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頭好痛啊。我好像又做了一個夢,夢裏,看到了……那是,蛇?別過來!別咬我!我不是……好大的雨聲,滴答,滴答,噼裏啪啦,就像是,世界即将開始崩裂的序曲……

——摘自李闕瑤(21歲)的日記

杜城到達之後,首先去給老王道了謝,被王勝沒好氣地告知是被幾個值日的大學生救下來的,又警告他把人看緊一點,不要老是往培養警界未來花朵們的學校裏招惹奇怪的家夥。

于是杜城這家夥張嘴就來:“有王老師的大剪子在,那些膽敢放肆的奇葩們,必定會得到最強有力的修理!”說着說着還揮舞起了拳頭,中二病犯了似的。

王勝徑直翻了個大白眼:“跟着老雷那麽多年,你就學了些這個是吧?滾一邊兒去,快些看看你家的那個……也是一樣,臉都花了,還擱那兒裝優雅呢!”

被當面“明涵”裝優雅的沈翊眨了眨眼,歪着頭沖他們笑了笑,看起來脾氣頂好的樣子。

杜城當然一進門就注意到他了,他本就是接到電話,為着這個人來的,一只才分開一個上午就受了傷,正抱着一盞白瓷杯子假扮安靜卻在悄悄豎起了耳朵偷聽的、小花貓。

“謝謝王老師。”并非杜城今天剛好被禮貌之神附體了,他只是需要一個用以緩沖心情的時間,慢慢走到沈翊的身邊,蹲下去,使得雙方可以保持在一個剛好平視的角度,然後以手指輕輕摩挲過那些沒有留下傷害印記的皮膚,“還好麽?”

沈翊放下茶杯,微笑着點了點頭:“嗯。”

“擦過藥了?”

“多虧了王老師。”

這句話字多,聽起來稍微費力了點,可對比剛才的嘶啞,那真是好了不只是一星半點。

“我讓蔣峰帶孔賦先行一步了,走吧。”

“好。”

他伸出手,讓沈翊借着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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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翊特意為此原地蹦了蹦,小兔子一樣,證明他目前整體的身體狀況還是非常不錯的。

只是杜城依然執着地拉着他的手,而且看起來并沒有打算就此放開。

被這對小情侶秀得恨不得立刻自戳雙目的孤寡老王全程直呼沒眼看,連告別的話也只有“快些滾蛋”幾個字以表饋贈。

上了車,杜城給沈翊指了指車內後視鏡:“你的臉上……妝有些花了。”

“啊?能看出來啊?”沈翊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指節刮了刮臉蛋。

杜城老神在在地說:“我有個姐姐,她梳妝臺上的那些說是可以擦在臉上的東西,雖然到現在也叫不明白它們全部的名稱,但是我都有認真地研究過……特別的質地和形态,還是比較有印象的。”

沈翊稍微想象了一下他“致力于化妝品研究”的畫面,一時間不知道該為那些可憐慘遭蹂躏的化妝品還是肯定被當場氣瘋了的杜傾或者事後絕對狠狠挨了姐姐一頓血脈壓制的杜城默哀,只能說各有各的慘吧。

但老實講,确實有被可愛到。

所以沈翊笑了。

這種笑容比起剛才的那種淡漠疏離要真實了許多。

杜城給這位笑得甜甜的小朋友遞了一只巧克力棒:“小心餓過頭了,先墊墊,待會兒帶你去吃飯。”

嗯,它也好甜。

“有紙巾嗎?這些……花了,我還是擦掉吧。”

“還是直接用水來得快,馬上到了,我幫你弄。”

“等等,這好像……不是往分局的路?”

“放心,我給張局報備了,不着急回去。”

他把他領到了醫院。

“我這只是小傷,不至于這麽大陣仗……”

“讓醫生看看吧,接下來孔賦該怎麽處理,也需要提供驗傷報告。”

“……”沈翊輕輕扯了扯杜城的袖子,這人黑着臉的樣子,看起來還是蠻吓人的哦,“驗傷倒是沒有問題,就是你呀,不用太擔心啦,你看我現在都可以順利說話了,咳咳,呃,這只是一個意外,不小心有點子激動了哈哈……”

被男人的一根食指驟然按住嘴唇的小貓連忙噤聲,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慢吞吞地描摹了一遍唇部豐腴的弧度,然後落在了一側的嘴角上:“還疼嗎?”

那一處嘴角原本有個淺淺紅印,被遮瑕膏掩藏起來了,但不妨礙杜城熟稔到可以輕易地找到它,畢竟這本來就是他印下的“傑作”。

沈翊搖了搖頭。

這笨蛋,那種小口子,怎麽可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疼啊?

你還不如問問我是不是仍然腰疼,分明夜裏那會兒都快要散架了……

“走吧,先去洗手間洗洗臉。”

小花貓扁了扁嘴,眨巴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乖乖地答應了。

從醫院出來,沈翊感覺自己都有點兒不太好意思見人了。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傷口,卻被裹上了厚厚一層紗布,還捆着繃帶,當時的他特別想沖旁邊有商有量就這麽給自己明白安排了的醫生和杜城大吼一聲“你們不要再鬧了”,可惜太慫了,沒敢。

從診室出來,外頭還是明媚的大晴天,杜城一邊倒車一邊順口問他:“想吃什麽?”

沈翊想了想:“牛肉面。”

這可不像是平常沈翊會給出來的食物選項。

“面可以,牛肉不行。”挂了彩,咱們這兒就是一個發物禁止的說!

“給你點的,”聰明的小孩兒得意地說,“沒來得及吃午飯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

這樣機靈的小家夥,真的很難不讨人喜歡啊!

但是他也是真的很懂怎麽在你的雷點上瘋狂蹦迪後還要來可可愛愛地賣乖……

杜城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行,馬上就到。”

吃飽喝足後,杜城才想着把車往北江分局開。

沈翊坐在他的專屬副駕駛座上,閉眼享受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很暖和,連帶睡意也湧了上來。

杜城的車開得很穩,同事初期那會兒故意開不穩的時候沈翊照樣倒頭就睡,何況現在?

上班路上迷迷糊糊的也不打緊,反正杜城慣會縱容他。

意識游離的時候思緒會跟着變得混沌,就像是一個個小小的氣泡,任意散漫地飄蕩在半空中,默默俯瞰着車廂裏發生的一切。他知道,杜城正在偷看他。

太複雜的眼神,此刻遲鈍的大腦好像有一點點解析不了。

只是,突然非常想讓杜城過來抱抱自己。

他說不出話,所以呈現在身體上的反應,就是怕冷似的蜷縮了起來。

杜城的觀察能力滿分,他一秒鐘就注意到了。

男人遲疑地看了看窗外淩空的太陽,輕手輕腳給他眼中的怕冷星人添了一張毯子。

也就是昨天晚上那條一路裹着他的身體甚至包着他回到家中床上的毯子,軟糯毛絨的觸感讓人一下子夢回夜裏如同洶湧潮水一般的瘋狂恣意。

熱意攀爬上了白玉般的臉頰,變成了柔和又風情的桃紅色。

該死的直男!

有男朋友又怎樣?

這思維筆直的該死男人,恨不得立刻架起天橋,分分鐘連通黃河和長江是吧?

抱抱我怎麽了嘛!

哼,看你在開車,還是原諒你好了!

小孩子心頭百變的心思,跳來跳去的,沒個準數兒。

未徹底睡着,也不是徹底清醒,往往這種時候最容易抛卻溫文爾雅的面具,發揮任性的權利,反正不會有人知道——

“沈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

“唔?”沈翊不情願地哼了一聲,擡起手揉了揉眼睛,小嘴不自覺地微微嘟起,不高興。

随後是杜城放大的側臉映入了眼簾,男人的嘴角噙着戲谑的笑意:“很遺憾,睡眠時間結束,打工時間到~沈老師,起床賺錢養家啦!”

頭頂北江分局的招牌正在向他們招手。

沈翊吸了吸鼻子,而後像是液體貓條一般呼啦一下滑下了牧馬人,都不曉得到底清醒了沒,就只管埋着頭邁開步子就往電梯那邊沖。

這小孩!真拿自己當包接包送的司機了是吧?

杜司機氣呼呼地停好車,大步流星趕到了樓裏。

電梯口處,某個小朋友果然已經不在了。

我得冷靜!

杜城把這四個字烙在了表情上,然後伸手摁下了電梯樓層鍵。

他要去的還是四樓,但是是北江分局另外一支刑偵支隊的地盤。

随手抓個人一問,毫無懸念的,沈翊先他一步到了,正在屋裏接受筆錄問話。

“杜隊長,您就放心吧,咱們分局的大熊貓沈老師成了受害人,這還得了?按規定走個流程,完事兒之後,我們保準把人全須全尾地給您送回去。”

杜城搓了搓手心,又跺了跺腳:“孔賦呢?”

“他啊……那肯定正好好地關着呀!”

“他都說了些什麽?口供拿給我看看!”

“……”

“發什麽呆呢!搞快點!”

“喏!不可以帶走哈!一定記得要還給我,不然我就連夜跑隔壁去,拿個大喇叭吊死在你辦公室的門口!”

“多謝了兄弟!”杜城潇灑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氣拔山兮力蓋世的力道,比起剛才拍打沈翊時的溫柔,說是有雲泥之別也毫不過分,“今天你們這兒的晚飯,我包了!”

“杜隊長大氣!”

大氣?也不必然吧。

光是看到姓名一欄填寫的“孔賦”二字就驀然沉下眼神、指節也在默默發力的人,也只是比年輕時候容易暴露真實情緒的那個杜城,從外觀上,看起來稍微幹練沉穩了一點點而已。

這種轉變,因為殒命犧牲的雷隊,也因為……

他在一堆文字當中輕易地找到了那個同樣對他影響至深的人的名字——

沈翊。

錄口供的過程中,沈翊提到了有人給自己送玫瑰花的事兒,結合孔賦的說法,背後之人該是李泰宇的小女兒李闕琴無疑。

“我同那位李小姐只有過一面之緣,在她姐姐李闕瑤的婚禮上,但是從來沒有打過正面招呼,她的想法……我不太清楚,但陌生人的東西,我從來不收。”

傳達室的大叔和李晗都可以為此作證。

至于孔賦,他企圖做李闕琴的唯一,卻被自認為心愛的女人指派為給另一個男人送花的跑腿,心态崩了,便想到找他認為的“障礙物”沈翊動手。

“開始的時候,他大概只是想狠狠打我一頓出出氣,但由于我——不只妄圖逃跑,還出言诋毀了他心目中他們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情,”沈翊指了指脖子上白花花的繃帶,“孔賦的情緒立刻變得十分激動,說是一定要将我這個‘阻攔他們真心相愛的人’給徹底清除了,然後就演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我從孔賦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描述中勉強得知,當時沈老師你的說法是——她只不過當他是可以随時利用或丢棄的工具。在那種一對一的情形下,武力上你不并占據優勢,為什麽一定要出言刺激他呢?據我的了解,沈老師向來溫文爾雅,待人和善,不像我們這些大老粗,說話都不過腦子。”

沈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這疑點抓得又快又好,怎麽可能是說話沒過腦子呢?

太謙虛了哈!

“孔賦一口咬定了我就是他和李闕琴之間的第三者,我特別不喜歡他的這種說法,那個時候,其實是有點上頭了。”

“嚯?”

沈翊坦然地接受了對方質疑的目光:“不過,要說起更深一層的真實心理,那個幽閉的環境下,我更怕被孔賦給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只想着要動靜鬧大點,反而有獲救的可能。畢竟我比他多知道一層信息,那是一條通往食堂的必經之路,而我班上那些被安排了值日的學生們,應該就快要打掃完教室了。”

他的表達簡明清晰,比起孔賦那一通嗷嗷嚎叫而且前言不搭後語的供詞聽起來要舒服許多,總體來看,雙方表達的意思相近,敘述的整個事件發展過程也能夠同監控畫面對得上。

只是還有一點略顯奇怪:“沈老師,平常好像沒有見你戴過眼鏡啊?”

沈翊的臉上飄上了淡淡的紅雲:“上課前,女同事拿我試了她的遮瑕膏……因為以前從來沒用過這種,有點不适應,而且化妝品,也有些怕被學生發現然後嘲笑的心理……眼鏡,其實是拿來遮擋臉上尤其是眼底那塊兒的遮瑕膏,我強調過,那裏顏色好像有些重了,但是她說以她化妝十幾年的功力看,配着黑眼圈剛剛好。”

這番話,自然也不可能缺得了證人。

“謝謝你,沈老師,跟你聊天真是暢快,不像那個孔賦,跟嗑(城翊)嗨了似的,上來叽裏呱啦一通聒噪得要命,可颠三倒四的,誰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麽。你是沒又看見啊,他擱那兒嘚吧嘚的,聽得咱們記錄員眉頭都快打成結了,也就能連蒙帶猜寫出來一點關鍵詞摘要,太TM費勁了!”

“他今兒心情不好,”因為辦公地點處在同一層樓,沈翊拒絕了隔壁同事的送行,起身向他告別,“要不試試明天再問問吧?也許一覺醒來,人就清醒了呢!”

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打在了沈翊的臉上,色澤柔和明亮,為他的周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像……天使。

“沈老師真乃神機妙算也,孔賦那貨鬧騰了一陣子後就開始瘋狂打瞌睡,雷都吼不醒的事兒都能猜得到哇?”

“人的精神力值一般處在一個恒定的區間,在某個時間段被大量耗損之後,後邊的續航自然也就跟不上了。”沈翊笑得眉眼彎彎,“高中學過的知識,能量守恒定律,萬物通用的法則。”

可天使,會屈尊降臨在人世間的陽光底下麽?

“呀!沈老師你回來啦!”李晗眼尖,第一個發現了他,“天吶!你的脖子……傷口還好吧?我只是聽說了一點兒,沒想到這麽嚴重……那個孔賦什麽東西哇,他們的感情糾紛,明明不關你的事,這也太壞了!張局還不讓把他交給我們……”她小心瞥了瞥四周,而後小聲地嘀咕道,“哼!見不着也好,不然我真的可能忍不住要沖上去狠狠揍他一頓!”

“你這話可不興讓張局聽到了,”沈翊拿這“明目張膽”的小姑娘沒轍,“而且我的傷,确實沒什麽大礙,也沒傷到嗓子,可以好好說話,眼下搞成這副如臨大敵的德行……咱們城隊可謂居功至偉,他人呢?”

“那兒呢!”李晗伸手指了指大門緊閉的隊長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副思想者的表情,可沒人敢上去招惹!剛剛還說要開會,唔,十分鐘後,沈老師你也參加麽?”

“好,我先回406準備準備。”

路上沈翊又遇到了蔣峰,小夥子當然也一眼看到了他脖子上那根顯眼得不能再顯眼的繃帶,捂着嘴驚奇地“哇”了一聲:“卧槽!怪不得城隊讓我先帶孔賦回來,你這傷……不要緊吧?”

“還行。”沈翊心累,歷經一遍一遍的詢問,他雖然感激,但是已經無力解釋了。

“還好待會兒咱們不用怎麽說話,”蔣峰沖他偷偷擠眉弄眼道,“瞧,正牌發言人擱那兒呢!”他指的是正凝神望着窗外的周栗,那人面前的桌上堆着一疊資料,可他的心思,明顯已經不在桌面上了。

“五年前他哥哥的案子,準備并案了?”

“以目前的證據,周杦的案子暫時到不了并案的程度,”蔣峰聳了聳肩,“但确實發現了眼下這群人之間若隐若現的關聯,保不齊他哥哥的被害也……檢驗結果表明,黃哲祥屍骨旁邊的志願者徽章上的血跡,的确屬于李闕瑤。我們也問過了,她本人的說法是,記憶當中曾經被那東西紮傷過手指,流了血,可不知是什麽時候不見了,沒找到,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有一點非常奇怪,在端詳黃哲祥照片的時候,她的反應很特別……反正就是非常奇怪。”

沈翊疑惑地歪了歪頭:“認識的?”

奇怪?是怎麽個奇怪法?

怎麽看都是你現在的說法比較奇怪吧。

“不,她否認了,我看着也不像認識,可是真的說不上來啊,而且很難得,城隊說他也說不太明白,還說如果你在的話,也許……”

“開會了!”從辦公室推門而出的杜城目光一下子就精準定位到了他們這邊,別說,那眼風凜然一掃,還挺有領導威嚴的,講的就是一個霸氣側漏哦~

蔣峰吐了吐舌頭:“不跟你聊了,我先撤!瞧見了嗎?剛剛城隊肯定是想要立刻刀了我!”

沈翊跟着嘆了口氣:“我去把挎包放下,馬上就來。”

呵!也許他想刀的那個人,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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