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楓宴(二)

楓宴(二)

聽到「天道書」三個字時,鬼主的表情瞬間僵住:“你說什麽……?”

除了鬼主自己外,按理說,沒人知道天道書的存在。

“你知道天道書…?”對方夢呓的聲音很輕,鬼主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聽錯,不可置信地再度确認道。

畢竟「天道書」于他而言是最特別、也最隐秘的存在,不應該有第二個人知道。

可睡熟的池惑眉頭深深擰了擰,似乎嫌鬼主吵鬧,他翻了個身就不再繼續答話了,這一次池惑似乎真正睡死了過去。

鬼主在床畔等了好一會兒,看對方沒有繼續夢呓的跡象,才作罷。

但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池惑臉上移開。

被水汽浸染的光線透過屏風投在池惑臉上,映得眼尾那道淡紅色的胎記顏色越發深濃,胎記在流動的光影裏泛着潮濕的光,像水中散開的紅绉紗,又似一道即将幹涸的淚痕。

這樣的胎記生在這家夥的臉上,水光流動間,恰似一個最擅勾人的蠱物,無時無刻不在蠱惑人伸出手,去觸碰、去冒犯、去品嘗。

一個不留神,鬼主察覺自己差點着了道。

他忍耐住擡手的沖動,凝視對方熟睡的面容出神。

這個名叫祁忘的小修士,雖然只有練氣期的修為,看似不起眼,但身上疑點頗多——

第一,祁忘是如何得知他作為鬼主的身份的?就連合體期修士随筝仙君都無法勘破自己的身份,這個只有練氣期的小修士又如何知曉?而且對方提到自己是醉鴉樓的故人,但據他所知,醉鴉樓從未有過這樣一位人物;

第二,祁忘夢呓裏隐約提到了「天道書」,如果不是自己聽錯了,那麽,對方很可能已經把他的信息摸透了,這也就意味着,祁忘很可能已經知道「天道書」中顯示的正緣道侶信息,也清楚自己接近時無筝的目的;

第三,祁忘和時無筝又是什麽關系?從祁忘夢呓的語氣和稱呼來看,他絲毫沒有将時無筝看做師尊的意思,無論怎麽品,兩人之間似乎都存在着不可告人的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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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主原本只是打算來紅水鎮接近時無筝,卻發現事情的走向越發撲朔迷離。

越是失控,越是有趣,他對這個身上滿是疑點的小修士越發期待了。

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

池惑這番困極了,他一覺睡到傍晚,醒來時天光昏暗,鬼主側卧在他身側,閉目養神。

此時鬼主已經徹底卸下了外貌的僞裝,露出與生俱來的白發。

随着他側躺的姿勢,披散的白發鋪了滿床,柔軟逶迤如纏繞而來的網,嚴嚴實實将“同榻而眠”的池惑給籠住了。

池惑忍住用指尖繞一繞發梢的沖動,在昏光中靜靜凝視對方的面容。

他知道鬼主沒睡,只不過閉着眼睛休養生息。

“醒了?”被他凝視了片刻的鬼主睜開眼睛。

池惑:“嗯。”

說着他還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鬼主:“你做夢了。”

池惑努力回想模糊瑣碎的夢境,半開玩笑試探道:“嗯,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夢話嗎?”

鬼主靜靜凝視一瞬,微眯起眼道:“你說,天道書,不可信。”

剎那間,空氣陷入沉默。

糟了,池惑心想,上一世他的修為不需要入眠,百年來已經忘記睡覺是非常危險的事。

熟睡會讓自己變得不受控,可偏偏練氣期的身體需要睡眠。

池惑心思轉得飛快,他不能讓年少的自己覺察出他的真實身份,否則就會面臨被從這個世界抹除的危險,于是裝傻道:“什麽意思?”

現在的狀況,再解釋于他無益,不如裝傻到底。

雖不能蒙混過去,但好歹對方拿他也沒有辦法。

鬼主依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語氣很輕:“是你夢裏說的,我如何得知?”

“夢裏胡言亂語罷了,倒是讓鬼主費心思了,”池惑迎着對方的視線笑了笑,反客為主問道,“難道夢裏我還說了什麽了不得的事,讓鬼主這般挂心?”

雖然他面對的是一個令修真界聞風喪膽的鬼主,但因為對方就是自己的緣故,池惑并無絲毫弱者面對強者的懼怕。

相反,能力處于弱勢的他,反而有種将局面掌控在自己手裏的篤定感。

鬼主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你詢問随筝仙君可否在楓宴結束後多留幾日,還說…擇日把你們的合籍大典給辦了。”

“祁道長,你剛才做的夢,不會醒來就忘記了吧?”鬼主毫不掩飾地将興致挂在臉上。

這一次,池惑的神情終于微微僵住。

他确實記得,剛才自己夢到了上一世和時無筝相處的片段,只是沒想到他将夢裏經歷的一切,通過夢呓給說了出來。

更不巧的是,這些話還讓年少的自己給聽了去。

但好巧不巧,說不定這幾句夢呓反倒可以幫助自己攪局。

在年少的鬼主眼裏,他的身份和目的變得越發撲朔迷離,對方也會因此更不願意讓自己脫離他的視線,方便了池惑後續的行動。

而且就算對方因為那句「天道書」有所懷疑,但幾乎不會有人可以意識到,“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會是來自未來的自己。

畢竟不管怎麽想,這都過于荒誕了。

池惑知道暫且沒有暴露身份的風險,于是佯做為難地撓了撓頭,索性順着鬼主的話,開門見山問道:“鬼主,你是不是認為我在戀慕師尊?”

鬼主揚眉:“難道不是嗎?”

夢呓的內容難道不足以說明這點嗎?鬼主很欣賞對方直接了當的态度。

根據池惑對當年自己的了解,他知道,就算自己真的戀慕時無筝,也不足夠讓鬼主因此放棄追求他的“正緣道侶”時無筝,年少的自己不是會将利益拱手相讓的人。

與其讓自己知難而退,不如讓自己明白:即使追到所謂的正緣道侶,對他的修行也毫無益處,都是白費功夫罷了。

池惑心中清明,笑着搖頭說:“我說不是你也不會信,說了無用。”

鬼主抿了抿唇,笑:“确實如此。”

看時間差不多了,睡了一天這副身體餓得肚子疼,池惑從床榻上起身,開始洗漱準備用晚飯。

經歷過剛才的夢境,池惑突然對一件事非常在意:上一世,在時無筝離開楓宴回山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讓時無筝突然答應把自己作為道侶相處呢?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自己不清楚的變數……

“其實還有一點讓我比較疑惑,”同樣起身洗漱的鬼主疑惑道,“那些鬼嬰已經存在數百年,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變得活躍呢?”

池惑會意:“你認為是有什麽未知的因素出現,激活了鬼嬰的怨念?”

鬼主遲疑片刻才點點頭:“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池惑剛想說什麽,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師弟,師尊在客棧訂了桌晚飯,如果你休息好了,就下樓來一起吃吧。”

“…也可以把池郁公子叫上,師尊交代的。”

是程渺的聲音。

池惑和鬼主對視一眼,突然不約而同笑了笑,畢竟剛才兩人還聊到了時無筝。

“知道了。”池惑隔着門回答程渺。

鬼主收起笑,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門邊的小修士,意識到他們相識不過一日,但總能在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上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時常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讓彼此心領神會,在鬼主以往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

而這位小修士似乎對此并不奇怪,甚至表現得習以為常。

池惑:“師兄,我們待會就過去。”

待門外腳步聲消失後,鬼主別有深意道:“你這些師兄的修為都已經不需要進食了,看來随筝仙君這頓飯,是為你準備的。”

“過來一起蹭頓飯吧,吃完結賬就好了,別忘了,你在喜轎時說過,要給我乘轎錢的。”池惑道。

在鬼嬰擡着的喜轎內,這位“新郎官”曾說過,要給他付路費的,他要“自己”言出必行。

鬼主掂了掂腰間錢袋子:“你這分明是讓我去請客付款的,能叫蹭飯麽?”

池惑:“用你欠的路費請師門吃頓飯,沒什麽毛病。”

鬼主笑問:“這是從哪裏得出的理論?”

池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鬼主短暫地看了他一眼,開玩笑說:“看來,你可真不同我客氣。”

池惑笑着垂下眼眸,順着他的話說:“可不是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鬼主的錢就是他的錢,他和誰客氣,也不必對自己客氣。

鏡子裏,鬼主仔細梳理變黑的長發,用指腹将發結逐一解開,随後用水紅發帶松松垮垮将發絲束起。

池惑用餘光看向鏡中光景,年少的他對自己的外貌頗為講究,就算是下樓吃個宵夜,也不會放任外貌随意邋遢,很有一番對美的堅持。

此刻最日常不過的一番束發景致,池惑看在眼裏,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鬼主注意到了池惑的視線,在鏡中與之對視:“走吧,別讓随筝仙君久等了。”

已經點了兩菜一湯的時無筝等在桌邊,待聽到樓梯傳來響動,他擡頭,看到一前一後走來的池惑和鬼主,兩人在樓梯上有說有笑,似乎在聊什麽有意思的事。

合體期修為的時無筝五感敏銳,他注意到自家徒弟和那位池公子臉上都有淺淡的紅印,像是睡覺時被枕頭壓出來的,一人一側,似相對而眠。

如此想着,時無筝搖了搖頭,因為這不是他這個師尊該去思考的事。

“師尊,讓您久等了,我與池道友敘了好一會兒舊,就耽擱了時間。”

池惑入席,他很快注意到餐桌旁只有時無筝和程渺兩人,蕭過沒出現。

時無筝淡淡搖頭:“無妨,昨晚你累了,多休息一會兒也是好的。”

“四師兄不下來吃飯嗎?”池惑問道,畢竟主角攻蕭過那樣的性子,絕對不可能放過和時無筝相處的契機,也不會放過品嘗紅水鎮美食的機會,不下來吃飯屬實有些奇怪。

時無筝搖頭,淡聲道:“他近日言行無禮,被我教訓了,在自行面壁思過。”

自行面壁思過?

根據池惑上一世對蕭過的了解,不像是對方會做出來的事,他預感有蹊跷。

而且他也注意到,席上時無筝的臉色也不太好,眉頭輕擰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難道在自己睡着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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