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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繁舟心中一凜, 快速跑出電梯,就看到方見青和一個一身黑的男人扭成一團。

他腦子嗡嗡作響,來不及思考太多, 人就已經彈射出去。一腳踹中男人的面門, 他的力氣很大, 男人被踹得往側邊一倒。

男人的口腔裏一下子充滿血腥味, 牙齒好像也斷了幾顆。

還不等他喊疼, 拳頭和腳踢又紛紛落到他的身上。男人捂住頭,蜷縮在地上,連連求饒:“哥!哥!我不知道你們是兩個人!對不起!對不起!”

方見青這時已經緩過神來,報了警後, 看繁舟還沒有結束這場單方面的鬥毆,氣勢還越來越狠,似乎要把對方給打死。

着急忙慌地從後面抱住繁舟的腰:“阿舟,可以了可以了,別打了!”

繁舟的身形一僵, 動作停下來,呼吸聲越來越重。

如果今晚不是他陪着方見青回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

越想越感到後怕, 繁舟轉身抱住方見青, 盡管抱得很緊,還是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

等警察來處理完事情,已經是大半夜了。

據警察所說, 這個人還是個慣犯。因為電梯裏有監視器,所以不會選在裏面動手, 而是站在電梯外按關門的按鈕,等裏面的人走出來。

如果是女生就下手, 如果是男生就裝作按錯了。

“真是夠了,這些神經病怎麽老能想出歪門邪道來害人。”方見青厭惡地說。

繁舟牽着她的手,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麽話,臉色蒼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方見青:“怎麽了?是不是剛才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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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繁舟搖頭。

兩人肩并肩順着路走了會兒,繁舟突然說:“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你可以變小就好了。”

他的話有點突然,方見青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麽?”

繁舟深深看她一眼,又偏過頭:“變成瓶蓋那麽大,我就把你裝在口袋裏,去哪裏都帶着。”

他時而會爆發出強烈的控制欲,但理智知道這是不對的,所以會把這種不健康的念頭按下去。

方見青沒說話,只是抱住他的胳膊,輕輕把頭靠到他的肩膀上。

回到家,方見青換上睡衣,繁舟這才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幾道不明顯的紅痕。

想也知道是兩人在扭打過程中留下的。

繁舟:“我找藥油給你擦擦。”

“不用,這就是個痕跡,等會兒就消下去了。”方見青拒絕道。

繁舟不顧反對,還是給她上了藥油。

明明受傷的是她,但從警局回來後魂不守舍的卻是繁舟。

方見青知道,他這是想到以前的事了。

*

繁舟在十二歲那年失去了雙親。

他至今還記得那天的所有細節,這時常讓他感到痛苦。

那天的日期是八月六日,繁舟和父母在外面一起吃了午飯回家。

學校在放暑假,風裏夾雜着熱氣,還裹着蟬鳴,看起來和繁舟經歷過的所有夏日沒什麽不同。

唯一不同的就是在不久前,爸爸偶然買的彩票中了六十萬。

他們的家庭只能算小康水平,這樣的數額可以說是很大的一筆錢。

繁舟手裏還拿着沒吃完的冰淇淋,嘴裏甜絲絲的。

爸爸許諾明天要帶他去吃漢堡和披薩,過兩天全家人還要一起去外省旅游。

這是他最幸福的時刻。

哪想,幸福的餘韻還未散去,迎接他的就是噩夢。

和父母回到家的那一瞬間,他們就被埋伏在家裏的混子給抓住。

打頭的就是爸爸的朋友。

這個朋友叫連勇,在繁舟的父親拖家帶口搬到城裏時對他照顧有加,所以繁舟爸爸和他交往甚切。

只是近兩年,連勇迷上了賭博,和家裏的關系鬧得很僵。繁舟爸爸一開始還會規勸他,借了好幾次錢給他,但是後來發現,連勇并沒有用那些借出去的錢救急補窟窿,而是繼續用來賭。

漸漸地,繁舟爸爸冷了心,開始和他斷絕來往。

三人被連勇和另外兩個混子用提前準備好的麻繩緊緊縛住。

一開始,連勇只想拿錢走人。

但這幾人偷摸進屋的行跡過于可疑,被碰巧發現的鄰居報了警。所以在連勇拿到錢之前,警察就趕到了附近。

連勇心裏又氣又急,這次不但沒有拿到錢去還賭債,還要被關到警局裏。回想起家裏人看他時輕蔑的目光和周圍人瞧不起他的模樣,再加上另外兩個同夥的刺激,沖動之下,他動刀殺死了繁舟爸爸。

繁舟陪媽媽去菜市場買雞肉的時候,見過別人殺兔子。

長長的耳朵被抓住,兔子因為驚恐發出奇異的叫聲。接着,鋒利的刀鋒往兔子脖子上一抹。

兔子的雙腿瘋狂地彈動起來。

爸爸現在就像那只兔子。

尖刀滑過脖頸留下一道狹長的傷口,接着,血液瘋狂流出來,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一個淺淺的血灘。

繁舟爸爸的身體怪異地痙攣,腿無力地往後蹬。

“阿……阿荷……小憶……”他的手被綁着,甚至無法去捂自己脖子上的傷口,傷口那麽深,大概是割到氣管,他說話的聲音像在漏風,“別看……啊……別……”

繁舟那個時候想,自己一定是在做着醒不過來的噩夢。

繁舟的媽媽過于悲痛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連勇殺了第一個人後先是慌亂了一瞬,接着又因為尖叫聲生出了無限的勇氣和惱怒,他想着,反正都是殺人,殺一個是殺,兩個也是殺。

接着,繁舟的媽媽也被他拽着頭發像宰兔子一樣殺害。

尖叫聲戛然而止。

“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連勇洩憤似地往傷口處多捅了幾刀。

繁舟的媽媽一開始還發出幾聲掙紮的氣音,可很快便沒了聲響。

繁舟被眼前這驚悚的一幕震驚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眼睛像是變成記錄圖像的工具,靈魂脫離□□漂浮在半空中注視着眼前的這一切。

連勇轉過身來,臉上全是血跡,表情已經喪失人性。

繁舟這個時候已經沒了害怕的感覺,只是心裏空洞洞的,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的目光越過連勇,落在爸爸媽媽的臉上。

繁舟的爸爸在一家公司裏上班,是公司裏出了名的老好人,因為太好說話,剛上班那段時間還總被人刁難,多了很多不屬于自己的工作。

不過他雖然溫柔,但大事上能分得清是非,而且因為脾氣溫和,和繁舟媽媽從來不會吵架。

至于繁舟的媽媽,行事風格相比起來要強硬一點,兩人的性格正好形成微妙的平衡,讓這個小家庭能溫馨地經營下去。

他們只是千千萬萬普通家庭的其中一個,爸爸媽媽都是善良的人,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為什麽要遭受這樣對待?

爸爸媽媽殘破的屍體橫放在地板上,像是經歷了一場古怪詭異的宗教儀式。

屋子裏都是血,繁舟坐在地上,覺得自己的腳下黏糊糊的。

本該堅硬的地板像是變成了活動的沼澤,抓着繁舟慢慢沉下去。

如果不是另外兩個同夥良心未泯,在最後一刻制止了連勇,繁舟也會在這場事故中丢掉性命。

小孩失去雙親是比成年人更可怕的。

除了要掙紮着不能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痛中,還需要接受今後再也沒有人會無條件愛你保護你的事實。

如果不幸有一群不懷好意的親戚,那更是雪上加霜。

繁舟在父母死後,并未立刻浮現出尋死的念頭,喪親的鈍痛感對涉世未深的小孩子而言沒有立刻顯現出效果,他還保有最本能的求生念頭。

但他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他坐在靈堂裏,聽着來來往往大人的評判,緊張地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他雖不懂人情世故,但還是能憑直覺感受出別人是否對他懷有善意。

不知來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有人蹲下身子,和他視線齊平,柔聲對他說:“你是叫小憶嗎?”

繁舟點了點頭。

“你以前沒有見過我。”男人的臉上露出有幾分尴尬的笑容,“我和你的爸爸是大學同學,我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過了。”

繁舟并不讨厭這個人,他說的話裏不帶浮誇的語氣。

男人繼續說:“小憶,你肚子餓不餓?”

繁舟一愣,猛地看向他。

“現在都已經下午了,你一個人在靈堂裏也呆得夠久了,我剛才在外面買了點面包,你先吃點墊墊肚子好不好?”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果醬面包。

繁舟淚眼朦胧地接過他的面包。

等他吃了兩口,男人又從變魔術一樣從包裏掏出一盒牛奶:“喝點奶,不然太幹了。”

等他吃完。

男人才繼續道:“小憶,你以後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

這個男人便是後來收養他的繁有廷。

*

繁舟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接着用手揉揉眼睛,側過頭,發現方見青坐在他身邊翻看劇本。

“在看哪本?”繁舟湊上來問,這問話裏帶着想轉移注意力的意思。

“你先前說不錯的那本。”方見青能感受到他的用意,所以配合地順着他的話頭聊下去。

她翻回扉頁,再次确認了這個劇本的名字——

《昨天,今天,明天》

“你覺得怎麽樣?”繁舟知道方見青的工作要經常和短劇劇本打交道,所以想征求她的意見。

方見青:“我覺得挺好的啊,你還從來沒有接過這種類型的角色,如果能演好,應該能再圈一波粉。”

“我倒是覺得,我之前接的有部古偶,扮演的那個角色和這個主角有點像。”

方見青想了想:“你說的是《三願》裏那個女主的白月光?”

“對,”繁舟點頭,“都是癡情人設,只是白月光最後死了,這個主角沒死。”

“要說相似嘛,确實是有相似的地方,但你在那部劇裏的扮相太美了,能讓人暫時忽略你那個時候還不算成熟的演技。但這部網劇的背景是現代都市,妝造上可不會有太大優勢。”

繁舟贊同道:“別說優勢了,男主就是個平凡勞累的打工人,女朋友去世的前一天晚上都還在加班。”

“很好,這下就拉近和觀衆的距離了。這部劇的重點是在主角的自我救贖上,演得好就會很治愈,演不好就會成為別人拿出來鞭屍的黑歷史。”方見青分析道。

繁舟面露嚴肅,仿佛在思索什麽。

“那你好好琢磨一下有破碎感的社畜該怎麽演吧。”方見青看他板着臉,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臉頰。

摸了幾下,方見青準備收回手,突然被繁舟拉住。

“能不能多……”繁舟的臉頰在方見青的手心裏蹭了幾下。

“多摸幾下嗎?”方見青問。

繁舟的沉默算是許可。

有的人可能天生就适合做人群的焦點,就算工作繁忙導致作息不規律,繁舟的皮膚總是完美得毫無瑕疵。

連黑眼圈也不怎麽有。

“我親一下哦。”方見青摸得心癢癢。

“嗯。”繁舟閉上眼。

方見青輕柔地吻在他左眼下方的淚痣上。

繁舟環在她腰上的手臂緊了緊,哼出小聲的鼻音。

或許是今晚的遭遇加重了他的不安感,繁舟更加渴望親密的接觸。

想做一點過分的事。

他變換姿勢,把方見青抱到腿上,這樣用力擁抱的時候仿佛能把對方嵌進自己的身體裏。

親吻。

他平時的吻總是輕柔綿長的。

并不是他是個多麽溫柔的人,只是因為方見青喜歡這樣的吻。

每次輕輕地吻很久時,她總是有很可愛的反應。

特別是在之前,和之後。

她會半眯着眼睛,露出微醺般享受的神色,臉頰也總是紅紅的。

為了讓她高興,繁舟也會小心地掩飾好自己的占有欲,擔心會吓到她。

可是今天,總想任性一點。

“能不能安慰一下我?”繁舟小聲問。

這樣問出來實在有點厚臉皮。

明明今晚差點受傷的是方見青,為什麽需要安慰的是他。

“你想讓我怎麽安慰?”方見青問。

她的眼神那麽溫柔,好像不管被做什麽都不會生氣。

這目光讓繁舟生出了勇氣,他把方見青抱得更緊了些,湊近了,急切地說:“親親我。”

方見青能聞到他帶着薄荷香的吐息。

“我還以為是什麽過分的要求。”方見青笑着吻他:“滿足你了。”

當然沒有這麽簡單。

親了一會兒,有點不太對勁了。

方見青被親得發軟,差點往後栽倒,被繁舟頻頻撈回好幾次。

“嗯唔……阿……阿舟……”方見青覺得嘴唇有點腫起來,連眼角都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我在。”繁舟停下來,伸出舌頭舔掉她眼角的淚水,像在安撫她。

然後,又親了上去。

這一夜,方見青完全沒睡好。

嗓子也沙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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