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章
第 55 章
天光徹底透亮, 無漾起身,準備回去。
每年三月初三夜,竺宴都會經歷一次九死一生。魔域也不是那麽好管理的, 雖然有玄度在,但他還是得趕回去看看。
他向令黎道別, 令黎跟着站起來:“等等,你将獾疏和青耕一起帶回去吧。”
令黎解釋:“你別誤會, 它們都是很珍貴的神獸,能給我我自然受寵若驚。但它們都是天酒的靈獸,即使如今天酒不在了,也不應該再送給旁人。”
無漾張了張嘴, 竟不知該說什麽。
他無奈道:“你就不能将自己當做天酒嗎?”
令黎無語:“……這還是我想當就能當的?”
“你試着努力一下?”
令黎奇道:“如果這種事情努力就有用的話, 那我幹嘛要努力将自己當做天酒?天酒多可憐啊……父母為蒼生而死,她自己也為了平息戰争、為了讓愛人活下去而灰飛煙滅。”
無漾竟無言以對。
說起這個, 令黎又想起來:“對了, 竺宴不知道幻境之內的人是我吧?”
無漾心道:你是不是對他有什麽誤解?那可是竺宴!你就是化成灰他都能一眼将你認出來。
但他不知道竺宴是個什麽心思,也不敢多事, 只囫囵“啊”了一聲, 蒙混過去。
令黎以為這個“啊”是肯定的意思, 信以為真, 既松了一口氣,心裏又莫名有些空蕩。
一切都與她無關。
但她心中仍舊有一個疑惑, 幻境之內,直到她死去她都不知道答案,如今已經過了一萬年, 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個答案。
她問:“竺宴做出來那一條靈根,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處處小心,除了在扶光殿中,我甚至從未将它拿出來過,為何還是被三大神族知道了那條靈根的存在?”
若那條靈根不曾被知曉,後面的一切不曾發生,竺宴和天酒就不會走向今日這樣的結局。
到底是誰釀成了這樣的悲劇?即使與她無關,她每每想起,也仍舊會意難平。
無漾輕嘆一聲,眼底淡淡的無奈與惋惜。
令黎:“至今不知嗎?”
“不,後來知道了。”
令黎:“是誰?是碧落?還是羲和?抑或者是赤虛在神族的細作?”
“都不是。”無漾搖頭,“是扶光殿外那棵杏花樹。”
“杏花樹?”
對,沒錯!扶光殿外是有一棵杏花樹!
在她還未在扶光殿的院中種下杏花以前,每每身在扶光殿內,她都會遠遠賞那一樹的杏花。也是那棵杏花樹,到了夏日,神域中其他的杏花樹都t開盡了,它仍舊開得如煙似錦。
那個時候她就覺得很奇怪了,原本打算問一問竺宴,是不是他故意留下那一樹杏花給她賞的。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問,神域就亂了。先是魔氣動蕩,祈安昏迷,然後是神族陷入混戰,神尊與尊後相繼殒滅,再後來竺宴就在替她療傷時被奪了靈根。
無漾道:“六界有秩序,神族生而為神,下界精靈修煉千年方可飛升成仙。所以神域之中的花草樹木都是沒有靈根的,也無法修煉出靈根。誰也沒有想到,扶光殿外那棵杏花樹在那裏兩萬年,她看到了竺宴僅剩半條靈根卻自己造了一條靈根,又天長日久受扶光殿中創世神力的滋養,竟自己修煉出了半條靈根。”
“雖只有半條,也足夠她化形。她化形之後又學着竺宴做靈根,卻一直失敗。”
無漾說到此處,心中仍舊有怒。
說起來,那杏花精也是他的仇人。若不是她,竺宴靈根不曾被奪,有他的創世神力鎮壓,赤虛絕不敢發起戰争,他的兄長也不會在戰争中死去。
他冷道:“她當然會失敗,竺宴能做成靈根,是因為他是神帝之子,繼承了神帝的創世血脈與火精,生來帶着衆生皆無法企及的靈賦。而她不過是一個低賤的精靈,若不是受了扶光殿中創世神力的滋養,絕不可能生出靈根。”
“她生也就生了,可恨卻還在失敗之後,在神域之內四處尋人打聽,這才将竺宴靈根的秘密洩露了出去。”
令黎手心攥緊。
竟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
不怪仇人,甚至不怪那花精,畢竟她也只是無知,并不是有心要害竺宴。
但還是恨,恨那花精!
她未傷天酒,天酒卻間接因她而死。
難怪,去年在從極淵的結界中,竺宴逆天使用禁術,神力潰散,第二日一早醒來便命令玄度燒盡院中的樹。原來他是吃夠了杏花精的虧,怕舊禍重演,讓院中樹木吸了他的神力,再修出靈根來洩露他的秘密。
“那杏花精呢?”令黎冷聲問。
無漾淡道:“被竺宴捏碎了靈根,灰飛煙滅。”
令黎安靜地看向遠處。
無漾:“你可是在覺得花精無辜,竺宴殘忍?”
令黎轉頭看向他:“我若同情花精無辜,那誰來同情天酒無辜?誰來同情那些在戰争中死去的人無辜?”
令黎收回目光,寡淡道:“死不足惜。”
無漾點點頭:“的确,雖錯在無知,但錯就是錯。”
見令黎注意力轉移,無漾便要趁機離開,沒想令黎遺憾歸遺憾,腦子卻很清楚,又喊住他:“你等等,将獾疏和青耕一起帶走。”
無漾:“……”
他當然不能将那一鳥一獸帶回去啊!那是竺宴送給他妻子的東西,他一個外人給帶回去,他臉有那麽大嗎?
但他又不能直說,也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拒絕,實在左右為難。
他沉默片刻,索性重新坐回臺階之上,不走了。
在令黎困惑的目光中,他表示:“我忽然又不想回去了,你另外托人幫你帶那一鳥一獸回魔域吧。”
令黎:“……”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不想幹活,最多也就是把自己變回一棵樹種在土裏。無漾不想幹活,直接連家都不回了。
“不是……你留在這裏做什麽呢?”令黎哭笑不得,“這裏空空如也,我自己都打算将你們送走之後就換個地方。”
“換地方?為什麽要換地方!”無漾震驚。
抱歉,對一生摯愛賺錢的青丘公子而言,這種行為簡直暴殄天物!
如今交觞整個仙門都解散了,這麽多産業空置下來,全留了給她一個人,若不是知道境塵是個老頭,只是純粹膽子小怕死,他都要懷疑境塵其實愛慕令黎,故意将這一切留給她,對她是真愛了!
而這麽多的遺産她竟然不要,還想換個地方?
她是傻嗎?!
令黎懂他的意思,但她自有她的顧忌,她的顧忌就是:“賺錢好累,不想賺錢,只想躺着。”
無漾:“……”
這個理由,真是讓他無法反駁!
*
就這麽,這兩人一個一生摯愛賺錢,一個一生摯愛躺平,倒是剛剛好。令黎将交觞的産業全部交給無漾打理,她自己則繼續過上了躺過一日算一日的日子。
只是常常夢回,身在神域,總會見到扶光殿中那個少年,甚至還有神尊、尊後、知确、青耕……夢醒過來,恍惚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她不理解為什麽會這樣,在神域之中種種激烈的情緒或許還能說是被天酒的身體影響,可如今明明已經出來了,還是會這樣,竟仿佛……那一開始就是她自己,不是別人。
她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剛從幻境出來,一時還沒适應過來,等日子長了就淡了。
春去秋來,半年的時間就這麽很快過去。
當杏花開盡,暑熱褪去,木樨(注:木樨就是桂花)無聲無息開了滿山。風吹過,木樨簌簌,淡黃色的花瓣飄落,仙境上下都萦繞着木樨花香。
一日,她躺在樹上看話本,看到一句話: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失神許久。
她曾以為,她對扶光殿中那個少年肯定是有好感的,這不能自欺欺人去否認,但那只是淺淺的喜歡,就如天上的白雲蒼狗,不多時就會散去。
可是随着時間流逝,激烈的情緒變得平靜,那種淺淺的喜歡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成了可怕的習慣。
她每日都會想起竺宴,甚至到後來,想起竺宴這件事本身已經不會再引起她的注意,就像長風細水,一直都在。當這已經習以為常,誰還會特別地去關注他什麽時候出現了呢?
她恍然間明白了竺宴每年為天酒過生辰的心情。
那時候她還會想,一萬多年,年年如此,他都不會忘記嗎?
原來,深愛如長風。
這讓令黎覺得有些害怕,竺宴對天酒可以如此,她對竺宴怎能如此?
觊觎別人的東西,這太不道德了!
她隐約記得神族有抽取記憶的術法,只要抽出那一部分記憶,将記憶凝聚成珠,然後捏碎,那一段記憶就會消失。
她想,要不就讓獾疏幫她抽了那一部分記憶吧?
無漾肯定不行,無漾眼裏只有錢,他如今為了賺錢可謂是将六界聯動,在開發了除妖、商行、镖局種種業務之後,他最近還在寫一本回憶錄,名字叫《今日躺着數錢了嗎》。在這本書裏,無漾将她打造成了一只團寵小錦鯉。
裏面各種奇奇怪怪離譜的故事,什麽魔君舍不得殺她,仙尊又将産業送給她,還有上古神族心甘情願為她奔走效命,她每日躺着就能日進鬥金,最忙碌的事情就是數錢,根本數不過來!因為每日都要數太久,坐着會累,都只能躺着數。
看到書稿的令黎:“……你是真的不怕讀者告你欺騙消費者哦?”
無漾:“我欺騙什麽了?我且問你,魔君是不是沒殺你?”
“倒是這樣,但他未必就是……”舍不得啊。
無漾打斷:“境塵仙尊是不是把交觞這麽大産業全留給你一個人了?”
“是,但……”他原意只是想保命。
“我青丘是不是上古神族,我現在是不是在為你奔走效命,為你賺錢,為你日進鬥金?我如今每日賺的錢你是不是都數不過來?”
“倒是沒錯……”
“那就行了。”
最後無漾一錘定音,堅持己見繼續創作《今日躺着數錢了嗎》。
她不理解:“你寫這個幹嘛?如今這亂世,賣書能賺幾個錢?你不如好好做你的除妖業務。”
無漾嗤笑一聲:“一聽你就沒研究過賺錢。我問你,我們交觞除妖,那邊章峩和昆吾也除妖,那別人憑什麽找我們?憑我們全山上下加起來就只有一樹一鳥兩走獸?還是憑我能編?”
令黎奇道:“難道不是因為你能編嗎?”
無漾一本正經點頭:“對,但我之前的編都太流于表面了,只能做個起步業務,不是長久之道。真正高明的編是立人設。”
令黎:“立人設?”
無漾:“不錯,在這本書裏,我已将你立成了一個不會死的天選之女人設。魔君舍不得殺你,仙尊無怨無悔保護你,還有上古神族為你奔走效命……”
令黎:“停!”
無漾:“我的意思是,等這本書上市暢銷,你的人設立穩,我們的業務自然源源不斷上門。那個時候,我将除妖業務外包出去,我就做個中間商賺差價。”
令黎:“中間商賺差價……”
無漾:“但我t也不會停下繼續賺更多錢的腳步,我打算再開發一個直播平臺,用琉光鏡将我們除妖的現場直播出去,讓六界都能看到。”
令黎不是很理解:“這有什麽用呢?”
無漾:“賣貨啊,賺錢啊!”
令黎:“?”
無漾耐心與她分析:“除妖是不是要用到法器、靈丹、天材地寶?這些東西我們是不是也能生産?衆生看我們的直播,見我們勢如破竹,氣氛一到,我再在一旁吆喝一聲‘三、二、一,上鏈接!’你就說,他們會不會上頭?會不會買?”
令黎:“……”
令黎望着他,無言良久。
你可真是個平平無奇商業奇才啊!
令黎還想再攔,可是她根本攔不住無漾瘋狂賺錢的腳步,而且覺得自己也沒什麽立場。
鹹魚如她,整日想着躺平,怎麽配、怎麽有臉去拖無漾風風火火賺錢的後腿?!
随便他了!
但令黎還是堅持最後一個條件:“別用我真名。”
無漾毫不猶豫,一口答應。
然而等書上市,令黎斥巨資從凡界買下一本,翻開來盯着滿書的“黎黎仙尊”,唇角僵硬了許久。
這就是你答應的不用真名?你特麽還不如用真名!
她不止多了個小名黎黎,還一躍從仙子飛升到了仙尊!
沒錯,在這本書裏,全無神力的她已經是交觞的仙尊了!
屬于年紀輕輕的她看到都要猛吸兩口氣才不至于讓自己當場昏死過去的程度吧。
她真的好怕境塵會看到這本離譜的書,想想就腳趾扣地,尴尬死她算了!
她怒氣騰騰拿着書回到交觞,就要逼無漾将那些書全部召回,然而剛到交觞水畔,就被幾名村民攔住,為首一人轉頭對身後的村民道:“快看!是黎黎仙尊!”
黎黎仙尊:“……”
不!我不是!我沒有!你們別亂叫!
另一名村民:“沒錯,書中說了,黎黎仙尊有一只獾疏獸和一只青耕鳥!看,那不就是獾疏獸嗎?那青耕鳥呢?青耕鳥在哪裏?”
令黎身邊正在咬糖葫蘆的綠衣小女孩搖身一變,長羽青鳥在空中飛了兩圈,娃娃音萌萌地問:“你們是在叫我嗎?”
“沒錯沒錯!獾疏獸、青耕鳥,齊了!”
村民們紛紛跪下:“拜見黎黎仙尊!”
令黎:“……!”
救命!
她要成為創世以來第一棵死于尴尬的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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