝登時被噎得啞口無言，她最恨被人揭短兒，這人肯定是聽了張總說的什麽，章嘉貝仰着頭紅着臉看着這個謝一倫。“我現在是何總助理，你沒預約，就是不能擅自進何總辦公室。”

“這兒沒你事兒！我現在就要見何放！他憑什麽限制我的個人活動？！”

這人看起來是對公司的安排有什麽意見，章嘉貝拿起電話撥給何放，只說了一句“謝一倫要現在就見您。”何放就回了她：“讓他進來。”

章嘉貝幫謝一倫開了門，他斜眼瞥了章嘉貝一眼，笑得很輕蔑。

“哼！什麽人啊！”章嘉貝看着謝一倫進了何放辦公室，回到座位上憋了一肚子火，“一點禮貌都沒有！”

“這個謝一倫，家裏很有錢。”

“家裏有錢有什麽了不起？”章嘉貝哼了一聲，他家和她家比一比，還不知道誰家更有錢呢，“長得那麽抱歉，何總都比他有資格出道。”

梅琳本在溫柔寬慰這個被小丫頭，沒想卻被她逗得噗嗤一笑，“你也覺得何總帥呀？”

“啊？我可沒說！”章嘉貝抱着肩，歪了歪腦袋，“只是相比之下。”

見她這副不願承認的樣子，梅琳更覺有趣，“何總以前是很帥的。”

“能有多帥啊……”章嘉貝聳聳肩。

梅琳捂嘴笑了笑，示意章嘉貝湊近點，悄悄地跟她說：“你如果見過他二十多歲的樣子，肯定就不這麽說了。”

章嘉貝聽了，沒當回事。何放确實鼻梁很高，下巴也長得好看，但他現在一天到晚的冷着臉連笑都吝啬，章嘉貝想象不到他二十多歲滿臉元氣的樣子。

謝一倫很快就出來了，差五分鐘兩點半，踩着點似的。章嘉貝擡頭，見他臉上是摻雜着不滿和壓抑着的不敢發作。看來是何放說了他什麽，短短十分鐘都不到就把他的氣焰盡數澆滅。

和謝一倫前後腳，何放也坐着輪椅出來了。章嘉貝拿上準備好的材料跟上何放。他的臉色不太好，但平日裏也經常這樣。見他在輪椅上坐得筆挺，章嘉貝猜何放的身體應該沒事，是自己多慮了吧。

“那個謝一倫怎麽回事？”去會議室的路上，章嘉貝問起來。

“不聽話而已。”何放的回答很簡單，“團隊營業期裏，不能由着他一個人來。”

看來，謝一倫本來想去找何放讨個說法，卻被他三言兩語給打發了。處理工作，何放總是那麽幹脆果決，毫不拖泥帶水。看何放操作輪椅進入會議室，章嘉貝不由得去想，如果他不是因為出了車禍行動不便，說不定會成為業內的一個神話。

到了該遛狗的時間，何放的會還沒結束，章嘉貝收拾東西，開車去他家。

幾天不見，柴犬貝貝看到她更激動了，一個勁兒要往她身上跳。章嘉貝蹲下來，在它身上好一頓揉搓，她撸爽了，貝貝也被揉爽了，一人一狗正準備下樓，章嘉貝擡眼，看到客廳電視櫃邊的地上有什麽東西。

章嘉貝走過去，那是一個盒子，盒蓋翻在另一處，地上還散落着幾張紙。她拿起來看，摸了一手灰，這多半是柴犬貝貝調皮，從電視櫃底下給扒出來又給掀翻了。

“是你幹的？”

馬上要去撒歡了，貝貝原本是興高采烈，看到章嘉貝舉着的東西，耳朵背起來，往後撤了幾步，典型的幹了壞事心虛的模樣。

章嘉貝從無奈，彎下腰，剛把那幾張紙撿起來，指尖的觸感就告訴她，這不是紙，而是照片。她把照片翻過來，最上面的是一張合照，背景是海邊，章嘉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邊上的那人，他穿着寬松的背心和短褲，寬肩長腿，小腿的肌肉線條流暢好看。這個人的身形太矚目了，在一排人裏又是最高的那個，別說是她，換做任何一個人的目光都會首先被他吸引。

咦……這個人好眼熟啊……

忽然想起梅琳說的【你如果見過他二十多歲的樣子】，章嘉貝把照片拿近了，對着這個人仔細觀察。一雙霧氣蒙蒙的桃花眼，眼角在秀氣的雙眼皮的襯托下格外溫柔，這樣雜糅着少年感的眼睛，和何放是對不上號的。但照片裏的年輕人有和何放一樣狹長的臉型，骨感分明的下巴，高高的山根和微微向下的鼻尖。

照片裏的這人傲氣減少，甚至有點軟軟的，章嘉貝又對着另外兩張照片細細地看了很多遍，雖然不敢相信，但這确實是他。照片裏的他頭發微長還染成了棕色，其中一張裏，他和身邊的朋友肩搭着肩笑得朝氣蓬勃，劉海随意又淩亂，長得有些擋了眼睛，乍一看，竟和年輕時候的木村拓哉有好幾分相似。

章嘉貝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的照片，但看着似乎年頭有六七年了。年輕時的何放，眼神裏有活力和無畏，也有迷茫和好奇。只可惜，這雙好看的眼睛早就不似當年那樣水汪汪的，相比之下，何放的顏值簡直是懸崖一樣地跌落，叫現在的他叔叔一點都不過分。

回過神來，章嘉貝開始疑惑，為什麽以前的照片要被放在電視櫃底下呢？她拿起盒子裏的東西，那是一個信封，摸着好像也是照片，章嘉貝抽出一張來，那照片被燒掉了一個角。她的心忽然顫了一下，又捏了幾張抽出來，有一張照片被燒得只剩半張，看不出有誰。還有一張有他的照片，被從中間撕破了，被用透明膠帶又粘合了回去。

看着這些“受了傷”的照片，章嘉貝好像明白了為什麽它們會被藏在電視櫃底下。以何放的身體狀況，他沒辦法自己放進去，如果不是柴犬貝貝調皮翻出來，何放也不可能自己拿出來。想到上周來看何放的何進一家，章嘉貝心裏有了答案。

“貝貝？貝貝？”

這一會兒的工夫，柴犬貝貝不知道去哪兒了，章嘉貝喊它，它從何放的房間裏出來，嘴裏還叼着一大片白色的東西。

“你又幹什麽壞事了。”章嘉貝走過去，白花花的東西從貝貝嘴裏拿出來，這個手感有點熟悉，像是她生理期會用的衛生巾，可何放家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循着柴犬貝貝出來的方向，章嘉貝走進何放的卧室，又走進他的洗手間，只見他洗手間的地上一個鼓囊囊的塑料包裝袋被柴犬貝貝咬破，那包裝袋上赫然寫着——【成人紙尿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