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入畫

陸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晌午了。

他艱難地眨了眨眼睛,翻了個身,看到了化成原身盤踞在他床邊小桌上的三水。

想來應該是照顧他太過勞累,已經疲憊到要化成原身來休息了。

陸離用胳膊肘支着床,想要試着坐起來,但是斷尾處的傷口還是疼的厲害,單單是動了這麽幾下,他就已經疼出來了一身冷汗,便只能作罷。

三水感覺到他動了幾下,吐了吐芯子,又變回了人形。

見他醒了,三水喜出望外地道:“小殿下,您可算是醒了,您都昏睡三天三夜了,可擔心死我了。”

陸離扭頭瞥了一眼他身後的傷口,那繃帶雪白雪白,顯然是新換的,可見這三天三夜裏,三水一直都在不停地為他換新的繃帶處理傷口。

陸離眼睛濕濕的,輕聲問道:“我……已經昏睡了三天……?”

這句話說的帶着幾分沙啞,三水忙倒了一杯清茶遞給陸離道:“足足三天三夜呢,小殿下快先喝口水吧,若有什麽想吃的,我現在就去做。”

陸離接過茶水喝了幾口,道:“不必了,我現在倒是沒什麽想吃的。”

三水從陸離手裏接過茶杯放回桌上,道:“小殿下若想下來走動走動,不妨先化作原身跳到地上,總會比這樣直接爬起來舒服些。”

陸離道:“你說的好有道理。”

只是陸離到底是缺了一條尾巴,總覺得平衡都掌握不好了,化了原身也是顫顫悠悠地跳到地上,又變回了人形,借着三水的力道才穩穩站住。

站穩後,陸離輕輕推開三水的手,苦笑着道:“不必扶我了,我自己可以的。下來走走可能會更好,我現在覺得,站着竟然比躺着更舒服。”

三水扶額道:“早先姑姑把您禁足在青丘,讓您閉關修煉,那堆積如山的古籍也不知道您是怎麽一本一本的讀下去的。可到如今,您反而是真真用上了那些書裏看到的東西,變着法子的折騰自己。”

陸離笑而不語,試着在屋子裏走了兩圈,這才踱回三水身邊,慢慢悠悠道:“你是說我這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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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道:“不是我說……小殿下您可真是……九尾狐斷尾是能這樣随随便便鬧着玩的事兒嗎?您知不知道,您這可是在玩兒命呢!”

陸離還是似從前一般,只要一聽三水唠叨就忍不住的要頭痛發作,但知道三水是真的操心他,且三水自他出生後就一直跟在姑姑身邊照顧着他,算得上是看他長大的長輩,所以哪怕陸離每次都對三水的碎碎念有一萬個不情願不耐煩,也都會壓着情緒聽下去。

“罷了罷了,就算是玩兒命,現在玩兒過了,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瞧,睡了一覺又是什麽都好了。”陸離在原地轉了個圈,吐了吐舌頭對三水笑了一下。

他倒是絲毫不像是個剛剛從命懸一線的鬼門關爬出來的人,臉上全然看不出劫後餘生的樣子,反倒更像是個出門玩泥巴弄髒了新衣服又晚歸的小孩子,挨完了訓後還在不以為然的偷笑,好不俏皮。

三水無奈地道:“這次是有驚無險,好在您挺過來了,下次萬不可這樣沖動了。”

陸離卻道:“第一,我一定會挺的過來;第二,此舉并非我一時沖動,而是早就想好了的。”

三水道:“為何?”

“因為我愛他。”

陸離斂起了笑容,思慮半晌,認真地說道。

這五個字聲音雖輕,卻像是有幾千幾萬斤的分量。

其實陸離也只是在閉關修煉的時候,碰巧翻書翻到了這麽一節,書上面講說在雪狼一族世世代代生活的北荒境內,有一朵千年雪蓮,花朵至純至淨,花生七瓣。

只需一瓣便可醫好天下百病,管你是病入膏肓,還是五識俱喪,取花瓣外敷內服,只要這花瓣到達患處,保管煥然一新。

只是這般存世千年的聖物,一定都有鎮守的神獸。

這鎮守千年雪蓮花的,便是一條極毒的火蛇。

都說錦城的醉心海棠為天下第一奇毒,可那千年海棠樹就那麽杵在鐘靈山的崖壁後,但凡會禦劍的有輕功的都能随随便便摘的到,也從未見誰因為醉心海棠被毒死的,即便中了毒,也一定有法子解得開,譬如說這雪蓮花,就解得開。

但那火蛇毒,卻是貨真價實的無藥可解,被那火蛇咬上一口,必死無疑。

但這極毒,倒不是說讓被咬之人即刻歸天的毒,而是一種慢性毒。

中了火蛇毒的人,會漸漸地喪失意識,不由自主地出現幻覺,行為舉止都越來越離譜,毒素會慢慢的入侵各種器官,最終活活的把人給耗死。

而這個過程,一般都長達三五年。

因此,幾百年來,不乏有去北荒尋蓮治病的人,更不乏有去無回的人。

這些人,一半是受不住北荒的極寒,還沒找到玉涼山就凍死在了半路上的。

另一半是沒有東西與火蛇交換雪蓮花瓣,因此強取豪奪無果,最終命喪蛇口的。

陸離初次從古籍上讀到這麽一篇的時候,并沒有太過在意。

後來與蘇卿堯重逢,見他瞎了眼睛,這才想起來這麽一個傳說。

那時他提出單獨去北荒安葬柒夜,一方面是要讓柒夜回到他自己的家鄉,另一方面,則是想親自去看一看,這雪蓮花的傳說是真是假。

而後,陸離果真在玉涼山山頂見到了這雪蓮花,聽火蛇說了與之交換的條件。

得知要以一條尾巴去交換一瓣雪蓮,陸離第一反應并不是怕,而是喜,喜出望外。

幸好不是什麽他弄不到的東西,幸好他就是九尾狐,幸好他辦得到。

而至于斷尾之後,他能不能挺的過來。

他覺得一定挺的過來。

這倒并不是說他對自己有多大的信心,而是他真的對蘇卿堯有很大的信心。

就像三水所說,那堆積如山的古籍如何看的下去,以及在寒池邊長達五年的苦苦修煉,到現在,他也不确定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現在看來,五年八年或許真的不長,彈指一揮間,就這麽過去了。

但在他經歷這些的時候,卻是并沒有什麽希望什麽時候能出的去的。

他也不知道要修煉到什麽程度,姑姑才會認可,才會放他出青丘去報仇。

他只知道,他不能放棄,總有一天能再見到那一襲熟悉的淺青色衣袍的翩翩少年。

然而這種看不到解脫的時間的禁锢,就像是無期徒刑,無論多短暫,身處其中的時候都是遙遙無期。

方才陸離的那一句“因為我愛他”說完後,三水就一直沉默着,沉沉的低着頭若有所思。

陸離把手放到三水面前揮了幾下,三水這才回過神來。

陸離道:“你……怎麽了……?”

三水扶額笑了笑道:“沒什麽,只是感嘆。”

陸離道:“有什麽好感嘆的?”

三水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看來那元郎所言,果真如此啊。”

陸離也覺得鼻頭一酸,轉身用手掩了掩,忙道:“好了好了,沒事兒提這個煽情的東西些幹什麽,咱們還是說點別的。”

三水道:“不是小殿下您先提的嗎……”

陸離:“……”

陸離沒有再接話,而是繞過一道屏風,來到一張書案前。

青丘在建築這方面可不同于蘇府那些讓人看的眼花缭亂的高門大院,青丘就是一片有山有水,四季如春的梨海仙鄉。

陸離居住的地方也不大,只是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有一間廳堂,兩間居室,陳設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這方面,青丘遠不如蘇府裏吃喝玩樂讀寫各有不同的屋子那般講究。

因此,他平日裏讀書就在寝殿裏,書案茶桌只與床榻隔了一扇屏風。

陸離扶着書案的一角,若有所思地道:“三水,我才想起來,我已經昏睡三天三夜了,那算算日子,卿堯和蘇佩他們現在是該返回蘇府了吧。”

三水嚴肅認真地道:“也許他們還在找玉涼山,也許已經回了蘇府,但是小殿下,您現在重傷未愈,無論如何,您現在都不可以離開青丘。”

陸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行了行了,看你緊張的。我當然不會這樣子去找他們了,我是想讓你替我去蘇府看看他們。”

三水有些猶疑地道:“可是您……”

陸離道:“放心,我現在雖然是元氣大傷,但也不至于連起碼的行住坐卧都沒辦法自理,你只管替我跑一趟腿,哪怕不去跟他們打招呼也可以,只求你一定要去看看他們是否平安回府了。我就在青丘等你回來。”

三水思慮再三,想着要陸離這樣心神不定的養傷怕是對他也不會有什麽益處,于是便定了定心,答應了他。

三水走後,陸離拿起了書案上的一軸畫,他輕輕地解下那條系着畫卷的緞帶,把它展開來鋪平在書案上。

那是一張未完成的畫像,畫的人正是蘇卿堯。

是他當年受傷回了青丘後,在養傷的時候靜坐在這裏畫的。

這幅肖像已經勾好了線條,也大致填了色,只是還未完成人物的五官和眉眼。

陸離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認認真真地在那已經邊沿已經微微有些泛黃的老畫紙描摹起來。

不一會兒,就有一位仙氣飄飄的少年郎躍然紙上了。

而那少年的眉眼卻不得見,畫上,有一條白绫遮在了他本該清秀無雙的眉眼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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