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別
蘇卿堯和三水回到蘇府時,天已經黑透了。
兩人進了大門,院子裏靜靜的。
這是蘇佩這幾天來頭一次沒有聽見動靜就往外跑,看樣子這寝食難安的幾天終于是熬過去了。
兩人到了正殿,蘇佩正在喂榻上的清池喝粥。
清池這幾天委實被這夢魇折騰的不輕,臉都小了一圈。
瞧見蘇卿堯和三水過來,蘇佩喜笑顏開的放下粥碗,站起來扯着蘇卿堯道:“果然還是少爺你有辦法,你們去了鐘靈山後半個時辰,清池就醒過來了。”
蘇卿堯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
靈隐生前一雙手沾滿了妖族的鮮血,落得千刀萬剮的下場也算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但此刻,他竟然還是對靈隐起了一絲不知如何描述的感覺。
不知道那究竟是心酸還是同情。
明知會遭反噬報應永世不得超生,他還是不顧一切的去做。
守着姜瑤冰冷的遺體二十多年,卻置她于水晶棺內,不曾有半分的輕薄。
到最後被千刀萬剮,執念竟也不過是想帶走當年,那寒冬臘月裏敷上傷口的一點兒藥粉,和一段兒淺紫色的溫柔歲月。
原來靈隐這一生,自被姜瑤帶上了鐘靈山,就都在為姜瑤而活。
可心中執念冥頑不靈終是害人害己,到頭來大夢一場,人去樓空,不得善終。
蘇佩見蘇卿堯默不作聲,斂了斂笑容問道:“少爺,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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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卿堯這才從方才的恍惚中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沒什麽。清池也終于是醒了,你也不用天天苦熬着了。你們倆這幾天都被折騰的不輕,好好休息一下吧。”
清池被夢魇折騰了幾天水米不進,整個人有些虛,她方才已經自己喝完了那碗粥,好好地躺下了。
蘇佩幫她掖了掖被子,也終于可以回自己房裏安心睡上一覺了。
三水此刻卻有些忐忑了。
陸離走的時候只顧得上傷心,還沒有盤問他,那谪仙傘和記載用法的古籍是如何不翼而飛并且恰巧讓柒夜看了去的?
三水只記得,那天他們第一次去飛花堂搜查靈隐的住處時,他剛剛收拾好這些東西,準備跟上陸離他們,結果不知怎麽的突如其來的一陣眩暈讓他腳下一軟,然後就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他感覺自己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陸離今天中午作法把他變回人形的時候了。
而這中間将近兩天的時間裏,他的記憶竟然是一片空白,全然記不清都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受傷,為什麽會化作原身。
三水正七上八下的憂慮着陸離回來會怎麽盤問他,蘇卿堯道:“已經忙了一天,三水先生先去歇息吧。”
三水道:“好,那蘇掌門也早些休息。”
三水雖為水蟒,卻一向怕熱。
因此雖然錦城已至深秋,他也喜歡化作原身盤到院子裏的枇杷樹上去睡覺。
三水剛剛要化身,蘇卿堯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對了,下午我們在閣樓的暗室裏清查出來的那些東西現在在何處?”
三水道:“方才進門時看到,都已經被蘇佩公子堆放在大院的西北角了。”
蘇卿堯道:“好,我知道了。那就先告辭,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三水有些狐疑,想着蘇卿堯又看不到東西,問這些東西做什麽。
但他還是沒說什麽,化了原身蜿蜒着爬到了枇杷樹上睡覺去了。
蘇卿堯則緩緩走到院子的西北角,蹲到那堆下午在閣樓裏清查出來東西前,取了幾樣慢慢摸索着。
突然,他摸到了一個類似香包的東西,那香包上的繩子是散開的,像是誰不經意間掉落的東西。
他将那枚小小的香包撿起來送到鼻下輕輕地嗅了嗅,不知為何那香氣竟有一絲似曾相識。
起初他以為應該是靈隐收藏的母親的東西,但很快,他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首先,若是母親的東西,靈隐一定也會小心翼翼的收藏在那只玉匣裏,不會這樣随意丢出來被蘇佩他們當雜物撿出來。
再者,閣樓的暗室應該只有靈隐與他們幾個去過,一群大男人不可能會随身配着這種女兒家的小玩意兒。
蘇卿堯一時想不通,只好把它先收起來,等陸離回來他們再一同分析。
——兩日後。
清晨,陸離如約歸來。
剛一到院口,陸離就看到蘇卿堯倚在正殿門外等着他了。
看他這副倚門盼郎歸的樣子,陸離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斂了呼吸,悄悄地點着小步子朝蘇卿堯走了過去。
陸離無聲無息地繞到蘇卿堯身後,猛地從背後摟住了他。
蘇卿堯微微一笑,握住陸離扣在他腰間的手道:“回來了?一路上可順利?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陸離驚道:“我剛剛明明一聲沒出,你怎麽發現我的???”
蘇卿堯道:“氣息。”
陸離道:“嗯……?”
蘇卿堯轉了個身把陸離擁入懷中,埋頭靠在他頸窩邊輕聲說道:“你的氣息,對我來講,獨一無二,好認的很。”
陸離悶聲道:“嗯……”
蘇卿堯摸了摸陸離的頭,又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道:“快進屋來,外面冷。”
陸離一面牽緊了蘇卿堯的手推門進屋,一面道:“知道外面冷你還在這裏站這麽半天,生病了我可不伺候你。”
蘇卿堯道:“沒有很久,我也是剛剛出來。”
陸離用力捏了一把他的手道:“剛剛出來手就這樣涼了?”
蘇卿堯:“……”
清池一臉壞笑的從床榻邊的屏風後面鑽出來道:“哎呦呦,一回來就這麽濃情蜜意的呀,真是小別勝新婚,啧啧啧。”
陸離道:“剛一醒過來就又開始耍嘴皮子了。”
清池一雙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笑嘻嘻地道:“狐仙大人,可聽說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你說你這一走就是三天,豈不是相當于讓我們蘇大掌門苦等了九年啊?”
陸離八年前就已經習慣了清池平時家常便飯一樣的調侃打趣兒,也不理會她,只道:“她這夢魇是如何解開的?是不是哥哥祭傘後就……”
三水在一旁瘋狂使眼色示意陸離別講了,陸離說到一半又硬生生的把後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裏。
清池卻已經感到了異樣,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沉默了片刻,她顫聲問道:“你們剛剛,說我大師兄怎麽了……?”
蘇佩過去摟住她的肩膀笑着道:“沒什麽沒什麽……”
卻不等他說完,蘇卿堯就開口了。
蘇卿堯不急不緩的平靜說道:“三日前,柒夜祭了谪仙傘,已經封印了靈隐的魂魄。阿離此三日,就是扶靈回北荒安葬柒夜的。只是我們發現靈隐的魂魄被封印後,你仍然是沒有醒來。我們也不好再拖,又一次去了飛花堂的閣樓。在暗室裏我們找到了靈隐珍藏多年的我母親當年給他的兩條帕子和一瓶藥粉。我們把這些東西埋到了他的骨灰旁後,你就醒過來了。”
自蘇卿堯說出柒夜祭傘後,清池的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
聽完蘇卿堯這麽大一段話,清池早已淚流滿面。
蘇佩面露難色,皺眉看着蘇卿堯道:“少爺,您為何……”
蘇卿堯再次打斷他道:“我們即便瞞得住一時也瞞不住一世,她遲早都是會知道的。”
聞言,陸離和三水在一旁也是唏噓不已。
現在的事情對于自小就生長在飛花堂的清池來說,也無異于一夕之間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在清池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記憶裏,幾乎所有的溫暖都是和飛花堂有關的。
可是現在,大雪夜裏發現被抛棄在荒郊野外的她,并把她抱回飛花堂的大師兄柒夜三日前祭了傘。
給了她一個家,教她讀書修習的師父靈隐五日前被千刀萬剮,封印于鐘靈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從小把她當做親妹妹,給她做可口的飯菜和漂亮衣服,彈曲子給她聽的師姐六日前在她面前自盡。
曾經在飛花堂一起生活的兄弟姐妹,這幾日也都四處散去了。
清池一個沒站穩坐到了地上,她蜷起雙腿,捂着臉把頭埋進兩膝之間,止不住的嗚咽了起來。
蘇佩想扶她起來,也沒有成功。
陸離道:“地上涼,你若是心裏難受,就去床上躺躺吧,我們不打擾你。”
清池現在的樣子,和三日前見到柒夜冰涼慘白的遺體時的陸離一般無二。
其實仔細想想,柒夜不僅是陸離最後一個親人,也是清池最後一個親人。
過了半晌,清池突然扶着地板爬起來,她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一雙大眼睛已經變得紅腫。
清池哽聲問道:“我大師兄……是如何知道谪仙傘的封印術法,又踐行了的呢?”
陸離沒有說話。
三水硬着頭皮上前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看好古籍與谪仙傘……讓柒夜公子拿到了手……”
清池道:“是何緣故?”
看着目前清池這副紅眼的樣子,三水心跳到了嗓子眼,支支吾吾道:“那天你昏迷,我們第一次去飛花堂搜查靈隐的住處時,我剛剛收拾好東西,準備跟上小殿下,結果不知怎麽的我突然間就昏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小殿下說我當時,不知何故化了原身……”
清池思慮片刻道:“我前幾天裏雖然是被困于夢魇惡境,卻也大概迷迷糊糊記得自己化了兩次原身。”
陸離道:“不止你們,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我單方面宣布清池是個脆皮鴨女孩沒錯了……而且是卿離CP第一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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