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心變故
第十六章 人心變故
“他們在楚家住下了?也好。”
燕西昭翻着從楚家藏書樓搬回來的書卷,聽着暗衛的禀告,有些意外地皺了皺眉,“那……有沒有試出,楚逸到底真傻假傻?”
“應該是真的吧……”侍衛有些遲疑。
燕西昭頓時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應該是?本候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何用?”
“是!是真的!”侍衛一個激靈,立刻挺起胸膛,拍着胸脯說道:“屬下親眼看到楚逸被十三郎辱罵毫無反應,只有傻子才聽不懂那些話。若他不傻,有那耿九撐腰,又何必受這等羞辱?”
“也對,”燕西昭點點頭,似對他說,更像是對自己說,“十一郎心高氣傲,若不是傻了,怎能忍得了?”
他忽然又笑了起來,只是這回的笑容中,帶着幾分詭谲和得意,“明日洪峰将至,正好看看耿九那法子管用不。還真想不到,這厮竟會這多古怪的玩意兒,幸好當初死的早……不知這一次,他還能活多久……”
“若是沒了他,楚逸這傻子還能活幾日?”
“到時候,這天下……呵呵,總該輪到我一回了吧!”
耿九塵雖不知那個娃娃臉的燕西昭心裏打什麽主意,卻也不願在平南侯府常住,畢竟無論是對于楚逸,還是耿九本身來說,大燕的滅國之恨,對漢民的壓榨剝削,都是刻在骨子裏無法改變的。
他這次幫燕西昭守住河堤,為得也不是燕西昭,而是兩岸數十萬百姓。
當年正是因為這場洪災毀了大半青州,餓殍遍地,官府又橫征暴斂,才逼得他們揭竿而起。
如今,沒了這場洪災,天災不在,燕西昭既是重生回來,曉得厲害,人禍若是也能避免,是不是就可以徹底放下手中刀,去江南覓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個園子,陪着楚逸安安穩穩度過餘生,豈不快哉?
他本來就是這世界的過客,不該卷入太多幹系,若不是楚逸前世将皇位推給了他,讓他被綁上了這世界的氣運,他也不會被困在此地無法離開。
古今中外,多少人為争奪帝位六親不認,骨肉相殘,他卻記着一個只帶了他三年的人,将數十載楚苦奪來的天下拱手相讓……
“真是個傻子!”
耿九塵嘆息一聲,看着身邊沉睡中依然不肯松開他衣角的楚逸,哪怕在黑夜中,借着窗棂間透過的一點月光,他仍能看清那張稚嫩的臉上,抹不去的憂慮和害怕。
哪怕從前曾有天才之名,他依舊是個不滿十五的少年,若在後世,尚是個讀書的學生,可如今的他卻身負國仇家恨,還被折磨□□至此,換了誰都得崩潰。
“睡吧,放心,九哥說了會保護你,就絕不會離開你。”
楚逸的眉心松了松,可手依然沒松。
“好吧,你當年的心願,我也會替你完成,睡吧!”
你一心求天下太平,江山一統,為此不惜受盡輪回之苦,半生戎馬,卻将勝利果實給了我。
那這一次,就由我來,替你完成心願。
窗外的夜空中,月色溶溶,誰也不曾注意到,一顆星子在東方天際忽然亮起,連明月都無法奪去它的星光,閃爍間帶着種逼人的氣勢,足以與日月争輝,讓周圍所有的星星都變得黯淡無光。
“狼星北望,只怕兵災将至啊!”
遠在江南的一處山莊中,兩位老者本在園中對月小酌,秉燭手談,忽地心緒一動,擡頭之時,正好看到星象異動,其中一青袍老者掐指一算,皺起眉來。
“不對,北方将星起,卻大利南方?這是何故?難不成……”
“如今朝廷偏安江南,不思故土,自二十年前飛将軍冤死獄中,南安哪裏還有什麽名将。”另一灰袍老者卻是嗤笑一聲,說道:“将星主北,莫不是北燕又出了什麽名将,要南下滅了大安?或許當真要掀了這窩子腐蠹,才能重頭來過……”
青袍老人搖搖頭,“延坪此言差矣,君不見昔日衣冠南渡,斯文掃地,五胡亂華之時,天下生靈塗炭,何來一地偏安?北燕如今雖開了科舉,亦以五經取仕,然骨子裏仍是胡人蠻血,若是一朝得勢,只怕又是一場浩劫啊!”
灰袍老者沉默了一會兒,忽地拂亂了棋局,“那又如何?老夫既已歸隐,天下……與我何幹!”
“與你無關?那你當初又何必去信痛罵楚青州?”青袍老人乜了他一眼,輕哼道:“我聽聞老楚一去,楚家就亂了,他那個孫子如今也不知淪落何方,都是你那封信造的孽啊!”
灰袍老者面色一黯,遙望北方,卻不肯認錯,“亂世方出英豪,楚青州委身事敵,他做得,我還罵不得了嗎?我已修書與梅鞍,讓他設法去青州找人,那孩子……可惜了!”
兩人相對長嘆一聲,都沒了再下棋飲酒的心情。
故人已去,江山殘破,大敵将至,雖有人沉醉歌舞升平之中,亦有人心懷故土,長夜難眠。
“走水了!走水了!”
“咣咣咣!”人聲鑼聲混雜在一起,連着遠處孩童的哭聲和女人的尖叫聲一起傳入耿九塵的耳中,将他從夢中驚醒。
霍然起身時,才發現懷中還抱着一人,他毫不猶豫地扯起床單,把楚逸三兩下綁在自己的後背上背好,這才拎起就放在床邊的鳴鴻刀正要沖出房門時,忽地停下了腳步,隔着門窗他都能感受到外面的熱氣和火光,看着似乎很遠,可感覺卻十分危險。
那種危險,不是來自于火,而是來自于未知的……人!
“九哥!”楚逸迷迷糊糊地醒來,伏在他肩頭,揉着眼睛問道:“九哥要帶十一去哪兒?”
“噓——”
耿九塵拍拍他的手,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楚逸立刻用雙手捂着嘴,好奇地看着他的動作。
只見他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忽地抄起了床上的枕頭,用被子卷了卷,裹成個巨大的包袱,走到門口,一腳将門踹開,把那包袱扔了出去。
“嗖嗖嗖!”一片箭雨帶着火光直射過來,瞬間将那巨大的包袱射得猶如刺猬一般,只是那些人剛射完箭,已看清楚了“沖”出來的并非耿九塵,頓時大叫一聲“中計”,從四面圍牆上跳進院來。
不料那刺猬般的包袱卻突然炸開,紮在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箭支倒飛出去,猶如天女散花,比他們用強弓射出來的速度更快、更狠、更準。
原來耿九塵在扔出包袱的同時,自己也背着楚逸揉身躍出,正正好被那包袱遮擋着,一見那些人露面,頓時殺氣迸現,出手毫不留情。
這個時候,對敵人手下留情,就等于引刀自戳。
“啊——”
周圍的伏兵一陣慘叫,誰也沒想到,連吃了幾天加料飯菜的耿九塵,到了這個時候,不但沒睡死過去,竟然還能如此厲害。
“快撤!放火!”
耿九塵手一抖,已将那床被射得破洞無數的棉被丢進了院中的大水缸裏,裏面的水果然早就被放幹了,他不禁暗暗後悔,到底還是被燕西昭那張娃娃臉給騙了,忘了這厮也是重生來的,不知是活了多少年的老妖精,演起戲來,真是比戲精還戲精。
似乎從知道楚逸被人陷害失憶變傻,他的智商也跟着跌了一大截,連最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沒了。
大意了,活該差點變成烤豬。
說到底,燕西昭當初怕的是楚逸,而不是他,他只是傳說中的那個“死人”皇帝,大家都當他是有勇無謀的傀儡,縱使他這回在燕西昭面前亮了幾招,只怕是弄巧反拙,引起了他的戒心,更加認定了楚逸徹底傻了,才會趁着他們回到楚家,痛下殺手。
他有重生的優勢,知曉後世發展,本來就出身北燕王族,又豈會甘心居于一個傻子和一個莽夫之下?
耿九塵不禁有些慶幸,還好沒把□□拿出來,若是當時築堤要用山中巨石,他或許真就把這開山利器搗鼓出來了。若真是那樣,就昨晚睡的那沉勁,這會兒都被炸上天去了。
“轟——”
他背着楚逸飛身而起,踩着幾個沖上來的士兵頭頂,躍上房頂,腳下稍一用力,掀翻了一溜瓦片,如昨日般故技重施,朝着那些士兵砸去。腳下所過之處,梁斷屋傾,人仰馬翻,哪怕腳下火海箭雨,也未能傷他們分毫。
然而北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震得地面都跟着顫了顫,為首的侍衛抹了把臉上的血與汗,心驚膽戰,仍是揮劍指向耿九塵。
“侯爺有命,今夜若讓他活着離開,我等提頭去見!殺!——”
“殺!——”
士兵們都跟着打了個冷顫,月夜下,耿九塵背着一人高高站在屋脊之上,一雙眼比寒星更亮更冷,目光如最鋒利的劍,所過之處,刺得人心底發寒。
可他們退不得,避不得。
上前是死,後退是死,唯有拼命一搏,死中求生。
“沖!——殺!——”
耿九塵連上幾層樓,站在最高處,卻不是為了腳下這群飯桶,只是舉目遠望,月色下看不清煙火之外的情形,卻能從方向和剛才的動靜猜測一二,聽得下面的殺聲陣陣,當即冷笑一聲。
“不知死活的東西!”
“蠢貨,有膽子敢算計我們,卻忘了守住河堤,可見天道亦不容你燕西昭——讓他洗幹淨脖子等着,那狗頭我早晚去拿!”
說罷,他揮刀劈落射至身前的箭雨,背着楚逸縱身一躍,從那四層的藏書樓飛身而下,在半空裏忽地甩出一道銀色的絲線,另一頭系着只鐵爪,正好釘在另一座木樓的屋脊上,跟着整個人又“飛”了起來,猶如一只巨大的蒼鷹,轉眼間就消失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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