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74章

吳達在下午四點十五分被放了出去,工商局門口,幾個兄弟正等在外頭。

胡立彬跑到他跟前,拍在他肩頭,狀似埋汰一句,“你小子!一天到晚還能耐了啊?!什麽都敢幹!”

何松平和韓慶文緊随其後,“行了,快回去,趕緊去去晦氣。”

“你家裏不知道,承安也把這事兒按下來了,沒傳出去。”韓慶文寬慰他一句,“你妹病了怎麽不跟我們說,真是拿我們當外人。”

吳達嘴角咧笑,撓撓後腦勺,有些抹不開面兒,“這不家裏缺錢嘛,又聽他們說這個來錢,就上頭了。”

說罷,擡頭看向顧承安,這人雙手插兜,穿着軍綠色的短袖衫,下頭一條軍綠色長褲,沖自己擡了擡下巴,“走!”

吳達的二八杠也被帶來了,一群人蹬着二八杠離開。

顧承安借了吳達一百塊錢,說是借主要是他不收,這人是個軸性子,平時已經夠被大夥兒在金錢上照顧,就在別的地兒多賣力。

兄弟有什麽事兒,他出力是最積極的。

他不能白拿兄弟的錢,打了欠條給顧承安,讓他收好。

“行,随你。”顧承安将欠條随手塞褲兜裏,再提醒他,“有什麽困難就開口,別藏着掖着的。”

“就是,大夥兒認識這麽多年了,別那麽生分。”韓慶文他們給吳達妹子買了些吃的,光是麥乳精和水果罐頭就有三罐,芳芳聞着水果罐頭的味道眼睛都亮了幾分。

送走一幫人,吳達手裏捏着顧承安借來的十張大團結,又想起聞軍說的話…陷入沉思。

——

洗心革面的吳達再沒敢去黑市折騰,蘇茵聽顧承安提了一句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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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再過一年,改革開放一來,各方面政策将會再次改變風向,許多人正是乘着這股春風發家致富。

“對了,我上回聽人說起,好像這附近有個什麽醫生挺厲害的。”蘇茵狀似不經意間在顧承安面前提一嘴,書裏提過的厲害中醫醫生。

十年前中醫因為大運動被打成四舊的産物,在破四舊的行動中,大量中醫被戴了帽子,□□下放,書裏提過的一位中醫應該就是在高考恢複前夕平反回到故鄉京市,後頭一直隐姓埋名,直到幾年後,書裏的顧承安與人意外相識,請他為家人看病。

這人後來成了華國中醫泰鬥,很是做出一番成就,醫術了得。

“你上哪兒聽說的這些?”顧承安正給她削蘋果,一人一半。

蘇茵小口咬着蘋果,便把事情推到了記者蔣薇身上,“你也知道蔣姐當記者那麽多年,見過的人特別多,我就是聽她說的。”

“真的很厲害?”顧承安半信半疑。

“嗯!”蘇茵點頭,“到時候吳達妹子可以過去看看病,現在醫院設備興許還不夠先進吧,查不出病因,可人家老中醫經驗豐富,傳下來的是幾千年的方子,也許就能知道是什麽病。還有,到時候你爺爺奶奶也可以過去檢查檢查身體,讓人家號號脈。”

顧爺爺就是幾年後突發疾病走的,老人家打仗一輩子,落下一身傷病,平時沒事還好,一旦發作就要了命。

書裏,那位老中醫就提過,要是早幾年找上他,調理調理不至于來不及了。

現在挺好,只要能把人找到,就還來得及。

“行,你問問那個蔣記者有什麽消息,我去打聽打聽。”

顧承安在京市生活二十一年,又是個愛走街串巷,四處溜達的,家境優越人脈又廣,蘇茵對他尋找老中醫寄予厚望。

可沒想到,這人居然也有犯難的時候。

“你也找不到?”蘇茵有些詫異,七七年八月了,按理說老中醫已經平反回來了。

“我認識的人夠多了吧,四處打聽了一圈也才有了點兒消息。”顧承安從蘇茵口中得知的消息是,那人姓簡,是個五六十來歲的老頭,十年前被□□下放改造,應該是這個月回的城。

他四處打聽後也有點眉目,但是不多:“人叫簡松仁,今年五十八歲,中醫世家出身,聽說祖上還是名醫一脈的,往上倒幾代有祖先在宮裏當過禦醫。他呢,順理成章接了家族衣缽,開了家醫館…後頭遇到被□□,醫館被砸了,人也送去了西北農場改造…日子應該不太好過。”

“那他現在人在哪裏,知道嗎?”

“就是不知道,他以前的屋裏住着他親戚,一打聽也不知道人去哪兒了,反正沒回原來的住處。”

蘇茵納悶,這人去哪裏了?

=

顧承安和蘇茵趁着星期日休息的時候準備出門一趟,去簡松仁以前的住所附近看看,剛走出顧家便碰見了上門來的李念君。

李念君身後還跟着個胡立彬。

“你們怎麽一塊兒來了?”自打上回劃船那事兒之後,蘇茵看着二人就有些奇妙的心理,憑借她敏銳的直覺,總覺得他們現在吵架都不一樣了。

李念君沒好氣道,“路上碰見的,我們才不是一塊兒來的。”

胡立彬叉着腰,“誰稀罕跟你一塊兒似的!安哥,走,打撲克牌啊?”

顧承安擺擺手,“沒空,要陪對象。”

胡立彬:“…艹,是人嗎?!”

嘚瑟什麽啊!像誰沒有對象似的?

好吧,自己确實沒有對象…

“你們幹嘛去啊?能不能帶我一個,他們全有事兒。”

李念君拽着他頸後衣領往自己這邊靠,“人家談對象你瞎湊什麽熱鬧?”

胡立彬把自己的衣領從這個野蠻的女人手中奪回來,瞪她:“李念君,關你什麽事兒?”

“你是不是自己找不到對象,羨慕人家?”

“說得好像你有對象似的!”

兩人別開臉,誰也不搭理誰,看得蘇茵偷笑,悄悄戳了戳顧承安的手臂,“我看他們倆鬥嘴能看一天。”

“你還挺皮。”顧承安摸摸她的麻花辮,想起那天胡立彬找自己問的話,吵架的女同志,不可能喜歡她,脫口而出想娶…

他心下了然,兄弟義氣十足,“一塊兒去吧,我們也是去辦正事兒的。”

就這麽着,兩人出門,變成了四人行。

因為去得突然,幹脆就顧承安和胡立彬騎二八杠,載着兩個女同志走。

蘇茵單手環着顧承安的腰,輕輕松松同旁邊的李念君說話,只看着她有些不自然地拽着胡立彬的衣角,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坐顧承安自行車後座的情形。

也是那般手足無措,拽衣角都只好意思拽一點兒。

李念君不是沒坐過男同志的自行車後座,以前有事,碰到大院裏的同志,也讓人搭過自己。

韓慶文、何松平和吳達的她都坐過,唯獨沒坐過胡立彬的自行車後座。

兩人一見面就愛吵兩句,自然是一個不會主動開口載人,一個不願主動開口被載。

可這會兒和這個經常氣人的男人坐在同一輛自行車上,李念君竟然有些無措,怎麽坐都覺得坐不住似的,以往從來沒注意過的拽衣裳,這會兒也會細心留意,不能拽多了,只能一點點。

蔥白的指尖往後退了退,仿佛那衣裳燙手灼人。

前方,胡立彬還在嘚瑟,“怎麽樣?我騎車比你穩比你快吧。”

“哼~”李念君在後頭拍他一下,“少吹牛,你騎得還趕不上我!”

“嘿,一會兒給你看看哥們的實力!”胡立彬見着個下坡,握緊車把手,兩條腿瘋狂倒騰,快将車轱辘蹬出火星子…

“啊啊啊啊!”李念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速度,像是整輛車要栽下去似的,整個人更是不受控制地撞向胡立彬,直接貼了上去。

顧承安和蘇茵慢悠悠騎着車,驚訝地看着旁邊兩人突然加速,李念君撞上胡立彬,待自行車停穩,直接站起身推了這人一把。

“胡立彬,你發什麽瘋啊!”

原本只想炫耀一把自己騎車速度的胡立彬這會兒卻面紅耳赤,平時伶牙俐齒的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夏天穿得少,他剛剛只覺得一陣柔軟貼了上來,驚得身子瞬間繃直、僵硬。

這會兒扶起自行車,垂着頭完全沒敢看李念君,老老實實載着人繼續前行。

“這兩人可真是…”蘇茵不禁感慨,“一天天的夠驚天動地的。”

上回劃船是,今天騎自行車也是。

顧承安含笑附和,“我都擔心他們要是在一塊兒,能不能把房子拆了。”

蘇茵:“…”

四人騎車到了簡松仁十多年前的住所,位于長尾巷口的一處小院。

小院搭得簡易,牆面斑駁,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攏共就兩間房一個小院子,面積不大,勝在獨門獨戶。當年簡松仁被下放後,便将屋子托付給外甥一家。

他外甥一家是貧農,又聽他的話登報斷絕了同他的親戚關系,這才順利保下老宅沒被強占充公。

家裏只有一個短發齊耳的婦人在,約摸三十多歲的年紀,面目溫和,一聽幾人是來打聽自己丈夫表舅的,有些遲疑。

畢竟那些年各種舉報猜忌太多,把人心都煉得堅硬,得時刻提防。

還是蘇茵腦子轉得快,立馬說是以前下放西北農場時受過簡醫生照顧的知青,這次特意過來敘敘舊,這才讓她松了口氣,多說了兩句。

“是聽說平反了,我和富貴還商量着給表舅養老呢,可是人一直沒回來。”胡秀蓮也納悶,“我們還去打聽過幾回,就是沒找到人。”

“大姐,要是有簡醫生的消息,後頭人回來了能不能通知我們一聲,就在城南供銷社,找宋媛。”

“行。”

見幾個年輕人面善,胡秀蓮先應下來,要真是見到表舅回來,問一下是不是真的舊相識,真沒問題去跑腿通知一聲也不礙事。

尋找未果,四人铩羽而歸。

後頭幾天,蘇茵始終惦記着這事兒,等要去掃盲班上課才暫時歇了心思。

她自打接手掃盲一班後,利用些非常規手段引起了家屬們的學習熱情,一群人奮發圖強起來效果驚人,在兩次考試中考出了不錯的成績。

財務科馮主任見狀,尤其是聽着周圍的人讨論着小蘇老師更是面上無光。

她和表侄女已經好一陣沒見,雖說嘴上對尹芝燕和辛夢琪道沒事,可自己跟着丢人,被罰了工資,寫了思想檢讨報告都是因為一時心軟幫了表侄女,哪有不怪,不怨的。

以至于辛夢琪前陣子結婚她都找了借口沒去。

見到現在蘇茵把掃盲一班帶得宛如脫胎換骨一般,她更是沒臉見人,下了班便趕忙走了。

她心裏不爽利,可丈夫卻念着辛夢琪嫁了聞軍,聞軍的父親和舅舅都是大人物,和他們處好關系準沒錯,便催着她多去聞家找辛夢琪走動走動。

剛走到聞家門口,卻迎面便撞上個不長眼的高大男人,撞得自己生疼,她心裏本就有怨氣,正愁沒地兒發洩,剛想罵罵咧咧兩句卻見人一溜煙跑了,她連臉都沒看清,只晃眼瞄到他右邊臉頰上的黑痣,對着他穿着綠軍裝的背影啐了一口。

=

結束掃盲班授課的蘇茵下班後吃了晚飯,便跟着顧承安去了他們幾人的秘密基地,好些天沒打過撲克牌,這群人手癢。

他們玩兒牌就是純粹地玩,不打錢,輸了的人去外頭跑兩圈就是懲罰。

蘇茵從沒打過撲克牌,坐在顧承安旁邊認真看着,從完全摸不清規則到漸漸熟悉,看得李念君搖頭。

“顧承安,你這是把咱們茵茵一個大好青年帶歪了啊。本來她該在屋裏看書的,現在倒好,來看你打牌了。”

顧承安頭也沒回,只踢了旁邊的胡立彬一腳,“李念君,這叫什麽,勞逸結合懂不懂?怎麽算是帶歪呢?再說了,我們家茵茵意志堅定,不可能被這些個吃喝玩樂的糖衣炮彈腐蝕了優秀的意志品質。”

蘇茵聽得臉熱,這人真是什麽瞎話都說,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腰間,示意他收斂一點。

男人一邊打牌,卻是一心二用,直接拽着戳自己的“罪魁禍首”,一把握在手裏沒撒開。

胡立彬握拳抵唇:“咳咳…”

何松平擡頭望天:“咔咔…”

韓慶文眼珠子盯在牌上:“哎~”

吳達搖了搖頭,右臉頰上的黑痣也跟着晃了晃:“注意影響啊。”

顧承安充耳不聞,開玩笑,在外頭被紅袖章盯着,在家被親媽盯着,在這兒拉個手怎麽了!

其他人沒對象不是自己的錯,誰叫他們不争氣。

牌過三巡,顧承安讓蘇茵上場,自己退居二線,“你來試試,随便玩兒,輸了懲罰我去跑。”

蘇茵也好奇,同他換了位置,躍躍欲試。

胡立彬放下狠話:“安哥,這就別怪我們了,打不過你,我們還打不過蘇茵同志這個新手?”

新手蘇茵:“…瑟瑟發抖。”

然而,胡立彬今天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事與願違,他們幾個老江湖被一個新手大殺四方,輸得什麽都沒了。

“不是,你真第一次打啊?”

胡立彬不信,就連韓慶文他們也懷疑,這也太可怕了。

蘇茵點頭,“是第一次打,不過我覺得好像挺簡單的。”

幾人:“…”

“我就是運氣不好,正好手裏只有一個8,你要是晚一手,沒出掉那個7就是我贏了。”胡立彬哀嘆着命運。

蘇茵卻淡淡開口,“不會的,我記得你出過的牌,知道你當時最後剩下的三張是什麽,肯定不會留着7在手裏。”

何松平驚訝,“你不會都記得我們出過什麽牌吧?”

蘇茵點頭。

幾人,卒!

顧承安就是個記牌高手,別人出過的牌他基本能記得,也就能算出你手裏剩下的幾張牌是什麽,玩起來自然厲害。

胡立彬想癱倒,這兩口子太欺負人了!

顧承安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監督着幾個兄弟去跑圈,足足跑了一公裏才停下。

跑完回來的胡立彬哀嚎:“我發誓,以後堅決不跟學習好的人打牌,太犯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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