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這個瑟可以燒了那邪門的草?”令黎問。

“不可。”竺宴搖頭, “方寸草吸食靈力,雖是t木靈,卻不懼火燒。創世之後, 神尊曾多次試圖将它消滅,卻也無法, 最終只能将它移去虞淵。虞淵是日落之地,衆生靠近虞淵都會被吞噬, 神尊便以為是克制住了方寸草,至少讓它沒有機會禍亂六界。”

“只是沒想到,方寸草竟現世了。”令黎皺眉。

令黎又問:“既然這個草這樣厲害,連你都說火燒不滅, 那像我這樣的若是遇見它豈不是就死定了?”

“你若是與它來硬的, 那差不多也就是這個下場。”

令黎:“……”這話說的,不過一顆草, 我還能與它來軟的不行?

竺宴低眸看向她:“但你可以反其道而行。”

“什麽意思?”

“方寸草沒有靈根, 只是一顆草,需要有心之人控制。對方若要害你, 你除了與他正面對抗, 也可以讓他不要害你。”

令黎奇道:“如何讓他不要害我?他都要殺我了, 難不成他還能被我感化?”

竺宴袖袍一掃, 十六弦瑟落回到案上。

令黎困惑地看向他,只見少年重新坐回, 轉頭問她:“喜怒哀樂,你選一個。”

“哈?選什麽?”令黎茫然。

“選一種情緒。”

令黎不知竺宴要做什麽,但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便随口說了個:“那就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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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宴沒說什麽,指尖撥動瑟弦, 幾個清靈的音符流瀉而出。也不知什麽曲子,不算特別。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令黎聽着這聲音,眼前忽然浮現出自己本體開花的畫面。

她原是一株千年開不了花的扶桑,枝條長得茂盛青綠,此時卻是眼睜睜看着那青綠的枝條間長出了粉嫩的花骨朵。她心中一喜,下一刻,卻見其中一顆花骨朵漸漸變大、綻開,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眨眼之間,數十顆花骨朵競相綻放。很快,大朵大朵的扶桑花便綴了滿枝。

瑰紅的花朵,青綠的枝條,長在明媚的天光裏,随風舒服地晃動。

她開花了!

嗚嗚嗚她終于開花了!

喜悅像漲潮,洶湧襲上心頭,令黎快樂得眼睛都酸了。手捂住嘴,竟喜極而泣。

此時,少年修長的手指摁弦,清靈的瑟聲戛然而止。

令黎眼前的畫面消失。

花呢?她的花呢!

令黎急忙伸手去抓,只抓住一團空氣。

與此同時,她反應過來——這就是竺宴給她的“喜”!

她轉頭看向他,又看了看他指下的瑟:“它能控制人的情緒?”

少年颔首。

令黎又想起自己昨夜躺在樹上,數日來揮之不去的沉重仿佛被什麽東西打散,困意怎麽都抵抗不住,她原以為是錯覺……“所以昨夜,也是這個聲音讓我産生睡意,昏睡過去的?”

竺宴沒有否認。

令黎又問:“那若是你那時候趁機殺我……?”

竺宴:“那你死了。”

令黎:“……”

她忽然覺得,這個東西也挺邪門的。真要跟方寸草比起來,還說不清誰比誰更邪門呢。

所以這算不算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令黎扯了扯唇:“那我要謝謝你昨夜的不殺之恩嗎?”

竺宴面無愧色:“不用謝,記得報恩就行。”

令黎:呵。

這人臉皮好厚。

既然他臉皮這樣厚,令黎也不跟他來君子那一套了,徑直上前去,抱過他面前的瑟就走:“既然你都說了不用謝,那我就不說謝謝了,再見!”

竺宴也沒攔她,不疾不徐站起身來,望着她理直氣壯離去的背影:“你會用嗎?”

令黎腳步一停。

嗯,這是個好問題。

她就不會玩樂器啊!

令黎懊惱地閉了閉眼,聽竺宴在她身後道:“每日卯時,過來學。”

卯時?那個時候天都還沒亮啊!

誰家小孩學習也沒有這麽刻苦的啊!

令黎一着急,轉身脫口而出:“卯時也太早了,你好歹讓我辰時過來吧!”

竺宴:“成交。”

他答應得過于爽快,令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中了他的圈套。

他一給她設定一個不可能的時辰,她的注意力就被帶到了時辰上,在幾時過來這個問題上與他讨價還價,其實她根本就還沒有答應他每日過來啊!

但反悔已經來不及了,就,有點氣。

令黎一臉冷漠道:“那我明日再過來。”

說完抱着竺宴給她的瑟就離開了。

結果第二日又抱回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折騰個什麽。

辰時對她而言還是太早,根本起來不起。只是當時只顧着抗議卯時太早,随口就說了辰時……但在拖延這方面,她可多的是辦法。

第二日,令黎就剛剛踩着辰時與巳時交接的點來到扶光殿。

竺宴等在院中,看起來已經等了她有些時候。令黎抱着十六弦瑟落地,先一步指着頭頂的太陽:“看,現在還未到巳時,還是在辰時的範圍之內,我沒有遲到。”

竺宴瞧着她,也沒說話,就短促地輕笑了一聲。

這聲笑實在太過意味深長,還帶着點明目張膽的寬容,仿佛大人在看小孩,一臉的“你好幼稚,但我懶得與你計較”,十分看不起人的樣子。

令黎咬唇。

雖然對竺宴的品格不敢茍同,但對于這麽厲害的法器,她還是有點心動的。畢竟能控制別人的情緒,若是她學會了,她豈不就是能控制竺宴?

那時候讓他嘴硬,看她不讓他将真心話全說出來!

基本上,令黎就是抱着這樣一種近乎于較勁的心态在跟着竺宴學習。

但不可否認,竺宴品格不怎麽樣,卻是個讨喜的師父。

他一點都不嚴格,她什麽時候想歇,他就讓她歇,也不會說她;她手疼了,想吃東西了,想偷懶了,甚至都不用找借口,直說,他也不會與她計較,全部依她,自己去一旁做些別的事,讓她光明正大地躺。

令黎越發得寸進尺,只恨自己學塾時代不曾遇見這樣一位寬容的師父。

而且天酒這個身體還是屬于那種學習一刻鐘、昏睡大半日的體質……反正她每日來扶光殿,跟着竺宴學了一個月,十六弦瑟沒學出個樣子,睡眠倒是有了質的突破。

祈安私下與星回道:“酒酒之前得知知确的死訊,夜夜睡不好,迅速消瘦,真是讓我放心不下。知确尚且如此,若是來日我……”

星回忙道:“娘娘莫要如此說,有神尊在,娘娘不會有事的。”

祈安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笑了笑。

半晌,祈安道:“聽說她日日去扶光殿,其實若非他是竺宴……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他們。”

星回道:“斳淵也是良配,個性溫和,又有上進心,是咱們羲和族最有前程的少年,殿下跟着斳淵,将來必定也是能過得無憂無慮的。”

“男子有上進心是好的,但若是太有上進心了,我的酒酒跟着他便不可能無憂無慮。”

“竺宴、斳淵,都不是良配,”祈安徑自搖了搖頭,輕嘆,“真想問天再多借些時日,讓我為酒酒找到一個良婿。”

星回聽祈安這意思,輕聲問:“娘娘難道是想取消婚約?”

祈安不甚在意,單手托着腮,神情冷淡:“取消就取消了,又不是什麽大事。這門婚約原就是族中長老的意思,我當初按他們的意思立了婚約,依了他們一回,禮尚往來,若我真能為酒酒找到更好的人選,他們也該依我一回,取消婚約。”

星回:“……”

禮尚往來……您這是一種很新的禮尚往來吧。

然而等令黎去問怎麽還不給她和竺宴賜婚的時候,這位祈安娘娘的說法卻是:“斳淵也是個大好青年,若是平白被你退了婚,恐怕會毀他清譽,影響他日後的婚嫁。”

令黎:“……?”

他們神族男子個個都是如此看重名節的嗎?

竺宴如此,這個斳淵也是如此。

祈安握着她的手,曉之以理:“我的意思是,母親這邊且先為他尋着良配,等哪日尋到了,我立刻讓你父尊為你們解除婚約,再與你們各自重新賜婚。否則你與竺宴有了新的婚約,斳淵卻還單着,有失公允。”

這話聽起來邏輯頭頭是道,但令黎也不是個好糊弄的,立刻問:“那他若是一日尋不到良配,我豈不是一日不能與竺宴成婚?”

祈安奇道:“你就如此着急與竺宴成婚?”

令黎确實迫不及待,主要是她快受不了竺宴那張嘴了。就想着早日成婚,早日幫他完成夢想,早日離開吧。不然她擔心自己還t沒離開燃犀鏡,就要先被他氣死了。

譬如昨日,一個月的教學結束,竺宴想簡單驗收一下成果,讓她給他奏了一曲。彼時,他就坐在她對面看着她,神情專注,目光幽深。等她彈完了,他還直直看着她,竟有些失神的樣子。她十分自得,以為自己奏出了個天籁之音,給他聽得他都出不來了,忍不住抿着唇笑說:“雖然我也知道我是有些天賦在身上,短短一月就有這個驚豔四座的效果,但你還是要稍微克制下自己的仰慕之情,你這樣我會很容易驕傲啊。”

卻聽竺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

“嗯嗯?”

“你是在用臉彈奏嗎?”

“……”

“若我是你的敵人,你已經死了。”

“……!”

令黎險些沒當場給他氣死。

她錯了,她再也不悔恨沒在學塾時代遇見他了。想她若是在學塾時代就遇見這樣一位師父,她可能都等不到長大就先夭折了!

當然她也有當場給他反擊回去就是了。

她一臉誠懇看着他:“那可能是因為我師父他就是用臉在教我吧。”

“……”

令黎:“若我有朝一日死在敵人手上,你也不必對我覺得抱歉了,記得每年清明來給我燒個紙就行。”

竺宴:“……”

就這樣,兩人相互傷害了一場,一日的教學活動宣告結束。

所以今日令黎氣得都沒去扶光殿了,轉而來朝霞宮催祈安快點給她和竺宴成婚。

聽完整個來龍去脈的祈安:“?”

不是,你都氣成這個樣子了,這婚還能成得下去?

卻見天酒一本正經點頭。

祈安:“……”

如今少年少女談個情實在讓她費解。

祈安也懶得去解,随口拖延道:“就五百年為期吧,若是竺宴解除禁足令之時,斳淵還沒找到良配,那就不等他了,我讓你父尊直接下谕,賜你與竺宴成婚。”

令黎其實覺得五百年有點久了,但尊後看起來像是已經做了很大的退步,尊後畢竟不是竺宴可以容她一次次得寸進尺,便勉強點頭:“行吧。”

她再從斳淵那邊想想辦法看。

若要從斳淵那頭想辦法,那竺宴那個十六弦瑟就是很厲害的法器了。

十六弦瑟可以控制人的情緒,她若是能控制斳淵的情緒,讓他對她産生厭惡之情,那由他主動取消婚約不要太容易。

抱着這個心态,令黎在曠學三日後,還是又去了扶光殿。

仍舊是踩着辰時與巳時交接的時間點,她到的時候,竺宴在院中等她,面前準備好了十六弦瑟。

令黎走過去,別別扭扭地主動開口:“我們今日可以不要互相傷害了嗎?”

竺宴坐在她面前,沒說話,一副“看你表現”的冷漠神情。

令黎抿了下唇:“你這個樣子,我去催母後為我們成婚,她都不理解我為何急着嫁給你。”

少年聽到“嫁給你”三字,眸光一動。

他直直看着她,像驚訝,又像措手不及,神情剎那間竟狼狽不堪。半晌,才啞聲開口:“你認真的嗎?”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令黎覺得荒唐,“所以你竟一直以為我在玩笑嗎?”

竺宴沒說話。

等于是默認……令黎好氣!

所以她做了那樣多,又是獻身,又是求婚,結果人家竟以為她在鬧着玩兒!

快!快讓他們成婚!她要趕緊離開這裏,否則她擔心下一刻她就要被他氣死了!

她單方面宣布:今日教學活動也到此為止了!

令黎轉身就走。

竺宴立刻起身,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別走。”

令黎扭着頭,不想看到他。

空氣沉默半晌,只聽少年低聲道:“今日教個簡單的。”

“一點都不簡單……”令黎輕聲嘟囔。

竺宴笑了一聲:“這個真的簡單,真心話。”

真心話?令黎瞬間心動了,轉頭看向他:“今日就能學會?”

竺宴颔首:“今日就讓你學會。”

得了竺宴的保證,令黎這才勉強坐下來。

然後她才知,原來過去那一個月,不只她這個徒弟在摸魚,師父也在摸魚,根本沒有認真教她!

今日他手把手地教,不過一遍,令黎就掌握了要領。後來自己彈奏,有錯的地方,他就當場指出來,再不會他就站在她身後,握着她的手帶着她奏。

身後是少年炙熱的胸膛,他身上淺淡的冷檀氣息萦繞在鼻間,令黎一顆心怦怦直跳,手指有點發軟。

如此教了兩三遍,她已經基本沒有錯誤。竺宴又讓她自己練習了半個時辰,便點頭讓她過關了。

令黎偏頭看着他:“你說可以就可以,誰知道你有沒有騙我?”

竺宴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直接大方道:“你可以拿我來試。”

要的就是這句話!令黎咬着唇笑,手指落在瑟弦上,指尖靈力運轉,融入了法訣的音符流瀉而出。

注意到竺宴看她的神情已經變了,令黎停下。

先問個簡單的試試水。

“我長得好看嗎?”

清醒時的竺宴就從不說她好看。

對面的少年凝着她,點了下頭:“好看。”

令黎聞言,心中一喜,又問:“我好看還是追露好看?”

“你。”

“那我好看還是竺宴好看?”

“你。”

令黎聽到這個答案,心中大喜。

畢竟竺宴在她心中可是六界第一美貌的存在,但如今這個六界第一美貌的男子卻承認她比他更美!

令黎開心得兩只手捂着眼睛直笑,笑了好半晌才跳出了這個到底誰更好看的怪圈。

她拉下捂臉的手,又一本正經問:“你這個十六弦瑟本來就是要送給我的,對不對?”

竺宴點頭:“本來就是為你做的。”

令黎:“為何要給我做這個?”

“方寸草現世,目的不明,我怕你會遇見危險。”

令黎心尖兒一熱,直直看着他。

“那你為何不肯好好教我?卻每日和我一起偷懶。”

“我想你每日都過來。”

令黎唇角彎了彎,又立刻忍住,接着問:“三日前,我也沒有彈得很糟糕,是不是?”

她真的非常介意這個!竟然說她在用臉彈!雖然她愛偷懶,但鹹魚也是有尊嚴的!

“嗯,你彈得很好。”

令黎:“那你為什麽要那樣說我?”

“我怕你發現我走神了。”

“走神?”令黎好奇問,“你走神到哪裏了?”

少年卻沒有再說話,目光深深看着她。

令黎正懷疑是不是這個術法時效過去了,就要再奏一回,卻見竺宴忽然起身,一步步往她走來。

十六弦瑟擺在案上,令黎席地而坐,竺宴走到她面前,坐到她旁邊。

令黎轉頭,困惑地看着他。

卻見少年忽然傾身,将她吻住。

令黎:“……!”

令黎下意識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這真的是那個傲嬌怪竺宴嗎!

之前她那個樣子吻他,他都仿佛沒有感覺似的,一動不動,無動于衷。後來還是她百般撩撥,他才主動了一回。

結果此刻,他卻忽然不聲不響,就如此直接走過來,直白地親她了!

令黎覺得自己的心瘋狂地往胸口撞,血液也滾燙起來,垂于雙側的手緊了緊,正猶豫着要不要抱住他,竺宴又輕輕将她放開。

額頭抵着她,他輕喃:“我那時,走神到了這裏。”

令黎的臉刷地紅了。

原來他一直想親她。

“那你為什麽不說……”她輕聲問,十分不好意思,因為心裏已經有下一句:其實我也想親你。

竺宴輕道:“你原就是沒長大的心性,我怕這一切不過是你一時新鮮貪玩,并不當真。”

“那你為何還要為我做燃犀鏡,還要送十六弦瑟給我?”

竺宴沉默下去,半晌,輕嘆:“即使明知你只是鬧着玩,我的喜歡也早已收不回來了。”

天地間格外安靜,連風也停了。

四目相對,令黎心尖莫名滲出絲絲酸麻。

她忽然閉上眼,主動吻上眼前的少年,更霸道地将他撲到地上。

我只是有點霸道,但我并不是鬧着玩,我也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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