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最終章(下)
最終章(下)
即空法師曾說過,渡了苦海,塵世間執迷的心念要麽成佛,要麽成魔。
但佛也好,魔也罷,總歸是有個結果。
自苦海出來後,鬼主曾因池惑上一世的記憶碎片入了魔,差點造成人間界的生靈塗炭。
當時,鬼主曾親手交給蕭過的禦鬼令幫了大忙,禦鬼令牽制了發狂鬼主的同時,也讓他沒辦法召喚鬼衆屠城。
歸隐無涯海千年,從不過問塵世的即空法師,因為先前池惑的囑托難得出山,參與了這份因果,直接出手封住了入魔鬼主的識海,阻止其因心魔釀成大禍。
池惑早料到了小崽子的選擇和結果,提前備了一手,在出發前往苦海之前,曾請求即空法師的幫忙。
因為他知道,是福是禍終究躲不過,躲不過的事情就要想方設法去解決。
只不過外界人看不明白,茶餘飯後胡亂揣測,關于蕭過如何拿到禦鬼令的傳聞版本無數,而即空法師之所以出山壓制鬼主的因由,也衆說紛纭。
但這些對于鬼主而言,都是與己無關的事情。
他的識海被鎖魂釘穿透,加之先前暴走時過渡消耗修為,鬼主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處于極度崩潰的狀态,被壓制後他的五感已經消失,神魂也似丢了大半一樣,突然失去了生機,安靜得如同一塊冰冷的死物。
即空法師将被壓制後的鬼主重新帶入無涯海,鬼主不狂不燥,像塊石頭般守在曾經和池惑短暫生活過的小院裏,終日對着無涯寺西南方向發呆,眼睛長久地注視着天與地的交界處,眼神黯淡無光。
蕭過和秦南珂曾幾次“故地重游”,帶了酒菜過來看望失了神魂的鬼主,蕭過難得沒因為鬼主的暴走責備,只是對着他一潭死水的面容深深嘆了口氣。
秦南珂像當日一樣,在院子裏支了個木桌,擺上酒水小菜,可菜涼了熱,熱了又涼,終是無人動筷。
鬼主就這般像木頭人一般渡過了段時日,直到無涯海冬去春來,驚蟄那日,雨水落了下來。
淅瀝寒涼的春雨打在鬼主臉上,他的睫毛顫了顫,又顫了顫,死灰般的眼睛終于在雨水中漸漸恢複了光澤,就好似正恢複生機的萬物。
也不知道是雨越落越大,還是其他什麽原因,鬼主的眼睫和臉瞬間濕透了,嘩啦啦一片無聲地流淌。
直到天色暗去,雨水停歇,鬼主才渾身濕淋淋地回到房間裏,一夜無言。
驚蟄日之後,在即空法師的指引下,鬼主來到苦海旁的荒地,開始親手種植楓樹。
這裏就是當時在客堂時,即空法師和池惑提到的荒山。
即空法師說,驚蟄日之後,最适合開荒種樹。
在綿延不盡雨水裏,鬼主的五感和神魂漸漸回歸,眼神也不再混沌,但是較之曾經,他的神情裏少了幾分鮮活,卻多了幾分安靜疏離。
興許是即空法師的安排,小骨傀炸炸進入到無涯海秘境,過來默默陪着如今安靜種楓樹的鬼主。
炸炸将一切看在眼裏,小爹爹變了,原本他從不親自下廚做飯,現如今許是被困在無涯海秘境中,日子過于單調乏味,他的小爹爹開始親自采摘食材,起竈生火,動作生疏地嘗試着烹饪食物。
它疑惑,原本以為小爹爹被那個名為即空法師的臭禿驢囚禁于此。
可跟小爹爹生活了一段時日,它發現真相似乎并非如此,這片楓樹林稀松平常,根本不是什麽可以困住鬼主的陣法,即空法師甚至都沒有出現過。
最離奇的是,小爹爹安心守在此,日複一日地做飯,吃飯,種樹,不厭其煩。
小爹爹被臭禿驢下蠱嗎不太可能……
“小爹爹,你本無需進食,可為何要日日折騰一日三餐”有一次,炸炸實在忍不住了,問鬼主道。
“而且還做的這麽……”
難吃。炸炸及時咽下了自己的評價。
鬼主知道炸炸想要說什麽,雲淡風輕地笑笑: “做菜本就是無師自通之事,別有一番意趣,現在閑來無事,興許每日做飯煮菜,漸漸就可以摸索會了,做出一手好菜來。”
池惑第一次給他做飯時,曾說過這番話,鬼主記着念着,漸漸明白了當時池惑的心境。
思考如何将一個到手的食材烹饪得恰到好處,并通過自己的技藝将其美味最大程度呈現出來,确實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當然,他日日起竈做飯,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複刻出當日池惑給他做飯的味道。
鬼主想,既然他們是同一個人,他也應該擁有同樣的廚藝天賦才對,一定能做出味道相同的飯菜。
想念的方式有很多,鬼主開始通過模仿對方,将他日甚一日的想念具象化。
鬼主也從即空法師那弄來筆墨紙硯,開始研究畫技,他時常對着鏡子一整日,用筆墨在宣紙上描繪出自己的面容。
可畫中人和鏡中人終究有不一樣之處,畫中人似言笑晏晏,左眼眼尾處多了一道紅色的淚痕,似散在水中若隐若現的紅绉紗,又似一尾恣意游動的金魚,畫面是靜止的,而這抹紅色卻在靜默中流動,泛着潮濕暧昧的光。
鬼主從一開始就明白,一旦他沾染上這抹紅色,就再也洗不掉了。
可鬼主還是伸了手,用指腹蜻蜓點水地觸了觸這抹紅,墨沒幹,淺淺地印在了他的指腹,勾勒出深紅縱橫的指紋。
染就染了,洗不掉更好,自己與自己,何必講究這許多
這抹紅色無處不在,且日漸深濃。
鬼主在無涯海楓林進行漫長的等待,一個又一個驚蟄日過去,他像當年溪畔洗衣的婦人般,等待那棵獨一無二的楓木長成。
池惑消失在無涯海的第三年後,時無筝随即空法師來過楓林一趟,鬼主只對他留下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便穿着蓑衣離開,之後時無筝再沒出現過。
秦南珂因為和即空法師學習醫術,便來過幾趟無涯海看望鬼主,蕭過不便前來,便托秦南珂之手将禦鬼令交還給鬼主。
秦南珂嘆氣: “蕭道友說,本是想等他小師弟歸來時再還的,可這枚禦鬼令長久拿在他手裏,卻不太合适。”
“他相信你,此時已經不會在受制于心魔了,所以将禦鬼令交還與你。”
“他也相信,祁道友很快就會回來的。”秦南珂道。
鬼主專心致志地種他的楓樹,斜風細雨,将料峭春寒直撲在他臉上。
末了,鬼主問了秦南珂一句: “你呢信嗎”
秦南珂愣了愣: “我信。”
鬼主笑了笑,便不再過問什麽。
他還是會經常做夢,夢到池惑上輩子經歷的那些舊事,鬼主設身處地的想,若非池惑出現在他的時間線裏,他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看似風花雪月,實則一地狼藉。
相較起來,自己和池惑相處的那段日子,雖然短暫,在他的記憶裏卻格外明亮,足夠他獨自度過無數個陰雨未晴的黎明和黃昏。
春去秋來,幾經寒暑。
天豐年號已經成了過去,年號換成了天乾。
鬼主在心裏對自己道,無涯海內沒有時間的流逝,所以他的記憶不會變得陳舊,感情也不會有任何斑駁的痕跡。
有時候雨水綿延不絕,栽種楓樹的泥坑積滿雨水,鬼主立在泥堆邊,在水中倒影裏看到了“自己”。
有點模糊,卻依稀可見。
鬼主想,下雨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好像“自己”無處不在似的。
只可惜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來,水中倒影一下子就斑駁地散開了。
鬼主還學着釀了酒,取名「楓葉紅」和「糯米白」,他反複嘗試改進,終于釀出了比紅水鎮客棧滋味更好的酒,這樣“自己”一旦回家,就不需要跋山涉水去紅水鎮買酒解饞。
每晚鬼主調息入定,都習慣将溫熱的就和水仙紅擺在茶幾上,他想,萬一池惑突然就回來了呢苦海荒涼無物,他又趕了這麽遠的路,一定很渴。
炸炸偶爾會忍不住問一句,他們需要等多久。
鬼主回答,多少年都願意等,自己回家的路,或許很長很長。
轉眼又過了幾十年,多情道即将圓滿。
即使池惑不在,但鬼主的感情和念想日甚一日,修為也随之日漸深厚,時間不會沖淡一切,只會讓鬼主更清晰地明白對“自己”的感情。
天乾七十九年春,驚蟄日,雷雨。
距離苦海之行已過百年。
這日,鬼主剛調息完畢,正披上蓑衣準備起身種樹,炸炸突然“砰”地推開屋門,做出一副人類氣喘籲籲的樣子道: “小爹爹!楓樹…最早那棵楓樹…好像是生病了…”
鬼主皺眉: “如何說”
炸炸指了指楓林的方向: “樹幹被雷劈開,流了血,很多粘稠的紅色液體從傷口湧出來——”
炸炸話沒說完,鬼主便掠過它的身邊,以最快速度趕往那棵最古老的楓樹。
距離這顆楓樹種下去,已近百年,鬼主也等了快百年。
在這場驚蟄的雷雨裏,楓樹被春雷劈成了兩半,蒼老樹皮盡數剝落,一塊紋路清晰的楓木驀然出現在鬼主眼前。
這塊楓木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色印記,說不清道不明,乍一看真像是楓樹在流血。
鬼主對着這棵被劈成兩半的楓樹發呆了好一會兒,突然福至心靈,這一道紅色的印記渾然天成,就好似池惑眼尾的淚痕,只要沾染了半分,就再也沒辦法洗幹淨了。
鬼主小心翼翼地将這塊驚蟄日的楓木取了下來,決定用它雕刻一枚楓木小人,就好似百年前他在溪畔,為洗衣婦人雕刻的那枚太歲石人偶一般。
鬼主将楓木抱在懷裏,考慮了良久,這個楓木小人,究竟是雕刻成祁忘的模樣,還是自己的模樣呢
雨水綿延無盡,而他也猶豫不決。
楓木色鮮紅的印記似乎暗指祁忘,可祁忘就是他自己,這一次,他想親手将自己還原。
在遲疑了三日後,鬼主終于做了決定。
他對着鏡子,将楓木小人雕刻成自己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小人左眼的眼尾有一道紅色淚痕。
鬼主還為雕刻好的楓木小人制作了一盞楓燈,拇指甲蓋般大小,掐了決,楓燈長明不滅。
他将楓燈放在小人的手裏,然後以一片楓葉為舟,讓提燈的楓木小人漂在苦海之上。
苦海無涯,有燈,就能看到岸。
鬼主在池惑的記憶碎片裏,曾看到他在扶水城等時無筝那晚,同樣雕刻了一個楓木小人。
只不過當時他是為了打發等待時無筝的時光,而此刻,自己則在等“自己”回家,這尊楓木小人也有了面容。
天乾七十九年冬,大寒,正是池惑上一世被挫骨揚灰的日子。
這日風雪大作,鬼主早早插了門栓,将屋門關嚴實。
臨近破曉時分,突然傳來“咚咚咚”的聲響。
有人在敲門。
正調理氣機的鬼主倏忽睜開眼睛,炸炸似預感到了什麽,作勢要發出驚呼,鬼主立刻捂住他的嘴,就好似害怕對方的聲音會把他從夢中驚醒一樣。
他以為此時此刻是夢,夢也好,別醒來都好。
風大雪大,搖曳的楓燈光影透過門縫,一晃一晃地落入屋內。
“咚咚咚。”
敲門聲一下下擊打在鬼主的心上,他的肩膀顫了顫,随之将所有外露的情緒隐去,佯做尋常起身,隔着門板輕聲問: “找誰”
他壓低語氣,害怕聲音稍微大些,夢境就碎了。
雖然他心裏隐隐有所預感,這不會是夢。
“叨擾了,今夜風大雪大,我想進屋避一避,不知可否方便”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那家夥,時隔百年,居然還是這副半真半假的玩笑語氣。
勾着他,吊着他,來尋他,總是如此。
鬼主愣了好一會兒,才壓住翻湧的心緒,模仿對方的語氣道: “既然今夜風大雪大,為何要上路”
“因為我想回家。”門外人道。
鬼主: “原來你是遠行在外的旅人。”
門外人: “回家了,就不是旅人。”
鬼主明知故問: “為何要敲我的門”
門外人: “因為我家在這兒。”
鬼主: “你家裏可有親眷”
門外人篤定道: “有,我臨走之前,娶了個媳婦。”
鬼主莞爾,一顆懸起的心漸漸塵埃落定: “既然娶了媳婦,為何要在外游歷百年”
“迷了路,花費了好長時間才找回來的,”門外人頓了頓, “而且我知道,我媳婦會等我的。”
鬼主噎了一瞬,恍然笑道: “你是如何找到回家的路的”
門外人: “媳婦想念我,給我做了一盞回家的楓燈。”
“池惑,可以開門了嗎”門外人靜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溫聲詢問。
語氣聽似很平靜,但平靜之下湧動的暗流,只有分隔了百年的兩人知曉。
有些東西,心領神會,無需言語表達,言語也無法表達。
突然“咯吱”一聲響,木門被從外向裏拉開了。
風雪裏,兩張相同的臉隔着漸漸亮起來的天光對視,池惑左眼眼尾的位置,有一道紅色淚痕,鮮活的,有溫度的,在雪中泛着微微潮濕的光。
“話說,你媳婦是誰”鬼主雖然佯做一副玩笑的語氣,但尾音微微發顫。
但他們彼此很清楚,這副玩笑的語氣之後,壓抑了多少年的隐忍和等待。
池惑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随即相視一笑。
他主動上前,像小崽子曾經對自己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他毫無保留地仰起脖子,淺淡一笑後,池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不輕不重,力道剛剛好,有點讓人生疼。
疼痛會讓人覺得真實。
池惑喉結滑動,吞下了彼此的呼吸聲——
“池惑,自己同自己,就不要明知故問了。”
“我回家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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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完結啦,接下來歇兩三天開始更番外,小可愛們有什麽想要看的番外嗎
《海王》這本對我來說是個假期和過渡,靠情緒和直覺寫,純感情流(因為本身沒接觸過太多修仙古代這類題材,看過為數不多古代背景是比較古早的幾萬字的感情流),所有情節都從人物的感受和互動去推進,用情緒來寫,不刻意做劇情線的安排和大世界觀的搭建,所以比較短,寫法也比較古早,是自己和自己互相探索,互相救贖,真正愛上彼此愛上自己的故事。
大吃貨和小吃貨終于走到完結,謝謝小可愛們的喜歡和支持。
接下來水仙的接檔應該是《上校》那本,篇幅和具體世界觀尚未定,因為想寫星際想寫戰争又想寫科幻,對我來說可能是個大挑戰,一直沒敢動筆。
也有可能開本非水仙的人外觸手或者怪物類型,或者末世異能,啊啊啊好多想寫的設定
所以就當開盲盒吧,敬請期待!
ps:過年收到了好多小可愛的祝福,愛你們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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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