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李林寒的選擇

李林寒的選擇

李林寒的配音秀節目播出時，小情侶正處于難得的休息日，在沙發上互相投喂零食。

“一定要看嗎？”男人無奈道。

“要！”祝枝笑道，誰讓他在公司放自己的訪談，引得一衆歡呼的？

這種社死的事不能只有他做。

只是她們倆看已經很低調了。

“好吧。”李林寒只能點頭，也許是性格使然，他很少回看自己的真人節目，聽祝枝執着于此，其實心裏除了忐忑外，還有一絲愉悅。

也許是類似一種雄孔雀開屏的感覺，他喜歡被愛人這樣關注。

然而無獨有偶，再作為評委點評學員表現後，他就被問到不是科班出身的事。

配音行業在古代雖然叫作口技，但随着現代影視行業的發展，它正式走入人們眼前也就近幾年的事情，太多老前輩籍籍無名，卻也熱忱一生。

所以李林寒很是坦然得說出了不是，并安慰了那位言辭忐忑的學員。

只有熱愛是無可取代的，其他都可以再來，他之前就是別人眼中的程序員，媽媽是數學老師，卻并不苛刻，只說了句走任何道路都要盡心。

只有每次給自己要求是90分，而不是70分，80分湊合了事，自己的技藝才會越磨越好。而做到這點本身的就會是一個人才，所以并不在意他的道路和別人與衆不同。

但李林寒在臺上沒說的是，他有個開明的母親，卻在當時，受到了父親的嚴厲反對。

“你，你要氣死我嗎？難道你忘了你爺爺是怎麽破産的嗎？不要碰藝術，不能做生意，技術才是唯一的生存道路！你小時候我們天天在外面加班搞科研和教學還債，就是因為此路虛幻，踏踏實實的賺錢一輩子比什麽都強！”

可夢想之所以是心之所向，是因為只要紮根在心中，就從未有一天忘卻。

因為想盡早還錢，小時候父母沒日沒夜地進行加班，并悉心照料因為爺爺悲痛自殺，而倒在醫院的奶奶，小李林寒早早得學會了自己做飯，自己乖乖得寫好作業，他們都欣慰得說真乖，但更多的時候，小李林寒做完數學題後無所事事。

他也學着跟小朋友一起玩，但也許是反應慢，也許是其他因素，漸漸地他們更多的捉弄自己，小李林寒沉默不已。

好在，也不是所有小孩都一定要規定去玩老狼老狼幾點鐘和捉鬼游戲的，不光他越來越少的出門，鄰居家的小孩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那個小女孩選擇在家裏看動畫，就着美少女戰士的BGM做出經典手勢，“我要代表月亮消滅你。”

他認出來了，是那個因為沒有媽媽而常被嘲笑的小姑娘，然而同樣是被同齡小孩若有若無得欺負和排擠，他選擇的是盡量避開，小女孩卻是迎難而上，誰說她，她就用拳頭報複回去。

有一次放學大掃除，她似乎被欺負了，小小的身影對着三個男孩，還說死不死的話，他對這個詞太過敏感，本來漫不經心回家的步伐也停下來，趕緊想着求救。

因為媽媽的職業，讓他并不害怕尋常小孩眼裏十分可怕的老師，他很快跑到了教室辦公室請求幫助，沒想到遇到的是一向嚴肅的教導主任，他們班男生都被主任的黑臉吓哭過。

小李林寒定了下神，覺得兇對兇，可行。

沒想到那日那麽兇悍的小姑娘還有坐在電視機前如此乖巧的時候，她模仿的樣子挺可愛的，還真的有點像個正義的小仙女了。

也許是不由自主的笑聲，小女孩回過頭，以為是他也想看電視，“你也要看嗎？”

小李林寒呆了一下，他能說沒有嗎？

“想看就進來，就當我還你的人情了。”小女孩一本正經道，顯然認出了當日的小男孩，她看書無數，模模糊糊覺得這就是大人口中讓人無奈的人情。

盡管這個邀請看上去怪怪的，但小李林寒鬼使神差得沒有拒絕，都是小孩子，誰能拒絕和同齡人的相處呢，也許他也一直想要個好朋友。

他想了想，從窗戶邊離開，回家鄭重得拿了板凳和汽水，才敲了小女孩家的門，“給你的。”

“好客氣。”話雖如此，小女孩還是接過了橘子味的汽水，兩人肩并肩，一起坐在老沙發上看電視，那個年代的動畫大多都有英雄主義，講勇敢和正義的題材有很多，小女孩就讓他扮演壞人，她扮演英雄少女來玩游戲。

“過于自信是要自毀的。”

“哎呀，這句臺詞不是這樣說的，你要講得兇一點，表情要壞一點！”

“過于自信是要自毀的！”

“好吧，你蒙着臉可能更像一點。”

“對了，我小名妞妞，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

“狗蛋兒……”

直到一年後，小女孩的爸爸因為工作原因又搬家了，李林寒才意識到，這也許是他沉寂時光中的久違的好朋友。

也是他的第一次發自內心的開心，也許是因為配音，也許是因為朋友。

“可是，配音是我喜歡的事情，寫代碼也行，可我就是覺得……”

“喜歡有個屁用！誰的工作能夠真正喜歡？你也大了，過幾年就要養家糊口，能不能有個男子漢擔當的樣子？”

長大了，是啊。

在工作三年，爆肝三個通宵後，他心情低迷，不知道是咖啡喝多了興奮因子依舊在作祟，還是因為夜晚人總有表達欲，他朗讀了一首簡單的小詩《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是告誡自己放輕松，也是真的很想休息。

沒想到祝枝會成為第一個粉絲，說“很好聽的聲音，大大是配音師嗎。”

他苦笑，什麽配音師，他只是個臭寫代碼的。

結果晚飯後，在公司裙樓散步時，忽然聽見同棟金融公司的小姑娘在哭，一邊哭一邊振振有詞得記人名。

小姑娘臉都花的不成樣子，他好笑得上前遞了一包紙巾，提醒道，“別在公司範圍哭，容易被領導同事說嫌話。”

他雖然是程序員，但好歹大她幾歲，這些人情世故也樂于指點一二。

尤其是發現，他記起了她，這個曾樹咚自己的小姑娘竟然認不出自己了。

心情……有點複雜。

女孩哭得淚眼婆娑更難受了，卻聽話得将自己頭埋到膝蓋，“謝謝你的提醒！可是我太難受了，我這樣就沒人認出來了。”

李林寒哭笑不得，忽然覺得逃避可恥但有用，他有時何不想痛痛快快哭一場呢，可是日複一日的加班看似充實，卻加深了虛無。

他剛想把這片天地還給小姑娘時，對方悶悶的聲音突然出現，“可是好累啊，為什麽這麽累，我應該喜歡這份工作的啊，為什麽會這麽難受？”

她的話像是一道警鐘忽然敲到李林寒心底，成功學總是說不經歷風雨何曾見彩虹，都說做一件事剛開始一定是很辛苦的要熬，道理誰都明白，可喜歡的事應該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啊，何談熬和虛無？

“如果并不喜歡，就換種工作方式，如果是真的喜歡，就積極尋找一切解決辦法，達到心中最想要的目的地。”李林寒忽然說。

“心中最想要的？”

“嗯，只有你自己明白，答案在你過去的一言一行中。”

他忽然想起之前無意配音過的一篇經典中學課文，“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心為形役，你的心是受你的行為影響的，而過去二十餘年最快樂的時光他在做什麽？

也許和程序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只是習慣和技藝，談不上半點喜歡，這兩年多來他拿着不錯的高薪，卻笑容越來越少，身體越來越木，也許他也該積極去尋找心中的“桃花源”。

“請給我兩年時間。”李林寒最後只對父親說了這句話，就毅然搬出了家，然後一個人跑到郊區租房子練發音，當棚蟲。

從5萬月薪到3k，不止十倍落差讓人難熬，更難熬的是住處。

京市長大，李林寒小時候家裏困難過一段時間，卻沒苦過吃住，就連京大的宿舍也十分敞亮幹爽。

這是他第一次住到了地下室，屋頂沒有明亮的水晶吊燈，只有一個昏黃的白熾燈垂着長長的線，空氣裏都是悶悶的潮濕感。

隔音太差勁，他沒辦法，只能早晨出門去公園練習發音，晚上也是能待多久是多久，只有睡覺時才回來。

兄弟們聽到這個情況唏噓不已，有看笑話的，也有真正心疼的，胖乎乎的後來青釉影視策劃人問他，“我也北漂，和我擠一間房吧！知道你潔癖，你來就買沙發床啊，好歹不住地下室，聽說那裏呆久了人會抑郁。”

“不用麻煩了兄弟，我那位置離老師近，天天也不着家，你好好睡你的。”

李林寒謝絕了好意，回家時，鄰居看他天天早出晚歸也産生了好奇，“哎，帥哥你幹哪行的，天天不見人。”

李林寒抿抿嘴，回憶起每個聽到“配音”時一臉或嬉笑或唏噓的神情，“演藝行業。”

“哦那确實，你這京腔哪兒學的啊？我怎麽學不是那個味，湖北孩子nl不分真是硬傷啊。”

“……我是京市人。”

鄰居大驚，顯然覺得說京市起碼家裏有房吧，有房還混這麽慘，和他剛北漂的人一起住地下室？

李林寒不想用“立下約定離家出走”這種幼稚的理由，只是合上了單薄的房門。

3000塊即使住的地方将就至此，吃飯也得将就，至少館子是很難下了，以前熬夜敲代碼時一天三杯40塊的咖啡不眨眼得刷，現在卻手頭拮據。

鄰居吃着香噴噴的泡面，又在外面看球賽，似乎是進球了，他高呼着興奮不已。

哼，吃的全是添加劑！

李林寒第二天去家具市場買了一個小電鍋，又順路買了一包挂面，一盒雞蛋，一包青菜，醬油醋辣椒醬小麻油等等好大一包。

一次花了幾倍泡面的錢。

可長期看，除了雞蛋和青菜需要及時補充，這袋挂面可以吃半個月，面本身才花5塊錢，小電鍋更是至少可以用上一年，李林寒很快決定了自己做飯，度過這段最開始的時光。

當然也有坎坷的時候，在苦心準備許久，卻被關心戶頂掉自己的角色後，李林寒也悶悶得在橋邊看着流水。

“咳。”

“咳咳。”

李林寒擡眼看去，只見原來一味貶低自己的父親在不遠處對着自己嘆氣。

爺倆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許久。

李林寒本來想揮手簡單告個別，李父卻快走了幾步将一袋東西給了他。

是幾條剛出水的活魚，還在袋子裏活蹦亂跳，好不活潑。

李父別過頭，嗓音還有點不自然，“換路走吃苦頭不是正常的嗎？就連釣魚高手也沒有次次成功的。”

就像是冬日的一縷陽光驅散陰霾，李林寒心裏忽然脹脹的。

“哎罷了，兒大不由娘，更別提我這個嚴厲的爹了，你……好好吃飯，慢慢來吧。”

慢慢來才比較快，李林寒很快收拾好心情繼續努力起來。

也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也許是量變終有質變的一天，幸運的是，因為一次偶然的游戲配音大賽，李林寒終于得到了業內的關注，獲得了二等獎5000元。

對于月薪是它十倍的上班黨，獎金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他獲得了培訓的資格，這個行業的敲門磚。

盡管辭去高薪體面的工作，棚蟲一樣的從口條開始配demo，配路人甲群雜，發掘出人物心底最深的感情，盡管他的面色常常是冷的，為了延長追夢時間，省錢租房的地下室冬天冰冷得讓人難受，但結果卻是一個好的結局。

他想，果然是自己熱愛的事情，盡管清苦卻一點也不覺得麻木，清晨的風是冷的，他的心卻總是熱的。

好事不怕多磨，好夢不怕實現晚。

有個臺灣網友說，就是這樣啊，我才四十歲的時候辭去高管去烤面包，現在可開心了。

開心總是最珍貴的事情，尤其是在熱愛的領域全身心投入，進步可以說是一日千裏，兩年後他就上了道路，慢慢地三年，五年後，他終于賺到了原來的薪資，不光收到了無數人的喜愛，內心還非常快樂，想着怎樣更好得繼續下去。

一輩子這樣也很好啊，原來賺錢的多少不能阻擋心之所向。

李林寒第一次明白自己是個理想主義者。

——

而電視外，聽到訪談節目中李林寒被要求讀《我想和你虛度時光》，停頓和換氣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祝枝吓了一跳。

“你……”

“我好像曾是你粉絲……”祝枝心中有點說不出來的意味。

“嗯我知道。”李林寒擁着她，“竹枝詞，妞妞，你其實一點也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