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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在場世族子弟沒想到姬瑤會突然向李幸出手。再怎麽說, 他也是得樂陽君舉薦被封為上卿的,哪怕言行有失,他們也不懶怠與他一般見識。
畢竟直到現在, 他們也清楚樂陽君為何會對一個無甚出身的庶民另眼相待, 即便他在此後便再未召見過李幸, 淮都上下也不敢輕舉妄動。
要對付李幸何其簡單,但樂陽君若有意擡舉, 為一個跳梁小醜開罪了他卻是不值。
李幸當然不清楚這一點,他連大字都不識一個, 就算驟獲尊位,又如何能看清淮都錯綜複雜, 暗潮洶湧的局勢。
他只以為, 衆人敬畏的是自己上卿這個身份。
在李幸有限的認知中, 上虞之中,除了讓他登臨高位的樂陽君,也就只有國君比他更尊貴。
如此,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何敢呼喝世族子弟, 衆多世族不願開罪樂陽君而對他的容忍, 更助長了李幸氣焰, 讓他行事無所顧忌。
如今見李幸衣衫褴褛如同乞丐,兀自哀嚎, 席間世族子弟先是一驚, 随即意識到他只是皮外傷, 都不由露出幾許笑意。
在場衆人尚且年少,還做不到能如長輩一般完全無視李幸冒犯, 對他這個一朝翻身耀武揚威的所謂上卿早有不滿,此時見他在姬瑤手上吃了這樣大的虧, 只覺十分痛快。
這是他們一直想做但礙于族中約束不能做的事。
弦音終于停了下來,如提線木偶一般僵硬舞動的常茹這才找回對自己手腳的控制。
她一張臉青紫交加,對于最重顏面的世族而言,在同為世族的衆多少年人面前丢了這樣大的臉,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雙目噙了淚,常茹本以為會有人來安慰自己,不想就連素日與她交好的人也只看着前方,未曾向她投來一瞥,像是全未注意到常茹的窘狀。
常茹只以為是自己為姬瑤所控丢了臉,才會叫他們有如此态度,心中對姬瑤怨憤愈深。
她為羞惱蒙蔽了雙眼,未曾看到衆人此時無視她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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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茹以自己修為針對姬瑤,世族之人不會覺得有什麽,但借李幸之手羞辱姬瑤,卻是他們不能接受的。
同為世族,即便多有龃龉,但在某些時候卻應同氣連枝。
僵硬地站在原地,見遲遲無人理會自己,常茹一時又羞又氣,憤然離席而去。
不過就連桓少白,也沒有起身去勸慰她的意思。
她既然做了,就該想到後果。
姬瑤就更不會在意常茹走還是留,她從昆山玉碎上收回指尖,擡眸看向李幸方向,漫不經心地開口:“可聽夠了。”
方才在池邊亭臺中的執棋少女不由莞爾,她擡手示意侍奉在自己身後的婢女上前,低聲吩咐了兩句。
這句話本沒有什麽,但放在此時情境下,聽起來實在有些嚣張。
旁觀衆人尚且這般覺得,便更不說李幸了,他爬起身,被這話氣得整張臉青紫。
雖然他一開始叫得仿佛殺豬,但他身上不過只是皮外傷,方才叫得那樣響,更多是因為恐懼。
對上中年門客投來的目光,姬瑤微微偏了偏頭,似笑非笑地回望過去。
她已然留了他一命。
中年門客領會到她的意思,眼中無奈一閃而過,終究什麽也沒沒有說。
“你敢對我動手!”李幸揮舞着雙手,挺起因為近來吃飽就睡變大的肚子,高聲叫道,“我乃上虞上卿,你這是以下犯上!我要向君上上奏,定你的罪!”
這話剛說出口,方才得了執棋少女吩咐的侍婢已經到了他身邊。
“你們要幹什麽?!”李幸帶着幾分慌亂道。
兩名婢女沒有說話,只是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來,随即擡手往他口中塞了枚丹藥,李幸不知這是什麽,眼中溢滿了她們想害自己的恐懼,拼命掙紮起來。
他才剛做了上卿,還不想死啊!
可惜這兩名婢女都是武者,如何是他一個凡人能掙脫的,婢女木着一張臉,捏住李幸的嘴,事後拿起一旁桌案的酒壺便往他嘴裏倒。
丹藥順着酒水化開,被李幸吞入腹中,兩名婢女放開手,他狼狽地咳了兩聲,想将剛吞下的丹藥吐出來,又被婢女擡腳踹進了池中。
有些肥頭大耳趨勢的李幸在水裏撲騰着,活像只翻殼的烏龜,看得衆人忍俊不禁。
而自始至終,那名随他前來的五境門客竟完全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為何不出手?”有少女不禁奇怪道。
她身旁少年倒不覺得意外,低聲道:“誰讓這個李幸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真的将五境修士當做仆從對待。”
這五境修士本是樂陽君的門客,到了李幸身邊,竟被他當做仆從對待,今日赴宴,居然讓堂堂五境修士站在自己身旁侍奉。
這般舉動,就算是三大世族也做不出來,如此修為,已有資格列席在座。
“那他可真是自作自受了!”少女聞言,幸災樂禍道。
李幸并不會水,眼見他将要沉下去,端坐在席案後的執棋少女終于慢條斯理道:“上卿吃醉了酒,怎麽還跌進了水裏,還不快将上卿救上來。”
聽了她的話,席間世族子弟對視,難掩眼中笑意,畢竟方才将李幸踹下去的,分明就是司徒家的侍女。
淮都中,司徒氏勢力只在三大世族之下,司徒銀朱正是司徒家這一代最出色的小輩。
得了司徒銀朱的話,兩名侍婢才出手将快要溺水的李幸撈了上來,衣袍被水浸透貼在身上,他看上去實在狼狽不堪。
李幸氣得渾身顫抖:“賤婢安敢害我?!”
他惡狠狠地看向兩名婢女,擡腳便要踹去,卻被輕易躲開,踩了個空,踉跄一步,險些沒能站住。
笑聲響起,李幸的臉已經成了醬紫色,他忘了這不是在府中,他動手仆婢也不敢躲。
“這便是越氏的待客之道?!”李幸全然忘了自己是不請自來,他死死盯着姬瑤,“你敢動手傷一國上卿,我定要上奏君上,嚴懲于你!”
“上卿怕是醉得太厲害,生了幻覺,你身上何曾有傷,陳氏九娘又怎麽會傷了你。”司徒銀朱臉上噙着淡淡笑意,她雖口稱上卿,話中卻不見多少敬意。
說話間,對上姬瑤目光,她輕輕眨了眨眼。
李幸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除了褴褛錦衣,竟是半道傷口也找不見。
怎麽會這樣?!
司徒銀朱方才令仆婢喂他服下的丹藥,正是上好的療傷丹藥,些許皮外傷自是轉瞬便恢複了。
在場世族子弟也紛紛開口幫腔:“李上卿多喝了兩盞酒,怎麽還說起胡話來了?”
“不錯,上卿醉酒失足落入水中,還多虧了司徒氏的婢女救了你,如何還要怪她們。”
“我看上卿醉得太深,竟将這飄落的梨花也看作兇刃,還是快快回府休息吧!”
衆口一詞,李幸頭回嘗到啞口無言的滋味,他許久只憋出一句:“你們這是在颠倒黑白!”
便是颠倒黑白又如何?事已至此,倒也不必再顧慮太多。
中年門客擡手示意,随李幸而來,正為眼前情形不知所措的仆從得了命令,趕忙将李幸扶住。
李幸還要叫嚣,中年門客微微彈指,他便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中年門客沉聲開口:“還不快将主上扶下去。”
聽他這樣說,幾名仆從忙不疊動作,将奮力掙紮的李幸架走。
不過在離開前,中年門客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自姬瑤身上掠過。
注意到這一幕,陳肆低聲向身旁姬瑤道:“阿稚,他不會記恨你吧?”
姬瑤用力捏了一把袖中睡得昏天地暗的肥啾,語氣篤定:“他不敢。”
啊?陳肆聽得莫名,阿稚為什麽這麽說?
自從遇上姬瑤,他總是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
而在李幸一行走遠後,衆人對視,忽有笑聲響起,随後連成一片,席間氣氛頓時為之一松。
“十三,她的琴,與你相比如何?”桓少白看向蕭禦。
“我不如她。”蕭禦溫聲回道,并不吝于承認這一點。
陳氏陳稚——
桓少白看着姬瑤側臉,神色有些複雜。
“十三,你說有沒有可能,她真能治……”
桓少白原本不信這件事,但見到昆山玉碎在姬瑤手中,不免生出幾分猶疑。
她會不會真的有治愈蕭禦的方法。
蕭禦打斷他:“少白,她已說了是玩笑之語,你不必再為此煩憂。”
“我雙腿之疾,本是天命,難以違逆。”
說罷,他垂目看着飄散在水面上的梨花,擡手拾起一朵,神色平和。
桓少白看着他動作,心中嘆了一聲,還是将話咽了回去。
他當真已經接受現實,為治愈雙腿已經不報希望了嗎?
腳步聲漸近,卻是越重陵與一衆世族向此處行來,姚靜深與陳方嚴正在其中。
越重陵看上去年紀與姚靜深仿佛,不過即便笑着,也掩蓋不住他身上肅殺之氣。他身上爵位,本就是靠生死拼殺得來。
衆人面上含笑,仿佛全然不知方才争端,但從常茹開口要姬瑤撫琴時,事情始末已經被侍女禀告越重陵等人。
所以此時常氏之人,并未在來者中。在越氏府中折辱身懷越氏血脈的陳稚,哪怕她沒有成功,還自取其辱,也無法抹除她做過的事。
此非為客之道。
越重陵自來不是什麽好性情,常氏之人在他含笑逼問下連連致歉,随即便被請了出去。
見長輩前來,池邊安坐的少年們停下談笑之語,齊齊站起身來,擡手向前方一禮。
唯有姬瑤和蕭禦還坐在原地,這種時候,雙腿有疾似乎有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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