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母子

第24章 母子

這雙眼睛,秦玖越無數次在噩夢裏見過。

一個并不真實,卻極具象征意味的夢。

熊熊大火燃燒一切,父母雙雙慘死倒在血泊中,滾燙的鮮血浸濕了他的衣服,雙眼被淚水血水交織的網蒙住了,什麽都看不真切。

他拼了命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看清爸爸媽媽的樣子,卻被一只沾着血腥的手擋住了,眼前一片無邊黑暗。

“九……月……”

“閉……眼……別……看……”

爸爸媽媽的聲音響起,那麽虛弱,那麽遙遠。

墜入黑暗地獄前,那雙仿佛染了血、淬了毒的丹鳳眼,這是他最後的記憶。

這一眼,他要把殺親仇人牢牢刻在骨血肉裏。

“阿玖,別看。”

此刻,又有一雙手将他眼前視線擋住,一股溫暖的香味将他發冷發顫的身體從背後輕輕擁住,體溫互傳互送,讓他漸漸找回了人間的感覺。

他從壓得人喘不過氣的記憶中抽身,恢複理智和情緒,伸手掰下厲承擋住眼睛的手,轉過身面對厲承:“我沒事,謝謝。”

方才是他差點失态了,還讓厲承逮個正着。

厲承無聲笑了,本想擡手摸摸秦玖越的腦袋,畢竟對方難得在他面前低頭,可是秦玖越發型一絲不茍,他到底按捺住沖動。

“騙子,”他罵了一句,“這才不是沒事的樣子。”

秦玖越被厲承瞧見了狼狽的一面,莫名覺得理虧,他別過眼去,依舊擺出銅牆鐵壁:“……就算有事也會沒事的。”

無數次噩夢他都是這麽過來的,他可以靠自己挺過來。

厲承看他這樣子,突然感覺拿他沒辦法,有些無奈地嘆了嘆氣。

“你嘆什麽氣?”秦玖越瞥他一眼。

“沒什麽,我不會說我要做你的王子保護你這種土話,因為我知道你必須親自去做這件事,而且非做不可,”厲承難得正經起來,眼神認真地看着秦玖越的眼睛,一字一句,“但如果你需要刀,我會負責遞給你。”

說罷,他将手放在胸前,堅定得像個英勇無畏的騎士。如此幼稚又刻意的動作,放在他身上卻不顯得虛假,反倒有幾分赤誠和可愛。

對于秦玖越的一切,厲承是極少數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人,他自然也無比清楚秦玖越過去經歷了什麽,以及他現在和未來要做什麽。

秦玖越脖子梗着,腰板挺直,整個人始終繃着一根弦似的,就這樣定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噗嗤一笑,他搖搖頭:“可我不需要啊。”

這條路,他自己一個人走就足夠了,一直都是這樣的。

“那我就在這條路的終點等你好了,”厲承也不氣餒,“一條路結束後,如果不知道下一條路去哪裏,我就當你的領路人,如果你已經想好接着怎麽走,我就當你的同路人。”

他朝秦玖越露出一個爽朗陽光的笑,“總之你是逃不過我了。”

不得不承認,厲承長得相當帥氣,但不同于葉時璋自帶氣場和距離感的每,他的五官輪廓深刻優越,即使不笑也流露出活潑生機,更別說他個性張揚、情緒外露,本就英俊的相貌在這種大鳴大放的性格中平添幾分說不出的吸引力。

秦玖越被這個笑容懾住了,一時間有些愣神。

他們早在大學那會兒就結束了,至少是秦玖越單方面認為結束了,但厲承這麽多年始終抱着非君不婚的念頭追逐他、陪伴他,并且在無數次碰壁中越挫越勇。

某種意義上,這樣的厲承早就與他同路并行許久了。

而他似乎也在對方一次次明目張膽的進攻過程中,不斷将邊界往後挪,哪怕每次都只是一點點——或許他們之間的糾纏不清,也是他默許的。

“厲承,”秦玖越頭一回意識到,自己拿厲承完全沒辦法,他難得流露出無奈之色,“你這人真不要臉。”

厲承哈哈笑起來,這一笑說不出的潇灑,他說:“追男朋友,要什麽臉。”

秦玖越:“……”

他轉身離開,才不想繼續搭理這人。

霍連山慢悠悠地打開車門,屁股剛沾到車後座,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狠狠拽一下,下颌被粗魯握住,狂暴的吻緊随其後,不由分說封住他的嘴唇和呼吸。

兩片唇被粗暴地啃咬出血,又和着血柔柔地吮吸了兩下,舌頭旋即鑽入口腔,越發深入,越發放肆。霍連山被另一個Alpha強硬地摁住後腦勺,先是壓在車後座上強吻一通,直至整個嘴裏都是血腥味,然後又被翻了個身側壓住,扯落了大半襯衣,在後脖子和鎖骨處留下深深淺淺的一圈牙印。

雪白肌膚上綻出朵朵花,猩紅鮮豔。

車內回蕩着又濕又黏的響聲,充斥着濃烈的信息素味道,霍連山始終不反抗,予取予求,甚至對方啃咬自己種下無效标記的時候,伸手環抱住對方,輕柔撫摸頭發和後背,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拍打。

坐在前座的司機和秘書對此早就見怪不怪,将擋板升起來,音樂聲量調大。

直至察覺火熱鐵柱頂在身下,霍連山才伸手反捏住對方的下巴,稍稍拉開點兒距離,染上情欲的聲音沙啞又性感,說話跟唱歌似的一樣好聽。

同為Alpha,論力氣他怎麽會比不過一個腿瘸了的Alpha。

“好了好了,在外面別發瘋,嗯?”

他語氣裏帶着誘惑人的笑腔,像是一張網将人的心輕易圈住,說着還揚起優美修長的脖子,在齊文泊薄唇上安撫般又親了親。

“你剛剛說話的那個是誰?”齊文泊不買他的賬,掐住他脖子将他人再次壓在車座上,拒絕霍連山拿親吻敷衍了事。他眼裏漫起一股陰狠的冷意,周身更散發出駭人戾氣,“我在等你,你卻跟別人說話,還對他笑。”

“那是葉時璋身邊的秘書,簡單搭個話,”霍連山見狀也不怕,反倒把玩起齊文泊別在衣服的寶石胸針,笑道,“之前我為了項目合作都把我那漂亮又可愛的乖兒子給他,結果他不知感恩轉頭就搶走我的大客戶,害我損失了幾千萬訂單。我當知道他不可能讓葉明耀拿到真标書,這次就是要惡心他一下。”

“不過是一個連家族內部有二心都擺不平的毛頭小子,就是命太好了,生來就在羅馬,”他慢悠悠地說着,“文泊,葉時璋的産業,葉時璋的收藏,葉時璋的莊園,葉時璋的團隊我都很喜歡很喜歡,我們鼎聲什麽時候可以扳倒峯彙,那就可以把那些都搶過來了。”

這話說得異想天開,跟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似的,叫人辨不出他到底是玩笑話還是真心實意這麽想的。

像峯彙這樣的龐然大物,旁人要知道霍連山打了吞并的主意,定會笑他不自量力。可是按照鼎聲如今吓人的發展勢頭,假以時日,一切皆有可能。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生意場上風雲變換有時候只在一瞬間,誰又能保證自己能一直處于發展風口,一直屹立不倒呢。

齊文泊直勾勾地盯住霍連山,雙目銳利如鷹隼,那眼神像是要往人的肉裏、骨子裏盯。霍連山也這麽對上他的視線,還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語氣放柔撒嬌道:“喂啊,跟你說了這麽多,車都快開回家了,還生我氣呢?”

“那就都搶過來,”齊文泊用指腹揉了揉霍連山的嘴唇,布滿陰翳的臉上浮起幾分奇異的柔和,“只要你喜歡,怎麽樣都行。”

霍連山仰着脖子朗聲笑了起來。

兩人再度抱在一塊兒,膩膩歪歪地親吻,車內溫度再次攀升。

度假村項目進入正軌後,葉時璋找了個天氣晴朗的周末,只身一人開車到普愛療養院,基本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來上一趟。

療養院位于據說風水很好的百靈山半山腰,掩于一片蒼翠之中,環境安靜風景怡人,硬件和服務都是百裏挑一,是A國權貴最熱衷的療養勝地之一。

葉時璋跟負責醫生簡單了解情況,推開房間的門,風掀起白色窗紗,一個身着白裙的女人正端坐在窗前,一頭濃密棕色卷發如海藻般散落,看起來有如同頸項纖長的天鵝,姿态無比優雅。

實在很難想象,眼前面容姣好的女人精神患病多年,如果忽略那雙了無生氣的藍色眼眸,以及眼角眉梢掩藏的幾分憔悴。

終于意識到房間裏還有第二個人,女人轉過頭來,目光由黯淡一點點聚起了光,嘴角慢慢勾起一個笑,語氣無比溫柔:“钰兒,你來看媽媽啦。”

葉時璋了然,今天他該扮演去世多時的葉家長子葉時钰。

他習以為常地走向生母趙慕卿,也不應她的話,而是陪她一同坐在窗前,安靜看那四季不變的綠山蒼林,聽她對那些他并未參與的、激不起他任何情緒水花的過往娓娓道來。

在趙慕卿這裏,扮演葉時钰是最安全的,倘若被她清醒時認出是葉時璋本人,會招致歇斯底裏的謾罵和毒打。

——當年死的為什麽不是你?

趙慕卿嘶吼,來來去去不過這個意思。

當年那場綁架案轟動一時,悍匪為錢為名綁走葉家掌權人葉起雲的兩個兒子,并在潛逃之時殘忍殺害長子葉時钰,次子葉時璋在這過程中受了重傷,差點也把命搭上。

中年經受喪子之痛最是殘忍,死的還是最引以為豪、最備受看重的長子,葉家伉俪坐擁商業帝國但也不過是尋常父母,為此大受打擊,一個病了,一個瘋了。

而小時候被拐走多年,直至青少年時期才被找回來的葉時璋,在所有人都不期待、不看好的情況居然活了下來,并且步步登高,最終坐上了葉家第一把交椅。

一時間也說不清,到底時也命也,或是陰謀如此。

——當年死的為什麽不是你?

哪怕高高在上坐擁一切,他依然能聽到這樣的聲音潛藏在四周,不斷回蕩,響得吓人。唯一不同的是,趙慕卿直截了當說出口,而其他人都只敢心裏默默說。他當時年紀雖小,卻完全看透了身邊所有人卑劣而陰暗的心思,或者稱之為遺憾更合适。

為什麽死的不是半路找回來的野孩子,畢竟長子才是葉家生葉家養的才俊?

反正這個野孩子走丢多年,在家族也沒什麽存在感,哪怕徹底消失了也根本不會有什麽人記得。

為什麽偏偏造化弄人,最為寵愛的孩子反而慘遭毒手?

葉時璋剛出生那幾年還是含着金鑰匙的小少爺,萬千寵愛于一身,等他流落在外好不容易熬過近十年的苦,重新回到葉家,卻成了最不被期待的人——就連活着也不被期待。

然而,這些無法影響葉時璋。他沒什麽閑情逸致演苦情戲碼,也并不期待從趙慕卿這裏得到所謂的母愛,更不會覺得代替葉時钰活下來的自己有什麽錯。

他也是扛過一場兇險萬分的大火,扛過燒傷槍傷九死一生才活下來的。同樣道理,他之所以能夠擁有葉家,也是因為他有能力擔得起。

他配得上他如今獲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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