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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終于跑到國外治病了,可還是見不到媽媽,爸爸說是因為我們不在同一個國外,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國外啊?好奇怪!不過,這裏看起來非常漂亮,而且也有海,就是太冷了,家裏明明好熱好熱,還濕乎乎的……
——摘自李闕瑤(6歲)的日記(拼音翻譯版)
小梅被安置在了不遠處的一間會議室,由新來的女實習生守着。
現在夜已經深了,杜城匆匆趕過來,看到了女實習生,也看到了小梅。
女實習生杵着臉,眼皮子正在瘋狂打架,而小梅,小梅的手裏則是在擺弄一把刀,一節一節的裁紙刀。
小姑娘當然也看到人高馬大還滿臉嚴肅的杜城了,她并不是那麽的膽大,手一抖,刀就掉了,铛一聲落在了地上,立刻驚醒了女實習生,她看看刀子,看看小梅,再看看杜城,臉色一變,很好,瞌睡全然醒了。
“城隊,這……我……”這姑娘剛剛畢業做了警察,人還天真,見小梅只是個十來歲的女孩,本能地放松了警惕,從來沒想過要搜身什麽的,不曾想到這一臉稚氣未脫的小妹妹身上竟然藏着刀,還趁她打盹的時候悄悄拿了出來,也不清楚到底想要做些什麽,要不是城隊及時趕來……想想也是後怕。
杜城并未理會那滿臉凄惶的女實習生,他俯視小梅,問得直接:“你舉着刀子,是要做什麽?”
小梅用餘光偷偷瞄了一眼旁邊驚魂未定的警察姐姐,卻始終不敢看向在她眼中兇神惡煞的杜城,他目光中的壓迫力太強,只讓她感覺到了無比心虛:“随便看看,不做什麽。”
杜城扯了一張抽紙,将那地上躺着的裁紙刀包好撿起,“這刀子上有血跡,”那暗色的痕跡已然幹涸,肉眼看着其實并不明顯,約是要儀器化驗之後才能見得了分曉,但這不影響杜城此刻開口詐人,“怎麽弄的?”
小梅緊張地扒了扒褲縫,嘴唇都直哆嗦,可就是不肯說話。
“你不願意說也行,”杜城露出了不在乎的笑容,“反正我們得要聯系到你的監護人,才能開展下一步工作。今兒已經晚了,還是明天再給你的爸爸黃哲祥打電話吧。”
“你們找不到他,”小梅的聲音裏帶上了隐約的哭腔,随即便稀裏嘩啦落下了一顆顆滾燙的金豆豆,“媽媽說,他去了好遠的地方,找不到了。”
“好遠的地方,是哪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媽媽不讓我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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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杜城用眼神示意攥着紙巾但是略顯手足無措女實習生領了包好的裁紙刀去檢驗科,順便再換一個人進來,于是這個年紀稍微大些的小姑娘頂着一臉辦錯了事的惶恐,委屈巴巴卻又不敢辯解,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杜城絞着眉頭,盡量放輕了聲音:“你有多久沒見過爸爸了?”
他是真的很不擅長對付女人,無論大的小的都一樣,這時候便又偷偷在心裏嘀咕起他那藏在406躲懶的沈老師了,但凡有小畫家在,還用得着咱們杜隊長親自出面哄這難搞的小女孩麽?簡直令人頭大。
“他們分開之後明明還是見過好多次的,爸爸會帶我去游樂園,陪我一起坐旋轉木馬……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不讓見了,我問媽媽,媽媽就紅着眼睛兇我,我很害怕……”
“你還記得嗎?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讓你見了?”
連連落淚的小梅閉上眼睛想了想:“一年級,快要升二年級的時候。”
從以上的對話可知,何蘋同女兒正常分享了他們夫妻離異的消息,也并未因此阻攔後續父女見面,可見不管是不是對黃哲祥這個男人心生怨怼,她始終保留了他作為父親去維系親情的渠道。不料卻是突然為着不知名的原因狠下了心腸,使女兒與父親不複再見,七歲,四年前,正好是黃哲祥失蹤的時候,也是對得上的。所以,那時紅着眼睛兇女兒何蘋……大概率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而從她的種種表現來看,這可不像是什麽好消息啊。
“那麽,你為什麽要随身揣着刀子呢?”杜城話鋒一轉,話題又繞了回來,“跟你見不着父親有關系麽?”
小梅失态地怒吼了起來:“怎麽可能!我……”可惜只吼了一半就驀地停了下來,她的雙頰也因此漲得通紅,那淚水更像是關不住的閥門,嘩啦啦地往下掉。
杜城只專注案情,趁熱打鐵:“看來是有關系的了。”
“要你管,走開點!”只是小女孩才不跟你講道理,她不樂意了就撒潑發脾氣,偏偏杜城作為成年人,又是公職人員,不好全然把審訊室的那套搬到年幼的小妹妹身上,被直白怼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也是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不行,杜城,你是大人,不能跟一個任性的小屁孩計較……
門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是沈翊,他還是那副清清爽爽且面帶微笑的樣子,門根本就沒關,卻還是要故作姿态,無非是提醒他們有人來了。真不知該說那新來的女實習生是眼色好還是不好,要她找個人來換,竟然直接找到了怎麽看都跟安慰小朋友這項工作毫無關系的畫像師沈翊,虧她想得出來。
杜城撇了撇嘴,拐着彎兒地用眼神撒嬌求救,沈老師,繃不住了,快些來幫幫我~
當然話嘛,只要沒有直接說出口,他就還是頂天立地的猛男一枚,城隊的算盤珠子敲得可響亮了。
沈翊不理他,目光落到了一旁仍在潸然淚下的小梅身上:“這麽晚了,困了嗎?休息一下吧,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
杜城仗着個高,偷偷沖他擠眉弄眼:這就放過她啦?我話還沒有問完呢!
“小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比不上隊長您身強體壯,熬夜跟是家常便飯一般。”
杜城心下委屈,這頂大帽子怎麽就扣到我頭上了?說起動不動就熬夜,沈老師您才是個中翹楚好不好!
可咱們小梅機靈着呢,此時的她正處在風雨飄搖之際,哪裏來的心思去睡大覺:“不要裝了,你跟他分明就是一夥的,我都看到了,你們一塊兒來的我家,然後抓走了我的媽媽……你們把她帶到哪裏去了?我要見她!”
“現在……辦不到。”沈翊平靜如水的臉上其實并沒有多少愧疚的意思,“等聯絡到你其他的監護人,交代了今天的情況以後再說吧。”
提到監護人,啜泣不止的小梅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若是實在找不到你的父親黃哲祥,學校老師,社區的工作人員,都是可以的。”
“什麽跟什麽,你說的那些人跟我有什麽關系啊?”年幼的小朋友還是藏不住事兒,小梅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我只要爸爸,才不要陌生人來監護我!”
此刻沈翊如同一臺精密的研究機器,正在默默地關注着她的每一次情緒變化:“那,你經常去吃飯寫作業的那家鄰居阿姨……”
可是小梅依然表現得十分激動,這種激動裏甚至夾雜了某種特別明顯的恐懼情緒,令她幼小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我不要!”
杜城與沈翊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表情都未出現大的波瀾,只是有了某種心照不宣的了然。
這種做法,還是卑劣,不過是比起杜城那種明火執仗的提問方式,沈翊的方式更加隐蔽曲折,也更加誅心了些。
“你不喜歡那個阿姨嗎?聽你媽媽的意思,平常她忙于工作的時候,會把你暫時寄養到鄰居家裏……”
小梅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依然不願意正面回答這些問題,而是聲嘶力竭地大聲吼叫道:“我只要爸爸……只要爸爸媽媽!”
沈翊給小梅遞去了紙巾,卻是第一次被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給毫不客氣地揮開了。
她的心裏有着強烈的敵對情緒,才不肯接受他的施舍。
這倒是沒有什麽好多餘計較的,沈翊看得很開,被當面下了臉,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杜城給小馬發了消息,立刻再仔細查查鄰居一家。
小夥子回信兒的速度很快,鄰居阿姨為小梅提供了食宿不假,她那老公卻是個不要臉的猥瑣東西,總是變着法兒地找機會猥(城翊)亵小姑娘,嘴上道理還一套套的,十四歲以下的女孩子,現在肯定不能動真格的,也就是搞搞擦(城翊)邊稍微滿足一下,絕對不會真拿她怎麽樣,他可是懂法律的,真要做了什麽,那可真是太刑了。
杜城瞧得心煩,在手機屏幕上運指如飛,把爛人的處理全權交給了小馬,再看看對面小梅一直止不住嘩嘩下落的眼淚,非常好,頭更加痛了。
只是杜城并沒有開口,因為沈翊肯定已然從他的臉上讀出了這些心理活動,小畫家默默嘆了口氣,也沒再同小梅多講其他東西:“很晚了,你可不适合再同我們繼續熬着,這個會議室的空間今夜就全權留給你了,若是實在睡不着,數羊數星星吧,什麽都好。”
不過也就只有這個空間了,不可能放你離開的。
“……你們,你們明天,明天就可以找到我爸爸了,是嗎?”
“你希望我們找到他嗎?”
“我想見他,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久到我好像都快要忘記了……”
“明天……可不一定。”沈翊迎上了小姑娘瞬間變得無比失望的眼神,沒辦法,以她目前的情況,沒有辦法不逼着自己迅速地成長起來,同齡人在父母親情庇佑之下的健康快樂,似乎已然成為了她觸手不可及的奢侈品,“我能保證的是,我們會盡全力去尋他。”無論黃哲祥是死是活,總是要有個交代的。“至于明天……暫定了你的班主任老師,已經調查過了,她也是你母親關系最好的同事。我們都知道,有些話你并不想說,但是破案……我們不想包庇誰,也不想冤枉誰,你的媽媽何蘋,是她做的逃不掉,可不是她做的那些,也不該由她平白背負着。你年紀小,不想負責,不敢負責,不需要負責……不管最後該要如何評判,對我們這份工作來說,事實必須要厘清。”
沈翊其實也摸不準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到底聽不聽得懂他說的這些,搞笑的是有的成年人活了一輩子,也不一定真正能整得明白。
他們說走也就真的走了,只剩下小梅處在這間偌大會議室的角落裏,可憐巴巴地将身體蜷縮成了一團,她的眼淚還未完全幹涸,像是盈盈的湖水。
“沈翊,”杜城把人領回了自己的辦公室,406那地方雖然明亮寬敞,論睡覺肯定還是不如他這裏的沙發柔軟舒服,“狠不下心還學人家去做壞人,”他輕輕地捏着小貓的後頸,小家夥便趁機将臉頰歪在了他的手腕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看起來乖順極了,“這會兒心裏可難受了吧?”
沈翊歪着頭,睜着一雙奪人心魂的貓眼瞪他:你以為我這是因為誰?
杜城連忙給貓咪順毛:“我這不是怕你辛苦嘛~那小妹妹認定了我是抓走她媽媽的壞人頭頭,仇恨值拉得太滿了,我說什麽都不可能管用。本意是讓換個老道些的女警過來,誰知道那個妹子……當然,我們沈老師是不一樣的風景,雖然跟我一樣承擔了初識仇恨值,走不了懷柔政(城翊)策,但是強硬也有強硬的辦法,比我好太多了!而且……于我個人的私心而言,”杜城的另一只手撥弄着沈翊垂落在鬓角處的發絲,彎彎曲曲地繞在指頭上,“能夠在有限的生命中跟你多相處哪怕一秒,也是特別好的。”
怎麽突然就說起了這些!沈翊不可避免地臉紅了:“你……你是怎麽回事啊?”
“有些感慨罷了,”杜城細細摩挲着小孩兒柔軟的耳廓,又低低地笑了一聲,“一個到處充斥着污糟淤泥的世界,我何其有幸,能采撷到這樣一朵清淨的蓮花,然後據為己有?”
沈翊耳朵通紅,不知是被那手指的熱度燙的,還是這聽起來怎麽看都不像是杜城風格的詩歌一般的句子暈染成的:“城隊突發文藝的惡疾,又是上哪兒去瞧了哪位大神的著作?周敦頤的《愛蓮說》?”
“我親愛的沈大藝術家,您還真是對浪漫過敏诶!”杜城忍俊不禁地說,“不過恭喜你猜對了,确實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就在小梅堆得高高的那一疊課本裏頭。這是到了中學才會教授的內容,我這不聽課的人也大概知道。她一個小學生,看得是連環畫注音版本的,也就不算稀奇了,可稀奇的是,這書的每一頁裏都夾着多少不一的錢,現金,合起來正好是3萬塊,而且有幾張鈔票上頭還沾染了一些血漬,已經讓交給何溶月了,咱們所有人都在忙進忙出的,她可不要指望着可以一直躲在你的辦公室裏偷偷地喝咖啡!”
你城隊,這家分局裏頭,主打一個雖然沒親眼看見,但是什麽都知道。
沈翊揉了揉額頭,這不跟師姐密謀喝咖啡的事兒又被某人逮了個正着,還是趁早繞開話題的好:“蔣峰又給你來消息了?”
“臭小子在何蘋那出租屋裏扒拉了半天,除了一個裝了翡翠項鏈的背包,也就找出了這麽一丁點兒好像有用的東西。開頭還跟我講小朋友的房間不緊要查不出來什麽,也就是他福大命大,說話的那一刻沒在我眼前出沒,不然早就挨踹了!”
沈翊挑眉問了:“那錢上邊是誰的血漬?伍龍的?還是孟春的?”
杜城攤攤手:“讓我猜,都有。”
“看來何蘋的這個屋檐底下,都不是什麽令人省心的家夥啊。”
“不然能一個躺在解剖室,另一個進了審訊室嗎?就連那個會議室的那個……唉,沈老師,反正你明兒得陪我去。對了,還有那個周栗……簡直頭暈目眩,咱們的事兒可多着呢!”
沈翊只含笑看着他:你看看你說的這些,到底都是誰的事兒呀?
杜城撓了撓他的下巴,可着勁兒讨好自家的貓主子:“哎呀!借鑒歸借鑒,剛剛我說的那些,純潔美麗的蓮花,可都是心裏話!”
“唔,知道了。”沈翊心說就你的那點子狗狗祟祟的心思,我還能不明白嗎?也就是本人大度,不跟某只愛較真的大型犬計較,“困死啦!我先眯一會兒,你別打岔!”
至于是不是剛剛喝了咖啡可能會睡不着……要你管啊!
杜城連忙拿起毯子,把他牢牢裹了。
一只嫩嫩的小白團子,加上一張毫無防備的睡顏,哪個看了能不狠狠心動啊?
也就怪不得某人化身成為了吝啬的葛朗臺,只恨不得将這寶貝兒放在身邊緊緊鎖好,論誰也惦記不上才是最妙。
沈翊雖然是閉着眼睛,卻是能心有靈犀地察覺到杜城的心态變化,他偷笑着伸出一只小拇指,貓貓祟祟地勾上了他的,不說話,只是伸展藤蔓一般默不作聲地牽連纏繞了起來。
藝術家嘛,怎麽可能真的對浪漫過敏呢?
他要是愛你,不止手上,眼裏,心中也能開出絢爛的花來。
無論風雨中,搖曳着最嬌嫩柔軟的花瓣,鄭重地吻上了愛人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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