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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魚哥,一會兒我搭你車走啊,”陳博洋翹着二郎腿,坐在靠門的第一桌上,“我家司機今天請假了。”

“不行,我一會兒要去我爸公司拿東西,”詹魚說,“你自己打車回去。”

“這麽晚了,你還要去拿什麽?”陳博洋看了看窗外,“這踏馬黑得路都看不見了,叔叔公司還能有人?”

詹魚百無聊賴地點開微信又退出:“拿月餅。”

“魚哥,你敷衍我能用心一點嗎?”陳博洋哼了一聲,“不說拉倒。”

現在才六月,哪來的月餅。

當他是傻子嗎?

詹魚勾了勾唇,站起身收起手機:“我家司機到了,先走了。”

走出教室,此時天色已晚,盛夏的燥熱稍有緩解,學校門口已經沒什麽學生,昏黃的路燈下只偶爾路過幾個行人。

“這裏這裏!”馬路對面有人在招手,想要壓低聲音,但又因為離得遠不得不提高音量,最後變成了一種嘶啞又古怪的音調。

那人穿着連帽衫,帽子拉到頭上,又戴了一個棒球帽,黑色口罩把臉擋的嚴嚴實實,佝偻着腰,手揣在兜裏,看着就像一個變态。

詹魚頓了下,突然覺得自己合作對象似乎有點不正常。

詹魚一出校門,劉老七就看到他了,這學校他盯了兩天,就這位少爺最紮眼,集體廣播體操的時候都能一眼看到人在哪兒。

男生穿過馬路,一邊走一邊把自己的連帽衫拉高戴在頭上。

“詹少爺,你也戴帽子了,”劉老七有些驚喜,“這麽快就領悟到我們這一行的精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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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想明天登校報,”詹魚面無表情地從衣服裏摸出一個紙包遞過去,“這是頭發,你拿去做親子鑒定。”

“這長得帥就是不一樣,還能上校報,”劉老七恭維着小心翼翼地接過紙包,就像是接過了沉甸甸的五十萬:“我可以打開看看嗎?”

“随你,”詹魚雙手插兜,“被風吹走了,我們的合作就到此結束。”

劉老七剛剛掀開一個角,聞言又默默放了回去,在心裏暗暗吐槽,還真是惹不起的少爺脾氣。

他哪裏知道詹魚為了這幾根頭發,差點臉都不要。

“我走了,出結果了發給我。”

“你不怕我找到人了毀約?”劉老七出聲攔住要走的詹魚,“我要是毀約了,你就拿不到那四十萬了吧。”

詹魚嗤笑一聲,壓低聲音道:“我只是不喜歡幹白工,該我的我就要拿,我也不喜歡別人賺我家的錢。”

頓了下,他微微偏頭,視線從劉老七身上一掠而過:“你毀約,我損失的只不過是一個月的零花錢而已,但你--就是在和詹家的大少爺在作對。”

男生的聲音沒了以往的清朗,帶着些許喑啞,隐在黑暗中的半張臉頰沒什麽情緒,說完,他禮貌地笑着點點頭,站直身體走向街道對面。

直到人走遠了,劉老七才猛然回過神來,後背頓時浸出一層冷汗。

這……就是豪門貴族養出來的繼承人嗎?

手心潮濕一片,劉老七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問出那個問題去招惹對方,要是合作出了岔子,那位大少爺真的會拿他開刀的吧。

畢竟,對這樣的家族來說,想要讓一個人社會性死亡應該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背對着劉老七,詹魚心情複雜地低罵了一句。

馬路上,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緩緩靠近,最後停在路邊,車窗降下--

“少爺,抱歉,我來晚了,”司機一臉歉意,“你想吃的炸雞給你打包了放後座了。”

“等得我犯困,”詹魚拉開後座的車門,懶散地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下次再遲到,我就要扣你工資了。”

“好的,實在是抱歉。”

司機借着後視鏡看到詹魚系好安全帶,忍不住暗暗腹诽,要不是這大少爺突然說要吃炸雞,還必須是城東的那家,他早就到了,又怎麽可能遲到!

詹魚打開包裝袋,拿出一只雞翅,剛剛出鍋的雞翅炸得外焦裏嫩,脆皮酥香,香味迅速彌漫了整個車廂。

“那我們出發了?”司機吞咽了下口水,低聲詢問。

“嗯,回家吧。”詹魚點點頭,咬了一口雞翅,故作陶醉地說:“就是這個味道,我惦記了一晚上了,媽媽也特別喜歡吃這家的炸雞。”

司機:“………夫人知道您這麽惦記她,一定會很高興的,不過少爺您還是少吃,不然夫人又該說您了。”

“沒意思。”詹魚撇撇嘴,把啃了一口的雞翅丢進垃圾袋裏。

轎車緩緩駛離揚城附中,詹魚無聲地回頭看了眼,劉老七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熟悉的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

詹家老宅。

雕花大門打開,黑色的勞斯萊斯緩緩駛進,繞過噴泉,經過花園,最後停在老宅門前。

助理下車,躬身打開後座車門,詹啓梁略略彎腰下車,管家帶領一衆傭人等候在門口。

詹啓梁環視一圈,沒有看到熟悉的車:“小魚還沒回來?”

平時常用的車會停在露天停車場,但現在停車位上只有一輛紅色的超跑,是孫雨綿的日常座駕。

“司機說少爺想吃炸雞,所以繞了下路,很快就到家了。”任管家一邊回答,一邊伸手接住詹啓梁脫下來的西裝外套,遞給身後跟着的傭人。

詹啓梁皺了皺眉,不贊同道:“怎麽又吃炸雞,油炸的東西傷嗓子,以後別讓他吃了,廚房那邊再叮囑一下。”

“少爺年紀還小,貪吃些也正常……”管家笑着勸了兩句,詹啓梁眉頭皺得更深,見狀任管家不再多說,躬身應道:“明天我會去檢查菜譜。”

詹啓梁點點頭,上樓時想起什麽,又說:“明天小少爺要回來了,你們多看顧着。”

“好的,先生。”

詹家老宅是一棟三層樓的洋樓,曾經是民國時期富商修建的公館,被詹啓梁高價買下後進行修繕和部分重建,如今的規模比之從前輝煌更勝。

上到二樓,詹啓梁徑直去了書房。

推開門,書房裏燈火通明,看到等在書房的人,詹啓梁眉梢微揚:“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孫雨綿半倚着貴妃榻,正在用筆記本查看郵件,聞聲頭也沒擡,冷笑一聲:“我怎麽睡得着!”

“這又是怎麽了?”詹啓梁随手推上門,解開束縛了一天的領帶。

“劉先生說有線索了,”孫雨綿坐直身體,情緒有些激動:“找了十年,總算是有結果了,你說我能睡得着嗎!”

詹啓梁:“找到那個女人了?”

孫雨綿嘴裏的劉先生,他見過兩次,看着不太靠譜,但尋人的手段還是有一些,不少委托完成的效率奇高。

在這以前,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尋找的方向,根據醫院和偵探的調查,已經鎖定了幾個有嫌疑的對象。

“不,聽說是孩子的線索。”孫雨綿站起身,來回走了兩圈,“等找到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告那個女人,讓她身敗名裂,讓她和她的兒子生不如死。”

說到後面,她面色漲紅,幾乎是咬牙切齒。

十年前,詹魚在練基本功的時候受傷進了醫院,也是那個時候,他們才知道詹魚竟然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只要想到她的孩子在外面受苦,她就恨不得把那個帶走他孩子的女人生吞活剝了。

“別說這種氣話,”詹啓梁皺起眉,“我們說好了要把詹魚留下來的。”

“憑什麽!”孫雨綿憤怒地攥緊手,染成黑色的指甲深陷進皮肉,“我把她的兒子養得這麽金貴,那我的兒子呢?”

無論怎麽想,她都只能想到一個換孩子的理由,就是因為窮,所以偷走別人的兒子,把自己的兒子送來過富貴生活。

“這些該死的窮鬼,”孫雨綿憤怒地來回踱步,脖頸上青筋暴起,聲音尖利:“用下賤的母愛傷害我的孩子,都該死,這些人都該去死!讓這賤人的兒子也給滾出去,最好死在外面!”

“小聲點!”詹啓梁擰眉,反手給她一巴掌,沉聲呵斥道:“你是想讓整棟樓的人都聽見你在說些什麽嗎?!”

力道不算大,但還是讓孫雨綿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在疼痛中,她也終于勉強冷靜下來。

“我說過了,詹魚不可能走,”詹啓梁擰着眉,“你要實在看他不順眼,就把他送到老爺子那邊去,不要再提什麽趕他走的事情。”

胸口起伏不定,孫雨綿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壓下心口的不甘,恨聲道:“還不是都怪你,要不是因為你,我當年就已經把那賤人的兒子趕出去了。”

“嘩啦--”一杯冷茶潑在了女人的臉上。

茶水順着輪廓向下,打濕了真絲睡衣的領口,孫雨綿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潑自己茶水的男人:“詹啓梁你……”

詹啓梁随手把茶碗丢在桌上,神色冷厲帶着嘲弄:“你也別在這裝什麽母愛情深,當初說把大兒子送給老爺子做傳承人的可是你,詹魚跟着老爺子長大,吃苦受累的,也沒見你心疼過他幾次。”

“那是因為他不是我兒子……”孫雨綿嗫嚅,有些心虛。

“發現他不是你兒子,那不也是詹魚十歲以後的事情嗎?生生如今也十二歲了,你本來也就做好了放棄大兒子的準備,就別在我面前演戲了。”

詹啓梁背着手,眼睛眯了眯:“老爺子如今年紀也大了,就這麽一個願望,我再說一次,不要動送走詹魚的念頭。”

詹家本是戲曲世家,作為昆曲傳承人,綿延至今,詹家班也是戲曲傳承中最正統的一支,世代子女相承班主位置,從未斷流,直到詹啓梁這一代。

和滿身情懷風骨的詹家長輩祖先不同,詹啓梁覺得戲曲不過是時代的淘汰品,即将被市場抛棄,是一個永遠無法出頭的行業,只剩下些懷舊的,半個身子埋進土的老人還在擁護。

所以哪怕鬧得父子決裂,他也不願意接下傳承,毅然離開出門闖蕩,借着家裏的人脈,和自己經商的天賦,成就了如今的詹氏集團。

人到中年,詹啓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作為老爺子當初借他人脈的允諾,他把這個兒子送到了老爺子身邊,代替他成為了這一代的傳承人。

“他沒養在我身邊,我對他自然心疼不起來,一年到頭見不了兩次的,”孫雨綿不甘心被指責,又為自己辯解上兩句,“而且他還一點都不聽話,昨天又翹課了,這種孩子怎麽可能有人喜歡。”

“他會唱戲就行,老爺子都說他有天賦,讀不讀書的無所謂,這件事別告訴老爺子。”

詹啓梁捏了捏眉心,有些頭疼:“對外就說是雙胞胎,怕老爺子知道丢了孩子傷心,所以一直沒說,知道了嗎?”

“可是--”孫雨綿還想說什麽,就被詹啓梁厲聲打斷:“老爺子要是知道了,那我就只能把生生送過去了。”

他承諾過,不會讓詹家班斷送在他的手上,無論如何都會送一個詹家的孩子過去,大兒子即便是找到了,這個年紀才來學習也已經太晚了。

孫雨綿吓得連忙捂住嘴,一個勁搖頭:“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千萬別讓生生去受那個罪,他還這麽小,身體也不好。”

“知道就好,”詹啓梁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休息吧,今天連着開了兩個會,真的很累。”

書房裏再次安靜下來。

門口,狹窄的門縫透出一抹暖黃色的燈光,隐約可以看到裏面結束了争吵後,妻子正在為工作了一天的丈夫按摩酸痛的肩膀,聊着即将回家的小兒子,眉眼裏滿是期待和笑意,畫面溫馨又美好。

詹魚沉默着收回手,臂彎裏捂着的炸雞已經涼透。他轉身把一整袋炸雞丢進垃圾桶,有些自嘲的想:

原來,這個故事不是開放式結局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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