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夢裏的，夢外的

夢裏的，夢外的

夏清蟾做了個夢。

不對，不是一個，而是好幾個。

夢裏的主角，一個是他自己，還有一個是夢中老熟人——小粉毛。

第一個夢裏，他穿着校服短袖白襯衫坐在高中的教室裏，上面是老師在講課，下面他正低着頭吸溜着塑料打包碗裏的酸辣粉。周圍沒有其他同學，只有坐在斜後方的小粉毛。小粉毛眼巴巴地盯着他看，還時不時咽一下口水，配上頭頂兩撮翹起來的呆毛，整個人看上去又傻又可愛。

本來她的眼睛就很大很亮，再有鏡片加持，一動不動盯着他跟聚光點火似的。他被她看得後背都快燒起來了，鼻尖上全是汗珠子，頭也越來越低差不多可以埋進桌肚裏了。那碗酸辣粉好像永遠也吃不完，老師也一直都沒發現有人在偷吃，自顧自講着沒有人在聽的天書課。

不知過了多久，第二個夢開始了。

夢裏，他依舊是他，青澀稚嫩的少年。可是他不知道他在哪兒，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空地。他在虛無的空白裏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突然聽見有人喊他。其實他聽不到聲音，但他就是知道有人在喊他。

他回頭，是臉色蒼白臉上帶淚的小粉毛。他欣喜地上前，小粉毛卻一邊後退一邊歇斯底裏地朝他喊叫。他不解，愈發焦急地往她那跑去，卻不知為何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他跑得越來越快，嘴巴張着不停大口喘氣，心髒難受極了，它似乎想要爆炸，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收縮又漲開。

他跑不動了，腿腳一軟跪倒在地上，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傳來清脆的高跟鞋走路聲，那人在他面前停下，拉住他的手将他扶起。他睜開眼，眼前的人正是穿着亮片小裙裙的鏡。不對，這是錦一，她的眼神很幹淨，她的笑容也很溫暖。

夢中的手腳并不聽使喚，他能感到他的手很用力地将她拉入懷中，那力道大到幾乎要把她揉碎了掰碎了嵌進自己的身體裏。但是她沒有掙紮，乖順得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偶，就連呼吸都很微弱。

心髒劇痛難忍，他再也支撐不住了，松開了懷裏的人。他閉了閉眼，右手卻在下一刻從她背後貫穿，捏住那顆溫熱柔軟的心髒，狠狠拽出，血花四濺。

他的手在顫抖，他一邊懊悔着又一邊貪婪地一口一口撕咬着那顆心髒。她卻在笑，笑得溫柔，笑得燦爛，慢慢滑倒在地上看着他吃得滿臉血污。

夏清蟾就在這時從夢中乍醒，睜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緩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他不知道今天的夢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自己潛意識裏想殺了她吃掉她心髒的念頭會如此洶湧？

說不想活是假的，但是要用別人的命來換，他做不到，何況是她。

在山莊修養的時候他就發現了，自己的記憶有缺失，許多片段無法連成型。問爸媽怎麽回事，他們卻決口不答，只說他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再後來，他在夢中或者眼前突然閃現的畫面中看到一些事情，其中出現最多的就是一個面目不太清晰的小粉毛。當回國見到錦一之後，那個面目不清晰的人開始有了五官，但是對方表現得并不認識自己。

夏清蟾心情很複雜。

畫面裏的那個他顯然是有點喜歡她的，不然怎麽會幹出一堆現在看起來蠢到想自閉的事。只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自己會受傷，為什麽會丢失記憶，爸媽他們到底在隐瞞什麽？

夏清蟾眉頭越皺越緊，睡意早就了無蹤跡，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三點二十一分，索性給爸媽撥去了視頻通話。

接電話的是他媽媽，她很開心見到看上去氣色還不錯的寶貝兒子。

夏清蟾起身打開卧室的燈，簡單問候幾句後發現媽媽身邊少了個中年人形挂件，于是他問道：“爸爸呢？難得沒見粘着你。”

“你爸去剛果了，估計再有兩天就回來了。”

“剛果？他去那裏幹什麽？”

夏媽媽也沒隐瞞，直說道：“他打聽到消息說剛果有個部落供奉了一棵神樹，神樹結的果子跟人心一樣，就算是死人，只要嘴裏含一塊那個果子就能讓心髒重新跳動起來。只是這果子五十年結一顆，有錢也買不到，你爸就想着自己跑一趟去看看了。”

她稍作停頓，喝口茶繼續說：“你爸還不讓我一起去，說兒子想家了找不到媽媽會哭的，自己偷偷帶了幾個人就跑了，那裏也沒網絡信號的，昨天才去城裏給我打電話哭訴那裏的飯太難吃了。”

夏清蟾腦補了一下自家爸比撒嬌的樣子，不禁抖了抖，老頭平時對他那麽嚴厲，對着心愛的老婆大人就只會發嗲，太可怕太可怕，也就媽媽能忍受。但是他知道老頭是真的愛他，他在醫院的那段時間，老頭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沒想到這回居然親自跑什麽剛果去了。

家裏所有人都為他打轉折騰，夏清蟾心裏很暖，但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抿着唇不做聲。

夏媽媽小口酌着茶水溫柔地看着屏幕那頭的寶貝兒子，她知道兒子這是害羞了，過了會自己先笑開打破沉默：“乖兒，過幾天媽媽飛過去看你，給你帶糖醋排骨好不好。”

夏清蟾立刻點頭：“好，謝謝媽媽。”

夏媽媽微笑着又問了幾句他的身體情況，他乖巧地一一回答，過了一會母子倆的視頻通話就在溫馨的氣氛下愉快地結束了。

夏清蟾到底還是沒能問出口那些困擾着他的問題，以前不是沒問過，但每次都被嚴厲回絕了。他不知道怎麽跟爸媽講，他好像想起來了一些，他好像知道了些什麽。

關掉房間的燈重新躺會被窩，再次閡上眼的時候，那些畫面又來了。盡管那些畫面被錦一稱作為無關緊要的部分，是希望他不要在意的部分，卻在這兩天一直重複出現。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臉朝窗口側躺着，窗簾并不能完全遮光，蕾絲縫隙裏透過一點零碎的月光，那月光又透進了他閉着的眼睛裏。那感覺怎麽有點像是她眼中的神色，沉靜卻又閃着粼粼波光，伸手撩一撩就能捧出滿懷的星星。

夏清蟾又翻了個身睜開眼睛，摸出手機查看物流消息，很好，今天就能到了。這麽一番活動，倒是再也睡不着了，不如幹脆起床去練琴。他搓了搓指尖，還有一點點疼，吉他彈不了，鋼琴倒不妨事。

夏清蟾電腦裏有一個文件夾，裏面裝滿了他唱歌彈琴的視頻音頻，持續了好幾年，這是他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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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暑假才是真的夏天。

日裏，起最早的是蟬，無休無止的吶喊。擱下無趣的作業，躲過父母的唠叨，喊上三兩的夥伴。放肆啊，追逐啊，嬉笑啊，正午的陽光也無法阻止的熱情。

夜裏，沖過涼的西瓜，撒過花露水的涼席，赤腳踩在水泥陽臺上，總是試圖能抓住頭上的星。大人要看瓊瑤劇，孩子要看動畫片，吵吵鬧鬧，帶着笑意睡去。

頂上的風扇吱呀吱呀轉，脖頸裏粘着汗水，翻個身，臉頰上那一道道是涼席的印子。一天再一天，甚是有趣。

長大後的夏天就真是只是夏天，只剩熱了。

望着店裏來來往往的少年少女，錦一羨慕得很：“年輕真好啊。想想曾經的我，暑假也是這麽無憂無慮，每天只知道傻樂。”

蔡蔡砸過來一顆冰過的葡萄：“你現在不也是每天只知道傻樂嗎？”

葡萄不用剝皮，往嘴裏一送，輕輕一抿，果肉即與皮囊分離。帶了些酸的甜，正好稀釋了夏的熱意。

錦一今天的造型恢複了正常，穿的是以往最常見的T恤大褲衩。到店裏的時候，毫不意外得到了小夥伴們熱烈的目光探索。大概他們私底下有讨論過，反正沒人提那晚的事，跟她講話時也一如既往地沒把她當老板。

這時兩位衣着清涼的美女走進來，錦一噌地站起身迎了過去：“你好，兩位嗎，要吃點什麽？”

“兩份錫紙花甲，多放辣，一份不要蔥。再來一份蟹鉗，一份鹵鴨掌。”美女一號翻看着菜單，“再來一杯藍柑氣泡和一杯西柚養樂多。”

“飲料要冰的還是常溫？”

“都去冰吧。”

“好咧，稍等。”錦一收過菜單去吧臺做飲料。

店裏人不多，兩位美女坐的位置就在最靠近吧臺的地方，講話的聲音一清二楚。

“我跟你講件事超好笑的。你知道我們店的那個長了明星臉的領班吧。”

“嗯嗯，我有印象，就是那個低配版寶強。他怎麽了？”

“他呀，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光笑，怎麽了，你倒是說啊！”

“他變性了！！”

“什麽意思？他去做手術了？？”

“不是不是。就是突然有一天，他一覺起來變成女的了！！”

“啊？？你在搞笑吧....”

“是真的，我給你看照片。”美女一號打開手機相冊，“喏，是吧，他那天過來上班，我們還以為是他雙胞胎妹妹呢！！”

“怎麽可能啊，變性手術也不是一天就能成的啊！！”

“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早上醒來就這樣了。他還覺得自己很好看，所以借了我們的制服裙子，化了妝，去門口招呼顧客。”

“那豈不是很搞笑，他這不就是女版寶強嗎？”

“有視頻有視頻，他的妝還是我給他化的，真的超搞笑！”美女一號手指動動，點開一段視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把你們顧客吓跑啊！”

“所以他上去沒幾分鐘，就被老板趕去後廚了，洗了一晚上的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後來呢，他現在是男的還女的？”

“還好就一天，第二天他就恢複正常，不過他本人還覺得很可惜。”

“這是什麽情況，怎麽會突然變性呢，這不是科幻電影裏才有的情節？”

“誰知道，他自己都搞不清。不過，要是讓我也變性一天，那我也願意，肯定是個帥哥！”

“我也想，這樣就可以去泡漂亮的小姐姐了！！”

“哎，你說，我們身邊是不是真的有妖魔鬼怪啊？”

“有可能哦，這兩年不是總上新聞嗎...”美女二號轉頭看了看周圍，見沒人在意他們倆，放輕聲音道，“還有哦...我聽隔壁賣美瞳的老板娘說，這兩天有一個鬼鬼祟祟的女人在這附近找人。”

“哦，這個我也聽說了，不過，我聽賣香水那裏的小哥說，那是個小女孩，她神神叨叨地在找什麽天命之人。”美女一號點點頭。

“嗯？小女孩嗎？可能吧，反正我沒見過。說來也奇怪，她找人又不知道長相也不知道名字，逮個人就問。”

“嗯，我還聽說，也有不少人在找她，說這個人算命很靈的！”

“哎！真的嗎！這我還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還有還有....”兩位美女越說越激動，端上去的花甲卻是一口沒吃。

“老板，你聽得好入迷哦，我跟你講的就沒見你這麽感興趣過。”小楊陰森森地飄過來一句話，也不知她在錦一旁邊呆了多久。

“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欣賞美女。”錦一連忙打起哈哈，可不能讓他們發現自己對基因改造人很感興趣。

蔡蔡從後廚走了出來，脫下圍裙，散了散頭發：“錦一，我先走了，沒事別喊我，有事也不允許喊。”轉身又朝小楊道，“你別老瞎溜達，幫阿興切檸檬去。”

小楊吐了吐舌，溜走了。

“哦，對了。”蔡蔡臨出門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叮囑道，“八卦我沒有，友情提示有一條。最近街上有吃霸王餐的，你們多注意一下。”說罷，迎着夕陽款款而過。

“蔡蔡去幹嘛呀，很少見她請假。”小楊又偷偷從後廚冒了出來。

“好像是家裏來人了，具體我也不清楚，這是人家的私事，問了幹啥。”錦一豎起臉，假裝生氣，“你在幹嗎，趕緊回去幹活！”

蔡蔡一向能幹，有她在，店裏永遠打理的井井有條。少有臨時請假，錦一一口就答應了，工資照樣算。

就是被他們這一打岔，兩位美女幾時走的，錦一也沒看到，還想湊上去問兩句呢，可惜了。

這天的生意不錯，尤其晚上桌子翻了好幾翻。人多的時候雖有些手忙腳亂，也還好沒出差錯。清點營業額發現還比平時多了不少。錦一屁颠颠地發了信息給蔡蔡邀功，發完才感覺不對勁，自己才是老板，怎麽跟店長邀功去了。

“錦一，我們都收拾好了！”小楊和阿興道。

“好，你們先走吧，已經很晚了，辛苦啦！”

錦一算好賬，覺得有點餓，決定去廚房看看還有啥可以煮個夜宵。于是合上玻璃門，關了店堂的大燈，只留了吧臺上的小燈。

剛好，冰箱裏還剩一點蛏子，個個鮮活。錦一很開心的拿了袋海鮮泡面，擱了點青菜，把蛏子都倒了進去。真，海鮮泡面。

熱騰騰的海鮮泡面用小銅鍋裝着，随手扯過一張竹制隔熱墊，又端來一碟子鹽水毛豆放在大理石吧臺上，啧啧，靈得很。錦一正準備坐下享用時，想到樓上的燈和空調好像還開着，擱下筷子，噔噔噔跑上樓。

只聽玻璃門吱呀一聲，好像有人進來了，錦一邊喊着：“不好意思，已經打烊了哦！”邊從樓上沖下來。

但未曾料到，就上去的短短兩分鐘，錦一的夜宵就成了別人的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