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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十一月底的時候, 方見青和路陽的媽媽打了一次照面。

這是方見青第二次見到路曉。

第一次的時候是在高三，那天路曉來接路陽回家。

方見青站在車外，聽路陽有些尴尬地給自己介紹道：“她是我媽。”

見車內沒動靜, 路陽惱火地敲了敲窗戶：“媽！”

這時, 後座的車窗才慢慢搖下, 露出一張戴着墨鏡的臉。

她甚至連墨鏡都沒有摘下, 話也沒說, 只對着方見青冷淡地點了一下頭。

接着就把車窗搖了上去。

路曉看不上她。

方見青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神态和動作所傳達出的意味。

這次的見面和那次不同。

路曉沒戴墨鏡，臉上露出個算得上和藹的笑容，對她說：“方小姐，方便和我說幾句話嗎？”

方見青回以同樣柔和的笑：“不是很方便。”

“是關于我兒子的事。”路曉開着車, 跟随她的腳步，小幅度地往前行駛。

後面的車輛不滿地發出滴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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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見青微頓：“那更不方便了。”

說罷便加快腳步，拐進了一條巷子。

這次之後，方見青開始頻繁地“偶遇”路曉。

頻率高到方見青覺得對方是在監視她。

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方見青才答應了和她坐下好好聊一聊。

剛坐下, 路曉的開場白就是：“路陽已經醒了。”

方見青：“所以呢？”

“他現在不和人說話，天天就看着窗外發呆，狀态很差。”路曉斟酌着用詞, 眉目間是濃濃的擔憂意味, “如果你有空，能不能去看看他？”

“路太太。”方見青微笑，“路曉太太。您的兒子可是差點害死我愛人的殺人犯, 我不和他見面是為了保護他。怎麽？您還想讓我向他致以誠摯的問候，安慰一番他受傷的心靈嗎？”

路曉沒料到當初那個寡言少語的小女生會變得這般牙尖嘴利, 一時有些詞窮，頓了頓才繼續：“他很喜歡你。”

“這樣的喜歡我受不起。”

“你在氣他當初一意孤行去國外？還是在氣他和胡芸結婚？”路曉說着, 自顧自地解釋起來：“他和胡芸的婚姻是我一手促成的，和他本人并沒有什麽關系，他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方見青靜靜地聽着，等他說完了才道：“為什麽你們母子二人都這麽傲慢呢？你也好，路陽也好，都在不斷地重複和證明路陽還喜歡我這件事。但你們是不是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我的意願是什麽？”

路曉的臉色僵住了。

“我說了很多遍，我不喜歡他。”

“可你那個時候明明——”路曉不甘道。

方見青雲淡風輕道：“人是會變的。”

路曉明顯是誤解了這句話的含意，忙道：“繁舟能給你的，路家也能給你。”

方見青露出笑容。

這笑容帶着點嘲諷的意味：“給不了的。我和繁舟在一起，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他是繁舟。”

路曉沒接話。

方見青想等了會兒沒等到回應，便繼續道：“阿姨，幫我帶句話給路陽。”

路曉看向她。

方見青：“你告訴他，不管我有沒有遇到繁舟，我們都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路曉冷笑一聲：“真夠傷人的。”

“相比起你給他造成的傷害，我這不過是小巫見大巫。”方見青意有所指道。

兩人的會面就這麽不愉快地結束了。

*

方見青前腳到家，繁舟後腳就湊了上來。

“和那個人見完面了嗎？”他問。

“見完了。”方見青脫力般地靠在沙發上，“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面了。”

“我給你倒點水？”繁舟殷勤地問。

方見青點頭：“嗯。”

繁舟給她倒了杯溫水，趁着她低頭喝水時，像變魔術般從沙發後面拿出一大束百合花：“這個，送給你。”

方見青有幾秒的愣神，接着放下水杯，呆呆地接過花束：“為什麽會想到送我花？”

“你這幾天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繁舟摸了下鼻子，“我想着，送花給你會不會讓你高興一點。”

這束花是在網上訂購的，繁舟付錢的時候都被賬戶裏的餘額給震驚到了。

他太有錢了吧！

以後可以天天給方見青送花了。

“謝謝。”方見青親了下他的嘴角，“我很喜歡。”

她愛不釋手地捧着這束花看了一會兒，好奇地問：“為什麽會送我百合呢？你以前……我是說長大的你也喜歡送我百合。”

“因為，”繁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第一次送你的花就是百合。”

方見青的大腦有點混亂：“你第一次給我送的花就是百合？是指這次嗎？”

如果是指這次，怎麽說的話怪怪的。

“不是，是初中那個時候給你送的花。”繁舟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方見青更懵了：“你初中給我送過花？你不是高中時才通過照片認識我嗎？”

繁舟也愣了：“不是啊。他沒和你說嗎？”

這裏的“他”指長大後的繁舟。

方見青持續震驚：“沒有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

“不是，”方見青捂臉，“你先讓我捋捋，所以你是從初中開始就喜歡我了？”

繁舟一臉無辜地點頭。

方見青：“你什麽時候給我送的花？”

“你那個時候遇到不好的事住院了。我去給你送花的時候，你還昏迷着，不記得我是正常的。”繁舟回。

初中的時候。

遇到不好的事情。

住院了。

那就只能是她被綁架的那次。

“床頭的那支百合是你放的？”方見青後知後覺地問。

她當時醒過來，看到的就是床頭的百合。

那百合看起來格外新鮮，看上去才剛插上沒多久。

但方見青沒有朋友，還以為那支百合是隔壁病床的。

“我每天去看你都會帶一支。”繁舟本來想送她一個花束，但他沒多少零花錢，所以送不了太貴的東西。

方見青：“你每天都來？”

“嗯。但第六天的時候，你家人給你辦了轉院手續，我見不到你了。”繁舟老老實實地說。

方見青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而隐藏這個秘密的人和自己朝夕相處，她竟然從來都沒有察覺過。

繁舟是屬忍者神龜的嗎？

這麽大個秘密怎麽能忍這麽多年啊？

“我——你——”方見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後來痊愈回學校的時候你怎麽不來和我說話？”

繁舟有些無措地說：“我害怕。”

“怕什麽啊？我很可怕嗎？”方見青的語氣有點着急了。

“怕你以為我是在騙你，怕你不理我。”繁舟看她這個反應，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不自覺緊張起來。

“我——我真是——”方見青放下花，一下子撲過去抱住繁舟。

繁舟傻愣地站着任她抱：“見青？你生氣了嗎？”

“沒生氣。”方見青感覺喉嚨有點哽咽，“你是笨蛋嗎？阿舟？”

繁舟傻笑了兩聲。

“說你是笨蛋，你傻笑什麽啊？”方見青沒好氣道。

“雖然是笨蛋，但長大的我還是和你在一起了。算是個幸福的笨蛋。”

像這樣一個笨蛋，方見青都不能想象他該是下定了多麽大的決心才去晉城三中找她，也不能想象當時他看見自己坐在路陽自行車後座的心情。

怪不得，他會這麽介意這件事。

介意到成了執念的地步。

“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方見青閉上眼睛，仰起臉，重重地吻了下他的嘴唇。

等她睜開眼睛時，繁舟眼神帶笑地注視着他。

他的眼神和先前不太一樣。

方見青心裏一跳。

她有些緊張：“阿舟？”

“叫我做什麽？”繁舟挑了下眉。

這不是小繁舟會做出的表情。

方見青激動地一下子抱住他：“阿舟！”

“你認出來了？”繁舟的聲音帶着笑意。

“阿舟。”方見青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

“是我。”繁舟吻她的耳朵，“我回來了。”

自己的猜想得到肯定，方見青毫無形象地抱着他哭起來。

繁舟被她的反應吓了一跳，手忙腳亂道：“怎麽了？怎麽還哭了？”

“我好想你。”方見青把臉埋在他的肩膀，委屈巴巴地哭了一陣。

等擡起頭來時，眼睛都腫了，臉也哭紅了。

繁舟從來沒見她哭得這麽傷心，心疼地擦着她臉頰上未幹的眼淚：“親親，不哭了。”

“我還以為，你會永遠想不起以前的事情。”方見青很喜歡小繁舟，但有時說起兩人經歷的事，只能看到對方臉上迷茫的神色。

這個時候方見青才會恍然，現在在她身邊的是十三歲的小繁舟，而非二十七歲的繁舟。

她會有點難受。

這難受的感覺很輕微，但方見青卻無法忽略，更不能表現出來傷了小繁舟的心。

“十三歲的我沒有照顧好你嗎？”繁舟的語氣裏帶着責備的意味。

方見青笑中帶淚：“拜托，他才十三歲，你對他的要求太高了點吧。”

被抱着又安慰了一陣，方見青才小聲問：“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你有記憶嗎？”

“有。”包括但不限于十三歲的自己被親時的害羞無措，十三歲的自己和妻子同床共枕時的小鹿亂撞以及十三歲的自己把暗戀的秘密毫無保留地抖落時的愕然。

繁舟還以為方見青會追究他把秘密隐藏了這麽多年，哪想她只是湊近了，小聲說：“能不能親我一下？”

繁舟的吻落在她泛紅的眼角上。

“還要。”

溫柔細碎的吻落下來。

這是方見青最熟悉的吻。

她又想哭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