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27章
晃晃悠悠的椅子“嘎吱”一聲停下。
老人悶悶地咳了兩聲,旁邊的小童連忙拿過茶碗,放進他的手裏。
他接過茶潤了潤喉,小童接下茶碗,躬身後退。
整個過程中,沒有人說話,明明是十幾個人的院子,卻異常的安靜。
老人擡起眼,即便是年紀大了,皺紋密布橫生,那雙眼卻不見半點渾濁。
“跟我來。”他站起身,背着手往屋裏走。
旁邊的小童站得筆直,偷偷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小聲地說:“師兄,加油!”
詹魚看他一眼,悶聲不說話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前走,進了裏屋,房門“哐當”關上。
院子裏悄無聲息的一群人齊齊松了口氣。
其中一個女孩好奇地問:“師兄這是要幹啥?”
“不知道啊,我聽到說什麽學校的節目,師兄是準備在學校表演嗎?”
“哇,真的嗎?那我能不能去看!”
“我也想看,但師兄不是只參加公開演出和公益演出嗎?”
雖然是在聊天,但沒有人站起身,都保持着紮馬步的狀态,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火熱。
Advertisement
“你們小聲一點,一會兒師傅聽見了!”拿着扇子的小童連連招手,偷摸着往裏屋的方向看,“到時候罰你們多站倆小時!”
一提到師傅,一群人立刻收了聲音,膽子小的直接閉嘴,不敢再聊了。
這房子是典型四合院的格局,裏屋窗戶開着,但揚城的夏天,即便是風也是灼燙的,吹到屋裏也只會顯得悶熱。
詹雲岩在太師椅坐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椅子扶手:“說說吧,你為什麽不參加。”
詹魚站在他旁邊,手不自覺地搓了下褲縫:“我不想拜泱南老師。”
詹雲岩看向他:“原因。”
無論是幾十年戲曲人養出來的風骨,還是歲月閱歷帶來的沉澱,都讓這位老人身上染上不怒自威的氣勢。
此時,哪怕他沒表現出什麽情緒,卻也叫人不敢與之對視。
詹魚的手心浸出些細汗,他微微攥着拳,小聲說:“他教的沒您好,長得沒您帥,我不想拜他為師。”
空氣凝滞了一瞬,安靜地落針可聞。
“臭小子!”詹雲岩抓起桌上果盤裏的蘋果砸過去,“是不是欠收拾,啊!”
詹魚連忙閃開,長臂一撈,接住砸空的蘋果:“爺爺,不能浪費糧食!”
詹雲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指着離他三米遠的渾小子:“油嘴滑舌!”
詹魚嘿嘿一笑,小心地把蘋果放回果盤。
“啪!”一只皺巴的手突然橫過來,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速度極快,力道也大,絲毫看不出來老人該有的衰敗之态。
詹魚果斷地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一個旋身翻轉,他的反應太快,老人差點扭了手,跟着翻轉一圈半才化解了手上的力道。
詹魚收回手,甩了甩手腕:“爺爺力氣還是這麽大。”
要不是在一個戶口本上,詹魚都不敢相信,對方是一個七十九歲的老頭子。
就沒聽說誰家老人八塊腹肌的。
詹雲岩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沒有荒廢。”
帶了這麽多徒弟,日日夜夜的操練,有沒有偷懶,他一上手就知道。
“坐吧,”詹雲岩重新坐下,“為什麽不拜泱南,給我好好說,再插科打诨地就練兩套再進來。”
雖然詹魚是詹家班的傳承人,但除了他,詹魚還有很多位老師。
對于一位昆曲演員來說,他需要不斷地學習和借鑒其他演員的表演經驗和技巧,更多的交流,合作,以完善自己。
而泱南就是詹雲岩給詹魚找的下一位老師。
國內第一位拿到三度梅梅蘭獎的昆曲演員,後受邀成為華夏戲劇學院的院長。
詹魚準備坐,但想了想又站了起來。
“我要說了原因,你會生氣揍我嗎?”詹魚問得小心翼翼。
跟着老爺子學了這麽多年戲曲,最不缺的就是挨打,但也是真的怕被打。
詹雲岩用的是那種細細軟軟的藤條,邊緣打磨得光滑,抽在人身上不會傷到肉和骨頭,但卻格外的疼。
整個詹家班,沒人挨得住那藤條的打。
即便是已經出師了的師兄師姐,再回憶起那藤條的滋味都還會打冷戰,然後用到自己的徒弟身上。
“先說來聽聽。”詹雲岩閉了閉眼,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噠噠噠”地敲打。
同時暗暗運氣,提醒自己要淡定,年紀大了經不住發脾氣。
但說實話,他真怕忍不住,這渾小子氣人的事情可不少。
詹魚深吸了口氣,猶豫再三,他沒直接說原因,而是先問了個問題:
“師傅,你覺得我喜歡昆曲嗎?”
他叫的是師傅,而不是爺爺,這一刻,他是以徒弟的身份在問。
敲打的手指一頓,詹雲岩看向他。
面前的小孩兒從三歲就開始跟着自己,同齡人玩過家家的時候,他在院子裏紮馬步;父母在瑞士滑雪,他在雪地裏晨練。
他從來不是徒弟裏最努力的,說打五百個飛腳,絕對不會打五百零一個,但也不會偷懶,嚴格地執行每一項訓練。
“你很有天賦,”詹雲岩看着他,神色平靜地說:“我在你這個年紀甚至都不知道梅蘭獎是什麽東西。”
雖然詹魚的嗓子條件不好,因此還割了扁桃體,但他的舞臺表現力極好,唱做念打中,占了三項優勢,角色演繹非常有靈氣。
如今欠缺的只是經驗和技巧,這些都是後天可以補齊的。
“您在我這個年紀……”詹魚沉吟了下,說:“好像還沒有設置梅蘭獎這個獎項吧。”
老爺子七十九歲,梅蘭獎的歷史也才四十多年。
詹雲岩愣了下,站起身開始找自己的藤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這是。”
詹魚連忙攔住他:“錯了錯了,我保證不跟您擡杠了。”
“這還差不多,”詹雲岩拂開他的手,沒好氣道:“你就因為這種喜不喜歡的問題,不肯拜泱南?”
詹魚沉默片刻,輕聲說:“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傳承這兩個字太沉重了。”
拜了泱南,就意味着以後會進入戲劇學院,徹底走上戲曲傳承的這條路。
“你不是一直說你喜歡昆曲嗎?”詹雲岩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詹魚看着他,神情是少有的正經:“我真的說過嗎?”
詹雲岩沒說話。
詹魚就這麽看着他,又問了一遍:“我真的說過我喜歡嗎?”
詹雲岩偏頭看向窗外:“百戲之祖,如今也只剩下八百壯士。”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凝重又透出些悲涼。
從他出生到現在,這個行業的輝煌就只存在于歷史,偌大的華夏,十幾億人中只有八百個人在堅守。
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院子裏正在紮馬步的小孩兒,一個個還沒他腰杆子高。
“這其中,能堅持下來的有五分之一嗎?”詹雲岩問詹魚也問自己。
他做了很多人的師傅,但卻沒幾個徒弟,說來也是好笑。
“你是想放棄嗎?”詹雲岩看向詹魚。
詹魚沉默着沒說話。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詹雲岩背着手,沒什麽情緒地說:“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喜歡昆曲。”
詹魚擡起頭,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攥緊。
“你小的時候說,練得好,媽媽會誇獎,爸爸才喜歡你。”詹雲岩笑了下,“沒想到詹啓梁那樣的家夥,還會有人喜歡。”
“你要是不想學……”詹雲岩沉默片刻,淡聲道:“那就算了吧。”
他站在雕花窗邊,角幾上放了只青花瓷花瓶。
老人的腰背挺直像是一棵勁松,精神矍铄卻也難掩容貌的衰老之态。
這個時代還在追求中國風裝修的人已經少之又少,就像逐漸被時代抛棄的傳統文化,無論曾經多麽耀眼如明珠,如今也到了風燭殘年。
詹魚緊緊抿着唇,半晌才說出話來:“您不怪我?”
從小他被爺爺教導長大,平時他犯錯老爺子也頂多是責罵,但只要是涉及到戲曲,就少不得一頓藤條伺候,哪怕只是唱錯了一句詞。
他來之前,甚至做好了被藤條抽上三天三夜的準備。
詹雲岩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一瞬間,詹魚在他身上第一次看到了屬于老年人的衰敗。
“如果不是魔怔的着迷和喜歡,又有誰能在這種辛苦,不賺錢,也不被理解和喜歡的行業堅持幾十年呢……”
詹雲岩拍拍他的肩:
“你辛師兄前段時間演出的時候折了腿,真是倒貼錢幹活,抽空你去看看他吧。”
頓了下,他突然笑起來:“我最近總在想,我們的堅持,代代傳承到底是在等待什麽,等下一波觀衆到來,還是等觀衆離開。”
“爺爺……”詹魚抿着唇。
“想想吧,我們都再想想。”老人背着手,推開門走了出去。
太陽一點點西斜,樹影拉長,零零散散地落在窗邊,給青花瓷染上了些許陳舊的色調。
詹魚倚着窗框,就這麽坐了一下午。
“師兄,你發什麽呆呢?”一個小男孩從窗戶下鑽出來,跟只兔子似的。
詹魚瞥他一眼:“馬步紮完了?”
“早紮完了,今天的課業都練完了,”男孩原地翻身,做了個踢腳的動作,“嘿哈--怎麽樣,師兄,是不是進步了很多!”
詹魚伸手點了點他的腳:“下盤不穩,腳步虛浮,還有得練。”
男孩名叫周忙,是這一批新學員中,學習時間最短,但卻是最努力的。
周忙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那是肯定的,師兄有個事我想問問你。”
“什麽?”
周忙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說:“我最近腳板子磨破了,發炎起膿,你有沒有什麽比較好的法子啊?”
詹魚露出個堪稱慈祥的笑容:“擠掉膿血就好了。”
訓練本就艱難,磨破腳,發炎起膿什麽的,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不值一提。
周忙倒吸一口涼氣:“就沒有溫柔一點的法子嗎?”
詹魚沉吟了下:“把自己打暈,讓別人給你擠。”
周忙:QAQ
“禮尚往來,我也問你個事,”詹魚想了想說,“你為什麽想學昆曲?”
周忙撓撓頭,臉有點紅:“這個一定要說嗎?”
詹魚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那個那個……”男孩眼神發飄,“其實我第一次看昆曲是在下洲。”
詹魚微微挑眉:“下洲?我去過那裏。”
周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抓抓臉:“就,就是師兄你演出的那一場。”
詹魚一愣。
下洲那場演出他印象挺深刻的,三十塊錢一張門票,人都沒坐齊,劇場很小,門票錢還不夠場地費。
有夠磕碜的。
那場演出的節目是《白蛇傳》,他飾演白蛇一角,這也是讓他提名梅蘭獎的作品。
“我跟着奶奶去的,坐在第二排,不過師兄你肯定沒看到我,”周忙揪着衣擺,臉蛋紅紅地說:
“我當時就覺得師兄你耍槍好帥,翻跟頭也好帥,特牛逼。”
詹魚無語:“所以你是覺得帥?”
很符合這個年紀小男孩的中二熱血思維,帥可以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
周忙連連擺手,着急地話都說不順了:“不,不是的,師兄你當時整個人都在發光,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熱愛,追求一件事可以這麽酷。”
“熱愛嗎……”詹魚雙手抱胸,一臉冷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熱愛了?”
周忙指着自己的兩只眼睛:“兩只都看見了。”
詹魚:“………”
周忙:“前幾天,我媽給我紮腳上的膿包,心疼死了,說要不咱別學了吧。”
“但你拒絕了。”今天還能在這看到這家夥,詹魚就知道他的回答了。
周忙認真地點點頭:“紮破膿包的時候,我覺得好疼,比我媽打我都疼,可是我還是想學,我覺得這就是熱愛吧!”
“師兄,你堅持了這麽多年,那一定比我的喜歡多,”他加重語氣地說:“多出很多很多!我也想和師兄一樣厲害,像師兄感染我一樣,讓更多人愛上昆曲!”
作者有話說:
傅學霸:沒有出場的時候,我都在偷偷心疼我家小魚崽~
.
戲曲tag:
昆曲是中國最古老的劇種之一,距今有六百多年歷史,被稱作“百戲之祖”,2001年申遺成功。
如今全國從業人員不過八百,所以也被稱作戲曲中的國寶熊貓。
【經典】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湯顯祖《牡丹亭》
後面的作話也會分享一些和昆曲有關的內容,經典的臺詞,不感興趣的寶寶可以快速跳過。
專業內容多是查詢資料和書籍,從業人員訪談,如有錯誤,歡迎指正,感謝~
-----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