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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吃過晚飯,蘇茵幫着吳嬸收拾碗筷,剛要擰開水龍頭就被梁春麗叫了一聲。
湊過去,她看着自己親媽,到底是叫不出口這個陌生的稱呼,“您有什麽事?”
“茵茵,有點事兒跟你說,去招待所那邊吧。”
梁春麗看着神秘兮兮地,蘇茵猶豫片刻,想起明天的日子,到底還是跟了過去。
顧承安看着這對母女離開,抿了抿茶水,不多時也往外去。
到了招待所,畢華剛帶着二柱在樓下溜達,屋裏只有母女倆,梁春麗開門見山。
“茵茵,你跟媽說實話,你和顧承安的娃娃親真解除了嗎?”
蘇茵沒想到親媽會突然提起這件事,狐疑只餘仍舊點頭,“嗯,怎麽了?”
“哎呀,茵茵哪,你怎麽這麽糊塗!”梁春麗一顆心直往下墜,仿佛什麽好日子都離自己而去了,“顧家的不講誠信想悔婚,你也不能答應啊!也怪我,都是家裏沒人給你撐腰,你一個人怎麽擰得過那一大家子!”
“您聽說了什麽?娃娃親是我自願解除的。跟顧家人沒關系,更不存在什麽悔婚。”蘇茵看着親媽,她臉上滿是遺憾。
“什麽?你自願解除的?”梁春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只覺得自己閨女瘋了,“那可是顧家,你腦子不清醒啊?!你知不知道,要是能嫁進顧家,一輩子吃香喝辣,比在鄉下強一百倍啊!”
蘇茵越聽越不是滋味,前幾天還天天試圖和自己拉近關系,扮演着悔恨母親角色的人,此刻似乎只關心自己和顧承安的娃娃親。
言語間的激動像是揭示着什麽...
“我可以自己過好日子,不需要靠其他,娃娃親是爺爺當年定的,我也是考慮清楚了做的決定,您就不用操心了。”
梁春麗知道事情已成定局,解除了就是解除了,卻又不死心,想起自己男人出去前教的話,努力平順心情,笑着對閨女說道,“媽這不是操心你的婚姻大事嘛。當媽的都害怕閨女嫁錯人,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想想,上哪兒找比顧家好的條件?不管咋樣,我都是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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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茵默默不語,睜着清澈盈潤的雙眸看着親媽,心裏頭不好的猜測似乎漸漸成型...
梁春麗見閨女不言語,只當她聽進去了,更是一鼓作氣,“你聽媽的,好好把握住顧家那小子,你還年輕,知道的事兒不多,現在顧家人看着對你挺好,但你說到底是姓蘇的,是外人,可要是做了顧家的兒媳婦就不一樣了!那才是一家人!”
一番話往蘇茵耳朵裏鑽,像是帶着細密的小刺,紮得人生疼。
事已至此,蘇茵哪還有什麽不明白,“您這回來找我,其實就是為了娃娃親的事?”
蘇茵說得平靜,不見動怒也沒有怨恨語氣,反倒是是讓梁春麗心頭一緊。
“也不是...”
不管心裏頭怎麽想的,嘴上卻不能那麽說,
“我是聽你三叔來信說起你來這邊了,這不正好我也要來探親,就想着過來看看嘛。”
“那要是我這會兒在哪個鄉下待着,您還能惦記着來看我嗎?”
蘇茵直視着梁春麗,一雙清透的眼眸像是能望到人心裏去,看得梁春麗嘴唇蠕動幾分,卻開不了口。
“茵茵...”梁春麗舔舔幹燥地嘴唇,歲月在她身上留下衆多不可磨滅的痕跡,“媽也是為你好,媽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你現在有好機會怎麽就不知道把握呢?到時候你過上好日子,媽是你娘家人也跟着改善改善生活,不是大家都高興嗎?”
蘇茵嘴角噙着一抹譏諷的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誰,“您和您的家人還是趁早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們了。至于我的事情,以前爺爺在,我和爺爺商量着來,現在爺爺不在了,我自己能做主。”
“哎!茵茵!”
梁春麗見閨女直接起身離開,小跑着追了幾步,一把拽上她胳膊,“茵茵,你聽媽一句勸,把握好顧承安!現在你們娃娃親沒了不要緊,你還住在顧家啊,女人追求男人多容易啊,你主動點兒...男人都受不住女人主動的。以後嫁進顧家了,我和你叔都是你娘家人,二柱也算是你弟弟,我們能互相幫襯着。”
“你這話什麽意思?”蘇茵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親媽,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從她嘴裏聽到了那些話,“你這麽多年沒出現,現在再出現就只會算計我?”
蘇茵拽下她握着自己胳膊的手,“那我寧願你一直沒有出現。你們一家三口走吧,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哎,茵茵,茵茵!”梁春麗把着門框嚷一句。
暮色降臨,蘇茵快步走在青石路面,前陣子的積雪化了,只留下淺淺雪漬。
親媽的話言猶在耳,蘇茵原本平靜無波的心終究是有了陣陣酸脹的難受,得知真相竟然如此殘忍。
“蘇茵!”
突然響起的聲音瞬間拉回蘇茵的思緒,伴着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轉身看着顧承安,嘴角扯出個笑容,“你怎麽在這兒?”
顧承安怔怔看着她,眼神冷冽,“發生什麽事了?你媽剛找你說什麽了?”
那副模樣,神秘又急切,一看就有問題。
“沒什麽。”蘇茵搖搖頭,喃喃自語。
“真的沒什麽?”
蘇茵耳邊還是親媽的話,再看着眼前的顧承安,突然覺得一陣疲憊與煩悶,似乎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再開口時便帶着幾分怨氣,“真的沒有什麽,你別問了!顧承安同志,你不是一向不會多管閑事的嗎?”
說罷,蘇茵沒管他的反應,大步往顧家的方向去。
天已經黑透,顧承安跟在蘇茵身後慢悠悠綴着,步子不大不小,兩人斜長的影子在地面相會,似是在并肩前行。
一定發生了什麽事,顧承安想起剛剛蘇茵的話,尤其是第一次見好脾氣的她露出那副煩悶撒氣的模樣,被兇了一通的顧承安沒有半分怒氣,反倒覺得心髒突然抽痛了一下似的。
她沒有哭泣沒有歇斯底裏,就那樣撒氣竟然也露出一副落寞的模樣。
“對不起。”
前面安靜走着的姑娘突然停下腳步,回身看着自己。
沉沉夜色中,她白皙的小臉上籠着悲傷,一雙杏眼濕漉漉,纏繞着千萬情緒。
“不關你的事,我剛剛心情不好,沖你撒氣了,對不住。”
像是被人用針往心口刺,不見血,甚至留不下傷痕,可顧承安覺得心口又悶又堵,伴着綿綿刺痛,讓人呼吸困難。
“你...”
蘇茵搶先開口,“不要問我了,我先回去了。”
顧承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單薄的身影消失。
=
第二日,顧承安請了假沒去房管局上班,一大早倒是敲響了招待所的某間房門。
商量了一夜準備說服閨女為了嫁進顧家努力的兩口子看到突然到訪的顧承安是又驚又喜。
更別提顧承安居然還請自己一家人吃國營飯店。
酒過三巡,畢華剛喝得滿臉通紅,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小顧啊,不瞞你說,你這出身這條件,人還這麽會來事,看不上我媳婦兒那閨女也正常,嗝...”
“當家的,你說啥呢?!”梁春麗忙拽拽他衣袖。
“你個婦道人家懂啥?這我們大老爺們說話呢,一邊兒去,別插嘴!”畢華剛腦子暈乎乎,可嘴上不消停,“不過我們還是想和顧家結這個親家!”
顧承安眼裏全是冷漠神色,醉了的人自然看不見,“叔,聽這意思,你們就是想讓蘇茵嫁給我?”
“沒錯!”
梁春麗擔心自己男人說錯話,忙接上,“小顧啊,我們家茵茵真不錯,長得多漂亮啊,性子也好,她小時候就長得漂亮,村裏人都誇她,還懂事。才五歲就知道心疼我,要幫我洗衣裳洗碗。你和她的娃娃親是兩家老爺子定的,怎麽能說解就解了呢?”
“所以你們到這兒來,來看蘇茵就是聽說了她和我的娃娃親,覺得她嫁進來是顧家的兒媳婦,以後你們能跟着享福?”顧承安一字一句,吐出的話帶着冰冷的溫度。
畢華剛恍若未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那可不是!你們結婚了,我就是你老丈人,春麗是你丈母娘!咱們就是一家人!”
二柱這兩天也清楚認識到讨好未來姐夫的重要性,“我還是你小舅子!到時候你要給我爸弄個大房子住,等我長大了還得給我安排城裏的工作!”
顧承安聽着這一家人打得響的算盤冷笑一聲,視線落到梁春麗身上,“你昨晚跟她說了這些?”
“我...”被顧承安銳利的眼神一盯,梁春麗忍不住瑟縮着脖子回話,“就提了下,她也是個不争氣的,什麽都不知道把握。”
“把握什麽?”
梁春麗嘴一抿,驚覺自己說得太多,正猶豫要不要開口,醉醺醺的畢華剛搶先一步,“把握嫁給你啊,我都讓春麗教她了,男人嘛,追求起來容易的,女人只要主動點...”
“當家的!你說這幹啥!”梁春麗原本就不安,這種事兒哪能對着顧承安說,只拽着畢華剛的衣袖嘀咕,“昨兒我這麽跟茵茵說了她還生氣呢,讓我們走,你快先別說了。”
“有啥不能說的?”畢華剛嘴裏全是酒氣,熏了梁春麗一臉,“就是你太慣着你閨女了!哪有這麽跟親媽說話的?虧得你還記着她今天生日,前幾天嚷着要給她煮面條,她呢?!一點兒不知道盡孝道!”
咚的一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裝着白酒的杯子重重置于桌面,發出一聲脆響。
顧承安骨節分明的大掌緊緊握着白酒杯,面如寒冰,看着眼前一家三口的眼神冰冷,“你們給我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畢華剛的醉酒是被吓醒的,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進不去軍區家屬院了。
哨兵把人一攔,任他們兩口子拼命解釋也不放行,沒多久,何松平拎着兩個包袱扔到門口,“拿着東西滾,再來的話告你們騷擾軍屬啊!”
天寒地凍,軍區家屬院進不去,畢華剛和梁春麗帶着兒子走投無路,只能走了一個多小時到火車站準備湊合過一夜,差點沒凍得夠嗆。
剛在牆角根坐下,穿着制服,帶着紅色肩章的人便來了,張口就是要查介紹信。
畢華剛哆哆嗦嗦掏出介紹信,費心想解釋自己一家是進城來探親的,卻被直接打斷。
“這介紹信上寫的時間是四天前離開,你們是要當盲流啊?抓起來,帶回所裏!”
如今,鄉裏人進城需要介紹信,信上有明确的來回時間,沒有介紹信混進城裏或者超出時間還逗留在城裏的都是盲流,要被驅逐離開。
“我們不是盲流嘞,我們是來探親的!同志!”
梁春麗嚷嚷着解釋,卻是抵不住白紙黑字的介紹信,一家人被帶去盲流所關了一晚,第二天被驅逐離開。
=
下午把人趕走的顧承安回家後倒在床上,眼前全是蘇茵昨晚落寞的笑容。
想起她親媽和繼父一家的算計,又憶起昨晚她清澈瑩潤的眼眸,顧承安翻來覆去,只覺得心口煩悶無處發洩。
等晚飯時間,他出面向家裏人解釋梁春麗一家的去向,“說是家裏有急事走了。”
顧家人有些驚訝,不知道怎麽會走得這麽急,不過顧承安既然說了,大夥兒也沒放在心上,只有蘇茵聽到這話,擡頭看了他一眼,分辨不出什麽情緒。
一頓飯的功夫,顧承安有意無意往蘇茵那邊掃了幾眼,見她強顏歡笑陪着爺爺奶奶說話,只低下頭更沉默地吃飯。
飯後,他找了個由頭讓警衛員劉叔找來當初蘇茵落腳在顧家向軍區家屬辦上報的戶籍資料,上面的生日日期不是今天。
等忙完一切,家裏人已經各回各屋,夜色中,顧承安回家看着二樓緊閉的房門,自個兒摸去廚房,小心翼翼生火煮面。
火苗舔舐着鍋底,清水咕嚕咕嚕冒着泡,挂面下鍋,被煮得膨開,一根根細長綿軟。顧承安這回每個步驟都盯得緊,唯恐煮得時間一久面就坨了,仔細回憶着之前吳嬸放的佐料,醬油、豬油、蔥花、油辣子...
這是從不進廚房的顧承安第二次下廚煮面,這回,看起來成功多了。至少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咚咚咚。
夜裏十點,蘇茵靠着床頭毫無睡意,房門卻突然被人敲響。
開門一看,顧承安正站在自己門口,手裏竟然端着一碗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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