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經年

經年

49.

晨光熹微。

病房裏很安靜,一點微弱的天光從走廊透進玻璃窗,落在漆白色的床頭櫃上。

那裏正放着一個透明的玻璃花瓶,裏面插着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日光稍微盛起一些的時候,病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拿着藥瓶的小護士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眉目溫潤、懷中抱着玫瑰的青年。

護士小姐給病床上的女孩換藥水,餘光瞥到床頭櫃上的玻璃花瓶被拿起來,倒去水換上了新鮮的玫瑰。

她動作娴熟,三兩下把藥水挂上去了,轉回身看到捧着花瓶回來的青年時,有些可惜地說:“先生,那一朵不是開得剛好嗎,怎麽就要換掉了呀?”

明淮序笑了笑,輕輕把花瓶放下。新剪下來的玫瑰沾着露珠,帶着新生的熾熱。

他說:“因為我答應了我的愛人,每天為她剪一枝花圃裏,開得最漂亮的玫瑰。”

“您的愛人真幸福。”小護士也笑起來,說,“昨天一晚上過去,您愛人的情況已經好轉許多了。今天晚些時候,應該就能醒來。”

明淮序在床邊陪護的椅子上坐下,朝小護士微微颔首:“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都是應該做的。”小護士抱着鐵托盤,笑着說,“有事再叫我就行啦。”

明淮序拿起一旁的保溫杯,從裏面倒了些溫水出來。他用棉簽蘸了蘸,給還在昏迷中的程意潤唇。

昨天晚上出事後,明淮序第一時間跟着程意到了醫院,随後就是打電話通知了兩家的家長。

兩家很快分別接通了電話,說要趕來裕城。但裕城下了罕見的暴雨,甚至有些發洪澇,交通實在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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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母在電話另一頭都哭出了聲,說:“淮序,好好照顧你妹妹。等天氣稍微好一點,我立馬就趕過來。”

程父程母則正在國外,聽到消息後立馬訂了返程的機票。

另一個被送過來的司機師傅,倒是傷得不太嚴重,只是多出軟組織擦傷。他跟着護士去包紮了一下,還能順便做完了筆錄。

明淮序看着程意略顯蒼白的唇色,瞥見她的下巴上有一道小口,指尖往前探了探。

微涼的指腹輕輕覆上那道細微的傷痕,他垂下眼眸來,心中依舊生生發疼。

護士說當時車撞上護欄。車窗玻璃一瞬間碎裂,程意有輕微的腦震蕩,加上手臂被玻璃狠狠劃了一道口子,看上去才會那麽嚴重。

實際上除去左腿骨折,并沒有太嚴重的傷。

“腦部CT做了嗎?”明淮序惦念着程意的舊傷,說,“她一直不醒,是不是……”

“全身都做過檢查了。”醫生當時笑了笑,看着他說,“病人應該是睡過去了,打進去的點滴都有助眠的效果,不久之後就會醒來了。年輕人不要着急,這次車禍好在司機控制住了車輛,才沒有太嚴重。”

原來師妹是睡着了。

明淮序半晌才反應過來,禮貌地朝醫生道謝。

他稍微放心來,一整夜沒睡,就這樣守在程意的病床前。

等到天明落雨暫歇,明淮序回南大的花圃裏,剪下了一枝新鮮的玫瑰。

程意躺在病床上,睡着時鴉黑的眼睫輕顫,安靜又脆弱。

明淮序收回探出去的指尖,卻覺察到手指下的臉頰微微一動。

他側過頭,看到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半睜開來,怔怔地看向他。

“淮序。”程意剛醒,甚至都沒弄清自己現在在那裏。她覺得心中悸痛,卻不肯移開眼,竭盡全力地吐字,“明淮序……”

明淮序手中動作一頓,緊緊握住了程意冰涼的指尖。他語氣緊張:“我在這裏。意意。你現在有哪裏不舒服嗎?頭會暈嗎?”

程意眼前在發暈,暈得還十分劇烈。但她依舊努力地看向明淮序,眼睫不知道什麽時候濕了。

她勉強找回一絲清醒的理智,對上師兄的黑眸,一字一句喊他的名字:“明淮序。”

“明淮序。在去年落雪之前,我們是不是相愛過?”

她說完這句話,眼眸裏的淚珠就徹底打濕了枕被,一滴一滴落下來。

明淮序一愣。她這句話有些突兀,但他卻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他被程意哭得心痛,伸手為她擦去眼淚,溫柔地回答說:“我單方面愛過你。愛了許多年。”

“不是。”程意輕輕側頭,埋在明淮序的手掌裏。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斷斷續續發着聲,“不是單方面,不是這樣的。我喜歡你,淮序哥哥,我喜歡你的。”

明淮序指節被水珠打濕。他往前靠了一些,順勢把哭得傷心的小姑娘抱在懷裏。

“這樣嗎?”明淮序笑着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唇角,“我知道了。我愛你。”

“對不起。”程意實在是難過。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麽醒來一看到明淮序的臉,就會忍不住想哭,“我忘了。我忘記了,對不起……”

“先不用道歉,意意。”明淮序抱緊了程意,待她情緒稍微平複一些,才繼續開口,“你現在很累,身上還有很多傷口沒有愈合,先不用急着說話。我再問你一遍,頭還暈嗎?身上有沒有疼痛感?”

程意重新回到了平躺的姿勢,她抓着明淮序的手,說:“暈。感覺不到痛……”

“我現在通知醫生過來。”明淮序溫柔地看着她,“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想要和我說什麽的話,等再好好睡一覺醒來,随時和我說都可以。”

程意放棄了擡身,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微薄日光裏,莫名帶着一點孤注一擲的意味。

她說:“我愛你。”

“我也愛你。”明淮序看出程意的疲憊,也知道她的睡眠還不夠。他伸手覆上女孩的眼睛,輕聲說,“繼續睡吧,意意。我就在旁邊,不要害怕。”

程意睡着後,醫生也過來了。明淮序向醫生說明了情況,了解到程意還是有些腦震蕩,再過一段時間應該會好受一些。

醫生見明淮序一臉凝重擔心之色,不由地打趣道:“這位家屬,已經跟您說過很多遍了,病人情況穩定,不用您在旁邊照看了。倒是您臉色不好,是不是早餐還沒吃?”

明淮序點了點頭。

“去下面食堂喝碗熱豆漿吧。”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再吃兩個肉餡的大包子,可美了。先把自己的體力恢複好,再去照顧人家小姑娘。”

明淮序輕輕呼出一口氣,接受了醫生的好意:“謝謝,我會去的。”

病房有小護士看着,他離開之前,看着程意的睡顏想。

如果食堂的包子真的那麽好吃,他就給師妹也帶一個。

**

程意再醒來時,明淮序正坐在病床旁邊的小桌前,用筆記本電腦回複郵件。

她幾乎是一眨眼睛,明淮序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他輕輕把電腦合上,給程意壓了壓身上的被子:“意意,你身上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覺察到程意想要坐起來,把一個枕頭墊在她的腰後,将人微微擡高了一些:“這樣會好受一些嗎?”

“好很多了。”程意睡了許久醒來,後腦的眩暈感已經褪去大半。她擡起頭,瞥見自己打了石膏、被微微吊起的左腿,指尖指了指:“我這個腿是怎麽啦?”

明淮序被她的神色逗笑,說:“沒事的,只是骨折了。你身體的各項指标都還好,包括腦部。”

他給程意倒了杯溫水,說:“你才醒來,先喝些水吧。”

“這樣。”程意縮回指尖,算是安心了下來。她稍微低頭,喝下了小半杯水,覺得身上一下暖和了許多。

“餓了嗎?”明淮序看着程意有些消瘦的臉頰,有些心疼地說,“醫生說,這幾天最好吃流食。等會兒喝些小米粥好嗎?我現在叫人做。”

“好。”程意許久沒有進食,這會兒确實餓了。她稍微探出一點指節,就被明淮序順勢抓住。

“淮序。”程意看了他許久,琥珀色眼眸眨了眨,問,“你以前喜歡我,是嗎?”

“我現在也喜歡你,意意。”明淮序笑着說。

“那你為什麽,”程意帶着一點鼻音,說,“從來不提過去的事情。在講座那天,好像我們從前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以為對于你而言,三個月的時間只是生命裏淺淡的一筆。”明淮序吻了吻她的手背,說,“意意,我以為你不記得那些事了。但再次與你重逢,我很感激,也很珍重。”

“我想,現在我如果長久地留在南大。我們即使是陌生人,你能不能愛上我。”

“既然我們重逢,我就不會放棄這次機會。”明淮序認真地說,“過去的事情,如果你想要談論,我願意聽你說。如果你不想,我也從不在乎你過去和誰一起。”

“但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記我了。”

程意聽他說話,聽得眼眶都紅了。她說:“可我當時、我當時把你的聯系方式全拉黑了……你打我電話的時候,是不是很難過?”

“是很難過。”明淮序這樣說,卻依舊溫柔地看着程意,“我當時給你準備了一束玫瑰,是從南大花圃裏養出來的。我想送過去,卻看到你收下了其他人的花。”

“我不可能插足你的感情,”他輕輕刮了刮程意紅色的鼻尖,笑着說,“所以花沒送出去。”

程意又要掉眼淚了,明淮序有些無奈地給她拿紙巾,說:“早知道意意還是這樣愛哭,我們就不談這些事情了。”

程意抓了兩張紙巾,不想讓明淮序看見自己有些狼狽的神情。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原原本本地把所有事情,跟明淮序講了一遍。

事情實在太複雜了,程意講了許久,期間叫的小米粥被送過來了。明淮序抱着程意,一口一口喂她喝粥,讓她不要着急。

程意喝着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喝完接着跟明淮序講,講着講着又忍不住哭了。

明淮序被程意這幅模樣逗笑了。他吻着她紅腫的眼眸,說:“師妹剛醒,不要這樣傷神。這些事情都過去了,我一直會陪伴在你旁邊。”

“你怎麽一點難過的反應都沒有!”程意說完,惡狠狠地看着他,說,“這樣看起來,也不像是喜歡我的樣子嘛!”

“意意。”明淮序手心被她不重不輕地撓了兩下,眼眸中滿是無奈和縱容。他笑着說:“我是難過的,難過我們錯過了許多年。但我不想讓你沉溺在這樣的情緒裏,希望你抛開讓自己痛苦的回憶,往後的日子都開開心心。”

“我怎麽會不難過呢?”明淮序再次擦去她的眼淚,溫柔地說,“我難過于和你陰差陽錯的分離,難過于當時沒有再來找你,但我同時又感到慶幸。”

“慶幸我們在人海中再次重逢,慶幸我們再次愛上對方。”

程意止住眼淚,轉頭看見了床頭櫃旁的玫瑰。她仰起頭,抓着明淮序的領口,要他離自己再近一些。

“明淮序,”她說,“我們還欠對方一個吻。”

明淮序配合地低頭,親吻他脆弱而明豔的小玫瑰。

南大裏的那塊花圃,荒廢了五年,終于又開出玫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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