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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公主府新建, 還有許多事務要加緊處理,許多人都忙的不可開交。

華翎等到謝太師離開之後,也終于有時間和精力熟悉一番她的新府邸。

天氣由春日逐漸步入夏日, 樹蔭愈發濃密, 華翎慢慢吞吞地走在公主府中,既是為了消食也為了将不合她心意的地方指出來,身邊的宮人們記下自會提交給工部的人重新進行修繕。

她全身上下依舊是一副晨起後慵懶随意的打扮, 走的累了就到湖面的小亭子裏面休息, 宮人們為她放上軟墊,她臉色紅潤, 抓了一把魚食撒到水中, 一群兒小魚争相奪食。

舒适安逸的氛圍令她抛去了許多煩惱, 起碼不再去想皇兄從母後的皇陵返回後知曉她已經住進了公主府會有怎樣的反應。

清澈透底的湖水中種了許多蓮花, 只是還未到季節,只有圓圓綠綠的荷葉以及小小的花苞。少女走到欄杆邊撒魚食賞蓮花, 日光照到她的身上, 姿态優美婀娜,頸子細細白白, 眉黛若山, 肌膚如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實在是美的動人。

謝太師帶着母親定國公夫人以及二嫂餘氏走走繞繞,進入公主府, 一眼看到這樣的一副場景,黑眸凝起, 定定地看着她臉上的笑。

他從軍已有十年,走過刀山火海, 身上帶了不少舊傷,心也變得越來越硬,可這一刻突然就意會到了旁人所說的惦念與軟肋是什麽意思。

若他還在邊地的戰場,千裏之外的建康有這麽一個小女人藏在家裏,他将不再做到心無旁骛。

“母親,那便是了,她在此處游玩。還是小孩子心性,您勿要見怪。”他心中有一角下陷,面上對着定國公夫人開口可還是冷冷淡淡的。

謝老夫人年紀大了,隔得遠瞧的不是很清楚,不過華翎的美貌是極具沖擊力的,她暗暗點頭,心道怪不得小兒子總是瞧不上她送到他身邊去的丫鬟婢女,原來他能看上眼的真的是絕色天姿。

“果真看着年紀不大,極好極好,愛玩一點才能讓人舒心。”她連連誇贊,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

“母親,要媳婦說五弟的眼光從來就是好的,比府裏的其他爺們都要高,您老人家以後就不用再擔心五弟了吧。”謝老夫人滿意,餘氏嘴裏的漂亮話更是不要錢地往外冒。

她三十來歲的年紀,可是眼不花,看的清清楚楚。這小夫人身上的衣衫是貢上的雲霞錦制的,這種珍貴又稀少的布料一年都不見得有二十匹,就是大房她的長嫂壽辰之時才從貴妃那裏得了兩匹,她也只是小心翼翼地上手摸了摸。再說,那小夫人頭上雖說只插了一支步搖,但卻是青鸾樣式,垂下的一粒珍珠飽滿圓潤熠熠生光分明就是價值百金的東珠!

餘氏不由咋舌,只一件衣衫和一支步搖就能将她房中珍藏的那些衣服首飾全都比下去,可見五弟對這個小夫人多麽寵愛。而且母親和她親到長信侯府,居然不是這小夫人主動過來拜見,還是五弟帶着她們走了這麽長的一段路過來看她在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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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氏的眼神暗了暗,有意讨好,“五弟,母親與我貿然前來,不會吓到她吧?”

她姿态擺得卑微,惹得從謝家前來的那些婆子丫鬟都不甚自在。不會吧?再怎麽說,二夫人也是府中的二房正室,老夫人更不必提,是人人都要捧着的,對面再受寵也沒名沒分的呀,二夫人要讨好侯爺,可也太……過了吧。

“不會。”謝珩語氣淡漠,瞧了一眼明顯容納不了太多人的湖心小亭,命駱東先帶着謝老夫人和餘氏到一邊的水榭休息,而他自己卻是朝着湖心的小亭走去。

不是命一個下人去喚她,而是他親自走過去……餘氏呼吸一頓,一邊扶着老夫人往水榭裏去,一邊對那小夫人在五弟心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認知。

不得了呀,就這等寵愛的程度,母親還為五弟張羅着娶什麽正妻?直接把這小夫人扶正就好了。只是不知道這小夫人的身世來歷如何,若生于寒門或是更為不堪的奴婢出身,恐怕往後還有的事生。

…………

謝太師一行人走近湖邊,公主府的人當然不會看不到。素芹皺着眉,注視着被奴仆簇擁着的謝老夫人和餘氏,湊到華翎的身邊低語一番。

華翎放下魚食,用帕子擦拭了手掌後,也瞧見了男人以及他身後的那些人。她不明所以,目光帶着幾分迷茫,擡眸看着逆着日光的男人朝她走過來,問他,“她們是什麽人?太師你帶她們到公主府做什麽呀?”

謝珩面不改色,日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沉聲應她,“是我的母親和二嫂。”

“啊?”華翎微張了菱唇,露出潔白的貝齒,顯示出她的丁點兒無措。

謝太師的母親定國公夫人還有他的二嫂到這裏來……“這裏是我的公主府,她們若要進府來,必須要提前禀報我的。”

她回過神來,有些不大高興,她才是這裏的主人,不問自來不合禮數!

高大的男子立在她面前,成熟冷峻的面容有一種肅正的感覺,“遲了早了都要見,還是你想去定國公府亦或是長信侯府?”

他的話毫不客氣,華翎抿着唇別過頭去,“誰說一定要見的。”

他們不過是見不得人的關系,雖說父皇和皇兄都已經知曉,而父皇也已經将她當做棋子,可華翎依舊抱着最後與他分開的心思。

既然最後要分開的,不讓謝家人知道不更好嗎?

“她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以為你是我府裏養的小女人。”謝珩見她排斥,頓了一下冷冷說道,“王玄道已經去過謝家,他的妹妹王九娘也的确是帶着王氏家主的意思到建康聯姻。你若表現的好一點,王九娘就不會嫁到謝家。”

他的意思華翎聽明白了,王家真的有将王九娘嫁給他的想法,且已經到謝家表明了,謝家的老夫人也許也滿意這樁婚事,若她能攪渾局面……

華翎仰着頭看他,嬌嬌的語氣帶着抱怨,“太師,你對外把本公主當做無名無分的妾室通房,真是好大的膽子。”

她走到了謝珩的前面,走了兩步又不自在地扭過頭,“太師,你怎麽磨磨蹭蹭的啊,讓老夫人空等總是失了禮數的。”

謝珩眯眸看她,華翎被他看的不太好意思,臉頰有些燙,快步上前手指頭勾住了他的袖子。

“太師,你想牽我的手嗎?如果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給你牽,還在老夫人的面前裝和太師情深義重難舍難分。”

裝?

“什麽要求?”他問。

“皇兄若到我的公主府,你不準過來。”華翎斟酌再三,終究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無論如何,她只希望能在皇兄的面前還是那個沒有變化的妹妹,維持她那可憐的一點尊嚴。

聞言,謝珩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黑眸沉冷,側過臉看那些漂浮在水面的荷葉,在華翎忐忑不安等着他回答的時候,緊緊抓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把玩,“太子在與不在,又與我何幹。”

不必答應她的要求,她的手他也想牽就牽。

華翎看出他有些生氣,喪氣地垂下頭,沒有再說話。

骨肉柔潤的手指被他揉來捏去,她掙紮了一下又被抓的更緊了,手心的嫩肉甚至被他粗粝的繭子磨的生疼。

她一臉哀怨地瞪他,眸中含着水。

可在謝老夫人與餘氏等人的眼中,就是謝珩手牽着他的小夫人,遷就地陪着她放慢腳步,雖然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硬沒有多餘的表情,可小夫人含羞帶怯地與他對視,他的眼裏明顯閃動着溫柔。

謝老夫人心下大定,她身為母親再清楚不過,珩兒對這女子上了心,孫女口中的擔憂想必另有別的緣故吧。

“快,過來讓老身看看。“謝老夫人滿面笑容,招手讓華翎過來她的身邊。

華翎看了他一眼,謝珩漫不經心地松開了她的手。

“老夫人。”華翎步伐輕盈,宛若雲端漫步,走到謝老夫人的面前,向她略略颔首,姿态優雅又端莊。

謝老夫人止不住地打量她,離得近了,少女的絕色容貌更加清晰。可老夫人更滿意的是她通身尊貴的氣度,這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嬌養出來的,非是小家小戶出身。

而餘氏與謝老夫人的關注點不同,她又盯上了華翎手腕的碧玉手镯以及那一雙雪白滑膩見不得一點痕跡的玉手,心中又是吃驚又是不安。不僅她的穿戴打扮,就連皮膚和儀态都是餘氏見過的頂級,甚至是她們自家的二娘三娘都比不上的。

還有她面對老夫人,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從容,對長輩尊重不假可看着倒好似她才是一個上位者。

這絕對不是婢妾之流,那她會是什麽來歷?

餘氏忍不住去看謝珩的神色,發現他也正看着自己,黑眸深不見底,後背一寒忙不疊地收回了有些懷疑的目光。

“好孩子,你今年年歲幾何?姓什麽名什麽啊?”老夫人沒有餘氏想的那麽多,她樂呵呵地讓華翎坐在她的身邊,又去握華翎的手。

感受着那種又軟又滑的觸感,她笑得不行,道是珩兒将人牽着過來呢。這手又嫩又潤,比上好的玉石摸着都舒服。

華翎本想着和謝老夫人不親不熱地說兩句話就好了,然而她卻熱情地過了頭,仿若被吓到一般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毛,“我,去年及笄,家裏人都喚我煙煙。”

謝珩坐在一邊,靜靜地聽着,忽然唇角微勾。

她身為公主,身份尊貴,一般以封號示人,真正的閨名只有極少一部分親近的人才知道。

而謝家老夫人顯然是不知道梁煙就是華翎公主,不住點頭,“可人的好孩子,你在珩兒身邊雖然時間不長,但謝家也不能虧待了你。劉嬷嬷,将東西都拿上來。”

在謝老夫人的眼中,華翎的年紀确實有些小了,和她孫女一般。她又覺得幼子雖然喜怒不定,但不至于在小姑娘未及笄的時候就将人收到身邊,所以推斷華翎在府裏最多待有半年。

華翎看着呈到她面前的“賞賜”,拿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去看男人,謝珩默不作聲地點了頭,她就道了一聲謝謝。

素芹着人将這些禮物收走,裝作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發現也還看得過去,決定收到公主府的庫房。

“我這裏也帶了一些禮物,煙煙不要嫌棄。”餘氏見謝老夫人的“賞賜”不薄,定定心神也讓身後的婆子将送子觀音像拿了出來。

這尊觀音像金石為托,白玉為像,在餘氏的珍藏中算是比較珍貴的,但在素芹等人的眼中就只是平平無奇了,尤其它象征的含義……她皺眉,遲疑要不要接過這尊觀音像。

華翎看到送子觀音也氣息一變,唇抿了又抿,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一個子嗣,于是遲遲沒有出聲。

餘氏和謝老夫人眉眼間都因此浮上了疑惑,在她們看來,不管如何,這都是對華翎的一種莫大的肯定,生下子嗣,從此以後她的地位才算真正的穩固。

“若是有了孩子,太師就不會只疼煙煙一個人了,煙煙只想要太師的身邊只有煙煙一個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要有。”氣氛有些僵的時候,少女故作不悅地嘟起了粉唇,眼神直白且熱烈地盯着面容深刻俊美的男人。

“必須只能有煙煙一個,否則我,我就不和太師好了,永遠離開謝家!”她聲音清脆,堅定,“男人就得對心愛的女人一心一意,不然就是背信棄義。”

一番擲地有聲的話彰顯着她的霸道與獨占欲,謝家老夫人和其他人都愣住了,她們從未見過她這般理直氣壯的女子,說白了,她難道還要擋着珩兒/侯爺娶妻不成?

謝老夫人皺起了眉,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麻煩了,珩兒那麽喜歡她,這婚事是相看還是……

“駱東,将觀音像收起來。”這個節骨眼上,謝珩出了聲,神色看上去不好看但又不似發怒的樣子,沉聲道,“以後離開這些話不準再說。”

華翎轉了轉眼珠,毫不示弱,“那太師是答應只能有煙煙一個女人了!”

她在一個上面加重了語調,謝珩深深地看她一眼,當着謝老夫人的面嗯了一聲。

小心思得逞,華翎彎了彎眼睛,王家是別想将女兒嫁到謝家了,謝貴妃也休想借此削弱皇兄的分量。

***

謝老夫人和餘氏各懷心思地回到定國公府,神色都很複雜。

謝老夫人高興幼子身邊有了心愛的女子陪着,也很滿意華翎的容貌氣度,可她口中說出那些驕縱的話實在又讓老夫人心裏發愁。

老夫人想,難道幼子以後就真的守着她一個小小的女子了?王氏的提議,建康城中那些大氣賢明的小娘子……謝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老夫人,五爺身邊終于有人了,看着也極好,您該開心啊。”劉婆子勸她。

“好是好,可你聽她說的話,珩兒是謝家的頂梁柱,身邊怎能沒有一個賢內助?”

“老夫人,話是這樣說,但看五爺的意思,他如此寵愛那位小夫人,您也不好拗着。再者,老奴看小夫人方方面面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您說她會不會是五爺部下家裏的,若家世還過得去,明媒正娶……”劉婆子提到了一個謝老夫人忽視的地方。

聞言,她眼睛一亮,“對,竟忘了問她的父兄,這樣,你明日去侯府一趟仔細問個清楚。”

“老夫人,還有一件事,貴妃那裏是不是也得說一聲令她安心。”

“是極,明日再往宮裏傳個信吧。”

…………

不同于老夫人的喜憂參半,餘氏感覺大半俱是不安。

她總覺得從進入長信侯府處處都透着一股怪異,尤其是那個小夫人,來歷不明。她回到二房,端起一杯茶水,還沒喝一口,無意間看到廊下幾個大丫鬟在幫着她的女兒三娘做針線活,她手中的茶杯險些傾倒。

對了,不只是那個小夫人,她身後的那些個婢女,有一個算一個看她們謝家人的目光都是不卑不亢的,全無恭敬,和長信侯府裏正院的下人區別很大。

再怎麽說老夫人是五弟的親娘。

除非她們根本就不是侯府的下人,可這又說不通了,餘氏很頭疼。

“娘,你怎麽了?五叔府裏是不是很可怕?”她的女兒謝三娘從廊下進到屋裏,手中搖着一把團扇,好奇地問道。

“娘沒事,對了,這些時日你待在家裏,少去些宴會。”餘氏覺得謝珩的婚事估計真的不成了,擔憂女兒在外說些有的沒的。

“五叔那日實在太吓人了,我也不敢再出門了,王家的帖子已經推了。”謝三娘一臉驚魂未定,王氏宴會的一幕還歷歷在目。

“華翎公主……”餘氏聽她這麽說,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問她,“公主她長相如何?”

“天姿國色,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聽聞她去年及笄,和柔嘉公主差不多年紀。”

居然也是去年及笄,餘氏倒吸一口冷氣。

“三娘,你父親呢?”她忍不住要将這個驚人的猜測告知自己的丈夫。

“父親應該在書房。”謝三娘不明白母親為什麽會臉色大變。

***

太極殿,從早朝沒有見到謝慎行後,成帝的臉色就晦澀難明。

早朝散去,他控制不住地連連咳嗽,胥任扶着他,立刻命人傳喚太醫前來。

“不必了,太醫來了還是那副老說辭。”成帝語氣不悅地拒絕,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陛下,您心情不佳,是否也因為公主搬出了皇宮?不若,這就傳公主進宮?”

老太監試探着開口說道,他也很難不把謝太師缺席朝會與華翎公主聯系起來。

成帝尤是如此。

即便顧全大局,可公主畢竟也是陛下寵愛的女兒,将她送到謝太師的身邊,陛下的心情怎麽會好。

“煙煙……罷了,去傳聖旨命她進宮吧。”成帝又咳嗽兩聲,終歸心裏還是有許多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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