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燃燈神廟 24

第53章 燃燈神廟 24

“騎士長必然擁有非凡的決斷。”鬥篷老人說, “神廟必全心聆聽您的回答。只是,決斷須得快速做出。”

郁飛塵微笑開口:“必須選出最具名副其實的智者以确保聖子能夠順利複活,。但智者未必從我等客人中誕生。我以為, 您才是真正的智者。”

“說出您的理由。”

果然, 沒有觸發什麽規則, 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這一點很容易觀察出來,同樣觸犯了規則的茉莉和坦白自己破壞了祭禮的白松都沒有受到懲罰, 因為在這場儀式上,“成功複活聖子”這件事是最高的優先級,一切事都要為它讓步。

“尋找這些傳說中的材料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甚至, 找到它們完全出于僥幸。每個人都發揮了自己的長處, 譬如攜帶生物圖鑒的學者, 還有帶着洋傘的裘娜夫人。我們固然發揮了自己的智慧,可把這些看似不相關,卻缺一不可的人們聚集到一起, 才是真正智慧的舉動。”

“另外,我曾參觀過聖子居住的殿堂,也記下了女皇陛下繪制的地圖。這些地方中我只見到普通修士與修女的住所, 而沒有看到您所謂破譯配方的‘祭司與學者’們的蹤跡,這一點, 久居神廟的修士與修女們一定比我更加清楚。如果複活魔藥這一上古配方是由您一個人解出,就更佐證您的智慧無可匹敵。”

頓了頓, 他看向路德維希:“衆所周知, 路德維希教皇是聖子真誠的夥伴和朋友, 卡薩布蘭的守護者, 聖子身旁的兩位白衣修女可以作證。若您得到‘智者’這一至高無上的榮耀, 他可以代您執行祭祀,聖子的複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最後,他補了一條殺手锏:“年長者的睿智總是勝于年輕者的機敏,我們這些人雖然同樣渴望為聖子獻身,卻終究年齡尚淺,未能得到時間賦予的智慧。”

“我說完了。”

鬥篷下,老人的神情看不出什麽。

女皇冷漠抱臂,似乎不贊同他的做法。白松則豎了個大拇指,暗示:郁哥,您的操作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請點蠟。”

修士修女們開始動了。郁飛塵看着他們。

既然前兩場祭祀儀式上心甘情願被穿心割喉,那麽“為聖子犧牲”這件事就不是痛苦,而是榮幸,既然他們可以,那鬥篷老人也可以。

況且,救活聖子是神廟全體人們的最高優先級指令,他們既然能獨立思考,就會做出公允的判斷。相比起這些素不相識的客人,他們當然更加偏向多年為神廟做事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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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根又一根蠟燭相繼亮起,而且為數衆多。最後停在了兩百九十二根。

郁飛塵迅速在心裏做着加減法,292,離茉莉的642還差350,還要拿351票——這就要看路德維希的發揮了,他可沒把理由說完,給尊敬的教皇陛下留了發揮的空間。

老人轉向路德維希:“尊敬的路德維希教皇陛下,請指認您心中的智者。”

路德維希眼裏又現出懶洋洋的神色,郁飛塵見情況不妙,迅速往離他遠的地方挪了兩步。

“我認同騎士長的觀點。”路德維希說。

說罷,他看着場中央靜靜躺在水晶床上的聖子,眼睫低垂,流露出悲傷心疼的神色,郁飛塵看在眼裏,覺得這情緒倒不是演戲,而是貨真價實的。

“早年間,我有幸閱讀一些上古典籍,學習醫治之術。可聖子所受的傷我卻從未見過。經受這種傷痛的人完全不可能活下來,更別說支撐到現在。想必這和您主持的兩場祭祀典禮有關,是您用年長者的睿智和見解留住了他年輕的生命。”

“在神廟中逗留的這幾天,我們僅僅找齊了材料,因智慧有限,對于聖子遇害的真相仍毫無頭緒,要等他醒來才能繼續探查,辜負了您的期待,我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郁飛塵:“。”

他就靜靜看着路德維希表演。這人曬着太陽,神色平靜中帶着懶倦,但仍然低頭作謙虛狀。

“我曾自诩為萬中無一的智者,想推舉自身以在神明面前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耀。可是,我終究不能背叛聖子,也不能辜負您的期許。您才是卡薩布蘭唯一的智者。”

“我說完了,請您千萬不要忘記轉告神靈,表達我對這一邪惡念頭的忏悔。”

他說完了,郁飛塵也觀演完了。要說道德的制高點,終究還是教皇大人略高一籌。冷漠的教皇放下高貴的身段,開口閉口就是“神明”“辜負”“忏悔”,最後還輕聲認錯,好不可憐。

別人沒怎麽着,這番話先感動了聖子床前的兩個白衣修女,其中那位白發修女已經抽泣起來,道:“您永遠是聖子的好朋友。”

鬥篷老人沉聲道:“請點蠟。”

原來支持鬥篷老人的兩百九十二人仍然保持着支持,除此之外,更多的燈火也陸續亮起。刺眼的陽光下,蠟燭仿佛也燃燒得更加明亮,如同一簇又一簇熊熊燃燒的火把。

三百零三、三百一十四、三百三十六、三百四十……三百五十。

然後,陷入了短暫的停滞。

郁飛塵心中默念,繼續。

終于,角落處的一位修士用怪異的姿态,點起了他面前的蠟燭,幾秒過後,另一位修女也點亮了蠟燭。

接下來就不用再看了,三百五十二,已成定局,鬥篷老人短短兩局的票數加起來就超過了其它所有人。不過一旁的茉莉仍然不知所措地盯着蠟燭,她一時半會數不清數量。

最後還是白松率先數清,給她比了個安心的手勢。茉莉整個人猛地松懈下來,邊哭邊笑,看着郁飛塵和路德維希,眼裏似乎煥發了無盡的生機。

她何其有幸,在開場的兩個副本裏都遇到了願意幫助自己的人,讓她在生與死的絕望之中,還能感受到溫暖和力量,就像深夜裏點起的蠟燭那樣。

投票完畢,所有人也都發言結束,除了女皇的那名灰衣男侍。這是郁飛塵理解範圍之外的情況,神廟一開始給他們留了十一把椅子,灰衣男侍沒有椅子,跟在女皇身後,現在輪到刑床分配,也沒有他的事。就連路德之前說話,也是說“我們七人”,把男侍排除在外。難道他不算個人麽?

不過這也沒什麽糾結的必要,因為鬥篷老人已經緩慢地走到了坩埚前。他真打算獻出自己的腦子,為聖子複活貢獻自己的生命。

但是……修士和修女死後都變成了漆黑的怪物模樣,鬥篷老人死去,又會是真的死去嗎 ?

只見他緩慢地環視着四周 。

四周——黑與白對比強烈,光與暗界限分明。在光暗過渡的那條圓柱面之外,陰影凝聚成漆黑的、表面遍布着人類四肢和五官的觸手,像蛇一樣環繞着這裏,慢慢湧動。

“時間——不多了。”鬥篷老人脫下了他的兜帽。灰白的頭發和蒼老褶皺的皮膚露了出來。只見他以極其虔誠姿态揚起一柄利斧,喃喃道:“讓他喝下複生的魔藥,拔下燭臺,獲得新生……在日暮到來之前。”

接着,他揮動枯朽的右手,鋒利的短柄斧在日光下劃出一道耀目的寒光,直直落在他天靈蓋正中。他身軀顫抖,朝前面的坩埚倒去,花白的腦漿混合着血液緩緩流出。

這場景絕對說不上美妙,郁飛塵稍稍移開目光看坩埚底下的木柴。良久,黏膩的液體聲消失了,場上響起路德維希的聲音:“煉制吧。”

接下來的步驟由兩個白衣修女完成,她們将火焰燒到最大,把東西聚集在坩埚裏,不住攪拌。而神秘的變化果真在那裏面發生了——液體的基質逐漸從灰白變成雪白,而且鮮明地分成兩邊,左邊星星點點散布着血一樣的鮮紅,右邊則散布着黑眼珠那樣斑斑點點的漆黑。

鮮紅色來自哭泣蜥蜴之心,代表生命。

漆黑色來自命運女神之眼,代表死亡。

溝通他們的是第三味材料,智者之智。連接生與死的——是人的智慧。

郁飛塵知道這種聯想不對,但他還是無可避免地想到了……鴛鴦鍋。以前在母艦上,他的室友們冒死煮過一回,果不其然被長官逮住并處罰。他全程沒有參與,只是被二遞了一筷子清湯鍋裏的蔬菜,恰好被長官看到,也被株連。

最終,坩埚裏的魔藥變成不流動的半液态,被修女倒進一個雪白的骨瓷碗中。倒完,修女看向他們。

路德維希示意郁飛塵接過。修女會意,把骨瓷碗交到郁飛塵手中。

太陽西移,光柱緩慢傾斜,黑與白的界線向東移動,黑暗吞沒了西側的刑床,陰寒的風從黑暗最深處刮過來,黃昏将至。

異變在鬥篷老人的身上發生了。

黑暗從他的腳底生出來,蛇一般纏繞向上。他原本是躺着的,但腳像蛇一樣彎折,站在了地上,接下來是小腿、大腿、腰……最後是腦袋。最後,流動的黑影頂起了鬥篷的兜帽,他整個人活生生地站起來了。

站起來後的鬥篷老人靜靜守在聖子床前。

“快喂他喝掉。”女皇道:“喂完,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郁飛塵上前幾步,端着碗,站在聖子的床前。

“搜集材料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查明聖子遇害真相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他淡淡道。

“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女皇道:“你看看身邊這些npc,死後全都被占領身體,變成了陰影怪物!只是現在還有陽光,它們沒法随意移動,一旦過了時間,它們就全部活過來了!”

她往前走幾步,出手要奪郁飛塵手中的骨瓷碗:“你不來,讓我來。”

但郁飛塵怎麽可能讓她奪到,幾個回合下來,女皇氣急:“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嗎?”

“知道。”郁飛塵直視女皇,咬字斯文有禮——這是他和路德維希學的,他發現說話越文雅的人,越能氣人。

“您探查真相,想要獨自解構副本,可我也想解。”

女皇冷笑:“解構重要,還是活着重要?”

郁飛塵把骨瓷碗換了個位置,暗示只要她不說,他就不會給聖子喂藥,然後用同樣的話反問:“解構重要,還是活着重要?”

女皇臉色陰晴不定。

但郁飛塵也并沒有咄咄逼人,道:“我只問一個線索——您在聖子神殿裏,得到的那個字是什麽?”

女皇冷笑:“這個本的真相很簡單,明眼人都能猜出謎底,難度全在尋物上,你不喂,那就一起死吧。”

郁飛塵淡淡道:“你不說,我來猜?”

就在這時,裘娜出聲:“你說很簡單,那真相就是陰影的邪神為了完全占領世界,升起濃黑之幕,同時害死聖子,對不對?”

郁飛塵沒認同,但也沒否認,道:“所以那個字,是‘神 ’?”

女皇冷冷抱臂:“是又怎樣,這個本是最無聊的那種劇情。你還磨蹭什麽,喂完藥,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不和你們計較。”

“神”,“殺”,“我”。

神殺了我。

重重線索,只指向那個最簡單的答案。

郁飛塵将碗舉到聖子床前,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着他,路德維希的、同伴的、還有那些鬥篷下的怪物們的——如果他們還有眼睛的話。

森冷的壓力覆在他後背上,修女修士以及鬥篷老人虔誠的呢喃響在他耳畔,看不見的力量指引着他往前去,将複生的魔藥喂進聖子口中,結束這恐怖的一切——

天近薄暮。場中靜得只剩心跳聲。

下一秒,郁飛塵幹脆利落把骨瓷碗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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