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夏侯無憂在府中閑蕩，走到這前府後院交割之處，見衛溍正望着不遠處的李子樹。

他腳下一頓，打了彎兒，徑奔着衛溍而來。

“城主在看什麽？”夏侯無憂張望着，但不巧，只瞥到個衣角，倒是未看清是何人。

他疑惑地看向衛溍。

衛溍別過視線，輕拂了下衣襟，道：“沒什麽。”

夏侯無憂不信，又探頭望過去，只見夾道茫茫，樹上偶有果子墜落在地。

衛溍看着他，想起容叔同他說，夏侯無憂在府中品美酒、坐香車，日日去城中字畫鋪賞字畫。

這錢，都是從他私庫裏出的。

衛溍緊了下眉頭，斜斜看向夏侯無憂，問道：“你怎麽還沒回九宸城？”

夏侯無憂正展着折扇，聞言，動作一頓，随即聳了聳肩，笑着道：“你這兒多有趣！”

回去還得被他爹提溜耳朵講治國之策，還是衛十三這兒舒坦，沒人管他不說，還日日供他玩耍。

衛溍眯起眸子，“哦？既是如此，無憂公子走時，記得将我的私庫填上，你我也算有些交情，便不多收利了。”

夏侯無憂一噎，剛要開口，又聽他問：“想來無憂公子不是那等欠人錢財不還之人吧？”

夏侯無憂嘴角一抽，忍不住道：“你可知我初來你天虞城，散了百姓多少銀兩？”

衛溍揚了揚眉，此事他也有所耳聞，這位無憂公子看不得別人有憂，做慣了散盡千金之事，不過三日，這身上的銀兩就所剩無幾了。

他只扯唇一笑，“無憂公子寬厚，溍自愧不如。”

夏侯無憂：“……”

夏侯無憂也不與他争辯，含糊地應了話，然後同他說起上堯一事，“你同我說分上堯十城，許我九宸五城，可還算數？”

“自是算數，不過，無憂公子若想以城池相抵千金，公子自可在我天虞多留些時日。”

夏侯無憂捏着折扇，氣得牙癢癢，咬牙道：“我不住了！”

“好。”衛溍幹脆應聲。

夏侯無憂見他應得利落，一時怔怔，随即反應過來，搖頭直嘆，但想到正事，他肅了面容，問道：“如今上堯是何情形？”

衛溍也正了神色，回道：“王氏早有除趙氏之意，只是謀士衆多，王羽心思又狡詐，費了好些時日，他才意動，如今已将韓氏被滅一事盡數推到了趙氏頭上。”

夏侯無憂冷嗤一聲，“王羽這個老狐貍，當年滅韓氏，本就是他定的計策，如今卻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正是。”衛溍冷笑一聲，繼續道：“如今，王趙二氏已針鋒相對起來，趙無歇為避風頭，稱病不上朝了。”

夏侯無憂蹙起眉頭，“他是想逼談氏。”

“嗯，上堯朝中多趙氏官員，他一稱病，其他趙氏族人只會給談氏使絆子。”

“這可真是自尋死路啊！”

衛溍聞言，卻輕笑了一聲，“趙無歇此計，雖會讓談氏更加對其怨怼，但……他本就是陰狠之人，若想置之死地而後生呢？”

夏侯無憂一凜，轉瞬明白了衛溍的意思，趙無歇當年與王氏一同滅韓氏，王氏出計，卻未曾想誅滅滿族，但趙無歇當時，卻是連剛出生的小丫頭都不放過，活生生摔死在韓府門前。

以趙無歇的手段，雖有逼談氏就範之意，但也存了與談氏、王氏魚死網破的意思。

“那若是如此，我們該如何做？”夏侯無憂問。

衛溍望了眼漸漸陰沉下來的天，淡聲道：“只需……靜觀其變。”

*

江三玖和陽春兜了好些果子回來，兩人将果子洗好，一些放到青禾的桌案頭，剩下的，兩人便拿着，坐到廊下吃起來。

江三玖仰頭望着陰雲密布的天，咬了口脆李子，酸得牙疼。

“要下雨了。”陽春道。

江三玖皺着小臉點頭，然後說：“我去給美人送傘。”

看時辰，美人要從蜜羅殿下學了。

陽春也沒跟她搶，自己把果子都抱到懷裏，一個接一個吃起來。

江三玖拿了兩把傘，走過青禾門前時，進去把桌案上寫着“青珠”兩字的紙疊好，放到胸口處。

她抿着唇一笑，提着兩把傘，與陽春擺了手，便往蜜羅殿去了。

剛走幾步，天上就墜起了雨珠。

等她到蜜羅殿門前時，早已下成了瓢潑大雨。

這天變臉可真快啊！

她不禁在心中喃喃。

“你算個什麽東西？同我穿一樣的衣裳？”

江三玖腳步一停，将傘半擡起來，看清了樹叢後的兩道人影。

一個是佟嬰，一個是馮曦若。

她上次見馮曦若是在城主考校美人功課時，那日的馮曦若，她雖沒多瞧，卻也聽見不少美人贊揚她。

說她風姿婉約，有大族之女風範。

可江三玖卻覺得，馮曦若似是在學青禾。

學青禾的一舉一動。

馮曦若在蓮花村的模樣，江三玖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包括她曾罵過她的話，江三玖也記得模糊了。

如今，她的主子是青禾，青禾對她很好，她很知足了，別的，她都不會在意了。

她摸了摸胸口的那張紙，上面是她的小字。

別的婢女都沒有的小字，就是陽春都沒有呢。

“青珠”，是她的名字了。

“江三玖，你一定在心裏嘲笑我吧？”

江三玖一愣，将傘微微打高了些，看到馮曦若站在雨中，隔着樹叢看着她。

她往遠望去，佟嬰已沒了身影。

江三玖不解地看着她。

馮曦若輕嗤了一聲，若不是這雨及時，佟嬰也不會放過她，不過因為一件顏色相同的衣裳，佟嬰就要如此數落她。

明明衣襟處，佟嬰的是金線，而她用的只是普通的絲線。

可她的狼狽被江三玖看到了。

她回身時，看到了打着傘，在傘下揚唇而笑的江三玖。

昔時，她看着別人欺負她。

如今，卻是江三玖看別人欺侮她嗎？

馮曦若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珠，高高地擡起下巴，對她道：“可是那又怎樣呢？我依舊是美人，未來會入天都，成為天子的女人。”

江三玖看着她，抿着唇沒說話。

她沒有嘲笑馮曦若，只是現在，聽她說這些話，有種淡淡的悲哀。

“知道佟嬰為什麽讨厭我們嗎？”

江三玖捏着傘柄，低眸不語。

“因為我是蘭花村出來的，你是蓮花村裏出來的，不似她們，是鎮上來的美人和婢女，你我……在她們眼中都低一等。”

說到這裏，她又笑了，“可江三玖，我比你高一等呢。”

“永遠都高一等。”

她說罷，獨自走在雨中。

遠遠的，江三玖看見她的婢女來接她，她依舊如那日夜裏演禮一般，輕移蓮步，動作柔婉。

只是，她的背脊雖仍挺得直直的，卻不似在蘭花村那般……舒展了。

“三玖。”

江三玖聽到青禾的聲音，猛然轉過身，隔着雨幕她見青禾在廊下招手，随後就要闖進雨裏來。

雨水翩翩而下，沾落在她衣袖點點。

江三玖嘴角的笑陡然壓平，捏着傘，跑了過去，腳下濺起數道水簾。

“青禾！”

她喚了一聲。

魏青禾見她過了來，收回了腳，但鞋尖上已微濕。

江三玖将另一把傘遞給她，然後将打着的傘微微擡高了些，為青禾遮住檐上的雨珠。

“走吧，青禾。”她道。

她為青禾撐傘時，正看到青禾發上歪斜的朱釵，不由一愣。

青禾及笄了。

可她并未見到青禾在發上別簪。

她斂眸俯首，想着：要給青禾買最好看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