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佛前煉獄

佛前煉獄

聽到宋玺元的聲音，左玉周身的壓力驟然消散。再看過去時，那僧人卻閉上了眼，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場錯覺。

“沒什麽。”

左玉的聲音悶悶的，宋玺元察覺不對，但是此時人流愈發擁擠，他只能全力護好左玉，分不出神再問其他了。

等擠到跟前，其他人也看清楚了這僧人臨空而坐的樣子，連喬裝改扮的衙役也不由得驚呼：“神了！這和尚真有法力不成？”

其他人卻沒工夫理會他的問題，紛紛對着如功高僧跪拜：“大師，您看看我是不是與佛有緣之人？”

“大師，可否解答我的疑惑？”

“大師，看看我看看我！”

左玉看着這一幕有些無語，這和現代的追星場面有的一拼。

而那僧人卻似入定了一般，不管別人如何喊，他都充耳不聞。

宋玺元等人前來本就不是為了這所謂的高僧，便想慢慢擠出人群。豈料他們剛剛一動，那僧人就像是有所感應一般，緩緩睜開了眼。

他臉色凝重，緩緩轉頭：“這位施主，可是将有血光之災。”

他的聲音宛如洪鐘，周邊被震得靜了一瞬，然後都向着他看的方向轉過去。

宗湖也不例外，但是看過去後卻是一臉驚喜：“阿姐！”

左玉等人一愣，也是紛紛看過去。

果然距她們不到十米的地方，宗荔就擠在人群之中。先前人太多，大家還沒發現。

而宗湖剛要擠過去，就聽到一聲怒喝：“別動！”

他愣了下，便看到阿姐身後緩緩站出一人，正是裴夏。

他對着宗湖陰恻恻一笑，便忽的揚起手，一把匕首就架在宗荔脖子上。

人群中爆發出驚呼，大家紛紛擠着退開，生怕殃及到自己。

“殺人了！”

“啊！”

“救命啊！”

人們驚慌失措，都想逃跑，可是人流擁擠，反倒是有不少人跌在地上，然後發出陣陣慘叫。

一時間，孩子的啼哭聲，母親尋找孩子的聲音，人們驚慌的亂叫都夾雜在一起。左玉心下一沉，快速從宋玺元肩上跳下來，連聲大喊：“別跑，都別亂跑！”

她親眼見識過踩踏事故的威力，那是要死人的！

可是哪裏有人能聽她的，大家都被恐慌籠罩着，一傳十十傳百，恐懼只會層層疊加，吞噬人所有的理智。

左玉喊得聲嘶力竭：“他只有一個人一把刀，我們這麽多人，他傷不到我們的！”

衙役們也是拼命維持秩序，可惜他們今天都是特意喬裝改扮而來，沒有了那一聲官差的衣裳，根本沒人肯聽話。

先前一片熱鬧祥和的景象，此刻竟然轉瞬成了人間煉獄。尤其當左玉看到人群中一個被踩得已然斷了氣的孩子，她胸口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周遭的嘈雜仿佛都被靜了音，她不由得轉頭看向那衆人信奉的得道高僧。

他依舊懸空而坐，俯視着他腳下的苦難與哀嚎，面目平靜得仿若在看一出爛戲。

左玉呆了片刻，又轉頭看向那始作俑者。

裴夏依舊保持着持刀的姿勢，看着眼前這出鬧劇，滿臉都是諷刺。似乎察覺到左玉的目光，他隔着人群向她看過來，張嘴說了一句話。

宋玺元也察覺到了這一幕，他問左玉：“他在說什麽？”

左玉低下頭，趕忙扶住她腿邊一個跌跌撞撞跑過去的小孩，一把将人抱了起來。

“他說，我們什麽也做不到。”

宋玺元皺眉，他們只能盡全力，扶起那些跌倒在地的人。扶了一個又一個，卻依舊有人被踩傷。

“都不許動！誰動我砍誰！”

忽然，人群中站出一個個拿刀的人。他們抓住身邊亂跑的人便砍，倒下去了七八人之後，大家終于被吓破了膽子，蹲在地上不敢動了。

裴夏看着眼前這一幕，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看着人群中依舊站着的宗湖等人，笑道：“宋解元，宗案首，請吧。”

宗湖捏緊了拳頭，向着他步步靠近：“你別動我阿姐。”

裴夏卻是放大了聲音：“放心，我不動你阿姐。已經有這麽多人，替你阿姐去死了，她的命，可長着呢！”

蹲着的人們雖然被吓得肝膽俱裂，但是聽見這話，還是有許多人微微擡起頭，看向了仿佛鶴立雞群般的宗湖等人。

那些死了親人的，此刻抱着自己親人的屍體，一腔仇恨都加注到了宗荔與宗湖的身上。

左玉察覺到他們憤恨的目光，不由得心頭一跳，但是此時怎樣解釋都是沒用的。

她将先前抱起來的孩子交還給他的父母，卻連一句“謝謝”都沒收到。對方看着她的眼神，恍然間讓她想起在武合村的時候，那段被人人喊打的日子。

左玉閉了閉眼，心中荒涼無比。

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溫暖的觸感從手心逐漸蔓延而上。她轉過頭，看到宋玺元堅定的目光。

他說：“錯的是作惡者。”

那些拿刀的人統統過來，要拿繩子捆住他們。衙役們蓄勢待發，但是他們反抗之前，裴夏就命人硬生生從人群中拖出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你們敢動一下，我就殺一個人。我本就造夠了殺孽，不介意你們也替我分擔幾分。”

那孩子的母親哭得聲嘶力竭，卻不住地對左玉等人磕頭。

左玉很想安慰她一句，張了張嘴卻閉上了。

見他們不敢再動，裴夏這才讓手下将他們捆結實，将人都帶到了崖邊。

此時的左玉終于發現了不對勁，自始至終，宗荔都太安靜了。即便看着宗湖被綁起來時，也只是淚流滿面地搖頭，并沒有哭喊。

“你對宗荔做了什麽？”

裴夏愣了下，繼而笑道：“左姑娘果然是觀察入微，沒做什麽，她只是再也不能張口說話了而已。”

宋玺元臉色陰沉下來：“你給她喂了啞藥？”

裴夏聳聳肩膀：“對啊，和我繼母當日吃的是同一種，效果很好的。”

宗湖睚眦俱裂：“你這個禽獸！你有什麽事沖我來，為什麽要傷害阿姐？”

裴夏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因為傷害她，你才會心痛啊！”

一群人都默了，左玉覺得和這種瘋子簡直沒有道理可講。

裴夏帶着宗荔又往懸崖邊走了幾步，宗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停下！你要做什麽？”

裴夏當真就停在了那裏，對着宗湖笑道：“你不是一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變色嗎？原來，你也有這樣失态的一天啊？”

“憑什麽？憑什麽你們都有家人全心全意地呵護着？宗湖你有姐姐，宋玺元你有母親，那我呢？我有什麽？”

“我母親早逝，父親喪心病狂，這世間從來沒有人全心全意地愛重過我！”

“憑什麽？你們就該跟我一樣，失去最親近的人，親眼看着你相信的所有都瞬間崩塌！”

左玉看着他已經猙獰的臉，心下忽然有些不安。他剛剛說的話不僅僅是針對宗湖，還包括了宋玺元。

宗湖最親近的便是他的姐姐，那宋玺元呢？

“糟了！玺元，伯母……”

害怕今日的行動有危險，所以他們并沒有讓曾映同來，而是讓她在小院中等消息。

左玉留下了包括童師傅在內的四位武學師傅保護她，心想應該不會有疏漏了。但是如果裴夏還有別的人手，這次會不會就是調虎離山？

宋玺元的臉色也很快陰沉下來，雙拳握緊，死死盯着裴夏。

裴夏卻是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你們終于想起來了？放心吧，留在這山上的只有少部分人，大部分都在山下，就等着你們上山之後，再去偷襲宋家和縣衙大牢。我沒猜錯的話，今日縣衙中的大部分差役也随着你們來了吧？”

這下連衙役們的臉色也不好看了，縣衙一共十二名差役，這次跟來了足足九人，剩下的夠幹什麽？他們是真沒想裴夏膽大妄為到敢去打官府的主意？

不對，他哪來的這麽多人手？

“是吳縣丞……”

他們怎麽忘了，與裴夏一同失蹤的還有吳行禮！

吳行禮這是打算趁機拿下縣衙，偷天換日？

“接下來，咱們就等等吧。等着宋家伯母被帶上來，與你們最後話別好了。”

他一個手刀敲暈了宗荔，将人扔在一旁，旋即就看向宋玺元與宗湖，準備欣賞他們的怒罵。

宗湖卻是氣得不輕，但是又罵不出什麽難聽的話。他被裴夏的同夥強壓着，只能不斷掙紮。

而宋玺元則是緩緩放松了神情，閉目養神起來。

裴夏一愣，旋即不滿地皺起眉：“宋玺元！虧你還是讀書人，知不知道什麽叫孝字為先？你連你生母的死活都不在乎了嗎？”

宋玺元聞言睜眼，卻是冷冷看着裴夏，吐出兩個字：“蠢貨！”

裴夏額頭直跳：“你裝什麽？你還以為你是天之驕子嗎？考中了解元又怎樣，一會兒你娘被押上來，我就要你選，是要你娘死還是你替她死？”

左玉恨得想咬他一口，這人好歹毒的心思。

宋玺元倒是異常冷靜：“我為何要選？”

裴夏被他問得發懵，心道這人倒比他還像個瘋子。

這念頭剛一落，便聽到一個關切的叫聲。

“元兒！”

裴夏勾起唇角，得意地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