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學習不易(修)
第21章 學習不易(修)
為什麽?
三人低頭思考,王海靜靜地站着等,并未出聲催促。
一分鐘後,辛易晴開口,問:“老師您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會想要讓家裏人知道你的情況嗎?”
“那時候工資低,待遇差。”辛易晴說:“你會想讓自己家裏人知道嗎?”
王海默聲須臾,輕聲說:“我們那時候,還是管分配的。而且能當上老師的,在那時候都是特別不錯的了。”
辛易晴:“……”
大意了。
不過也不妨礙她繼續發揮,她接着說:“那就不說那個。今天我們說壓力大,雖然有故意的成分,但也确實是真話。可即便這樣,上課犯困的時候我還是擋不住瞌睡,哪怕我知道這時候不該這樣。”
“嗯。”王海點了點頭,“還有呢。”
“如果我家長沒過來,我就不會有那麽大的負罪感。就好像如果我大學畢業後的生活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樣好,也會有一點負罪感。”辛易晴有意偷換概念,說:“可是只要他們看不到,我怎麽樣都是可以的,但如果這些會被他們看到,我就很難受。”
王海沒有立刻應聲,就在辛易晴以為他在思考的時候,他猝不及防抛出一問:“所以還是那個問題,你為什麽害怕家長過來,并且看到你剛剛說的那些?”
辛易晴被他問住,住了聲。
王海又問一遍:“為什麽呢?”
一旁的孫不言冷不丁來了一句:“因為我不夠好。”
“如果我的成績足夠好,我當然不怕他們過來。”孫不言神态少有地嚴肅端正,說:“可我沒那麽好。”
王海:“武萱萱倒是夠好,可她不是一樣不想讓家長過來?這又是為什麽?”
武萱萱握了握拳,輕聲說:“我會愧疚。”
“能說清楚一點嗎?”王海低聲詢問。
“我爸媽為了我付出的已經足夠多了,在我身上幾乎傾注了一切。”武萱萱說:“雖然家長陪讀是學校新出的政策,可在我看來,來陪讀的家長一定是因為他的孩子在學校出現了某種問題,不然班裏面那麽多人,為什麽第一個喊過來的會是他。”
“這麽想來,我連這樣最簡單的事情都做得那麽失敗。”武萱萱頓了頓,“這很不應該。”
“還有一點你們沒說吧。”王海往門口的方向瞟了一眼,确定門是關着的,才說下去,“學校的這個安排讓你們覺得不舒服,就好像家長比老師矮了一頭一樣,像是因為我們手裏抓着你們,你們的爸媽就有了把柄在別人手上,即便不願意,也不能表現出來。”
“這種情況也很不應該。”王海笑了笑,問:“我說的對嗎?”
三人尴尬地擡起了頭。
“對不起。”辛易晴率先說道。
“不需要。”王海無所謂地說:“那種情況确實存在。”
他放低一點聲音,“我們也确實是多少都有點抱着這種想法的情況在的。”
孫不言臉上出現裂痕。
“可這樣并不意味着一定就是有問題或者是不應該。”王海問:“你知道一個班将近七十名學生有多難管嗎?讓我自己負責?犁地的牛和拉磨的驢都不能這麽用,我還就那麽一點工資,我圖什麽?”
“所以如果你們的家長願意幫一把,我是很願意的。”王海說:“因為我們目标一致,都希望你們可以變得更好。”
“在這個基礎上,哪怕有時候有些事情不合理或者根本就是錯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比如現在,你們只是接到了家長要過來陪讀的通知,還沒有面臨這種情況的出現,積極性就明顯高了不少……”王海聲調明顯提高,仿佛有些愉悅舒心,“我很滿意這種情況,尤其是你們可以把這種勁頭用到學習上的時候。”
辛易晴和武萱萱默契地一起點頭,武萱萱說:“我們會的!”
“至于家長陪讀,只是一種形式。”王海說:“我本意不是為難你們和家長,只是想看看你們能從這件事情中得到什麽。”
辛易晴垂下眼皮,盯着斜射進來的一縷明亮光線中的繁多塵粒,默聲不語。
她得到了什麽?
辛易晴自己也想不出來。
孫不言驚喜地問:“那我們的家長是不是不用過來了?”
“想什麽呢你?”王海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問:“下周一劉主任開會罵我的時候你替我去嗎?”
“快點搬桌子!”王海低聲吼道:“一節課快讓你們磨叽完了!”
這裏的桌凳都是以前用過的舊東西,三人挑挑揀揀找出來三套還算幹淨好用的,正準備搬着下去的時候,王海又喊住了他們。
他先看向武萱萱,說:“你沒什麽好愧疚的,不說你成績不錯,哪怕你這次和辛易晴那樣一掉八百名……”
說這句話的時候,辛易晴明顯感覺到周圍空氣都變得冷飕飕了,可偏偏王海連看她都沒看一眼,始終一臉淡然。
“……但只要你認真學了,就不需要愧疚。”王海态度認真地說:“學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甚至比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要更困難,因為這不是你能主動選擇是不是可以學會的,還得看看它願不願意被你學會。”
孫不言噗嗤笑出聲,被王海狠狠瞪了一眼。
随後他也沒移開視線,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
沉默的氛圍極其具有壓迫感,幾乎在一瞬間讓辛易晴感覺眼前一黑。
孫不言默默低下頭,又被王海吼了一聲重新擡起,王海說:“你也沒有不夠好,別的不說,操場二十圈就不是誰都能跑的下來的。不信等你上了大學去看看,就跑個一千米能吓死多少人。”
三人中唯一一個經歷過大學生活的辛易晴:“……”
怎麽明明是在說他們兩個,每次都好像自己被當頭暴擊了一頓?
明明是在體貼學生,還非得夾槍帶棒,這樣真的好嗎?
在心裏腹诽完畢,辛易晴擡眼,冷不丁發現王海正眯着眼睛看她,瞬間緊張起來。
“當然,我剛才說的這些,如果你們真的信了,那你們就完了。”王海嚴肅着一張臉,“我十分希望我教給你們的是這樣的價值觀,永遠自信,永遠毫不保留地認為自己足夠好,也永遠不需要為了一時得失忐忑不安,畏懼不敢前。”
“可現實不允許,你們必須知道,成績下降就是不被允許的,哪怕只有一分,或是一名。至于辛易晴那樣一掉八百名,我甚至可以說她這樣是罪無可恕,不管她有什麽理由。”
辛易晴心情幾度跌宕,小聲嘟囔:“沒有八百名。”
王海冷笑道:“反正過不了一本線,而且差得很多,有什麽區別?”
辛易晴噤聲,默然不語。
“武萱萱有負罪感是應該的,孫不言覺得自己不夠好也是應該的。”王海說:“因為現在的情況的确就是這樣,不只是你們,哪怕是梁铮,他也不能認為自己已經做到了很好。”
梁铮是他們班第一,不僅如此,從高一入學,無論是分科前還是分科後,他每一次考試,不管是小周考還是大聯考,始終占着年級第一的位置。
王海沉聲說:“因為他只在咱們學校拿了第一,真讓他去了更好的學校,他可能就什麽都不是了,不然現在也不會在咱們縣,至少會被市裏的學校招走。”
孫不言讷讷地點點頭,語氣頗有些驕傲地說:“我哥就是。”
王海瞥他一眼,接着說:“我希望你們能學到的是一些東西,可你們必須面對的,是另一些東西。這些東西與我真正想要告訴你們的完全沖突,我沒辦法說哪個對或者好,只知道前者是我不應該說的。”
他沉默一瞬,再開口時有些無奈,“這是當下時間裏我們所有人都沒有辦法的事情。”
“至于我今天說的這些話,不管你們能不能懂,又是否理解接受,說實話我并不在意。”王海說:“因為我不會改變,我的目标還是注重你們成績提高。我看待你們的時候,也只有一個标準,就是成績。”
“其實我剛才沒有聽懂你都說了什麽。”王海看向辛易晴,毫不留情地評價她說過的那段話:“毫無邏輯,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完全沒有重點。我很難不懷疑你這次月考拿了五十一分的作文是因為你們老師看你字寫得好看才給你打了那麽高的分。”
辛易晴:“……”
好了,炮筒轉向了她……暴擊強度十顆星。
“不過,字好看确實也是一種能力。”王海沒有保留地贊賞說:“還是很值得拿出去炫耀的一種能力。”
暴擊強度頃刻間變化為零,和風細雨撲面而來,精神世界一片光明。
辛易晴感動起來,忙不疊拍了個馬屁,“謝謝老師。”
王海絲毫不為所動,輕飄飄看她一眼,“我畢業那時候的情況不能做參考,不過如果我女兒大學畢業後的經歷是像你說的那樣,我希望我能看到,也希望她想讓我看到。”
“無論她怎麽樣,是不是有出人頭地,是不是被萬人擁簇,在我看來都不重要。”王海說:“我只希望她在面對我的時候可以是永遠輕松永遠不需要去僞裝自己的,我也希望我對她來說是可以永遠做她的底氣的存在。”
“我希望她永遠快樂,可如果她生活很難……”王海頓了頓,輕聲說:“我也不希望她因為怕我擔心選擇瞞着我。無論怎麽樣,我都希望她讓我知道的,是她當下最真實的情況。再怎麽說,家裏能幫襯一點,她就可以輕松一點、快樂一點,這才是我真正想看到的。”
辛易晴點了點頭,腦海中急速閃過一個片段,卻被她眨了下眼睛刻意忽略,神情若有所思。
忽然,孫不言很沒腦子的聲音響起來,“老師,您工資不是很少嗎?”
王海再一次體會到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條真理有多麽得正确。
剛才就不應該說他就那麽一點工資!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孫不言,若無其事地繞到他身後,對着他屁股沒用很大力氣踹了一腳。
“搬東西!”他咬牙低聲吼道,然後轉身離開。
三人把桌凳搬走,要鎖門的時候沈鶴眠帶着自己班學生上來了,一看見他們就溫柔地笑,“不用有太大壓力……”
她回頭看了看已經走到樓梯口的王海,等了兩秒鐘後說:“你們王老師不會和你們家長說你們不好的。”
15班的一個學生蹭地湊到幾人中間,“老師你會嗎?”
沈鶴眠看着他笑了笑,伸出根手指指着那間閑置教室,聲音嚴肅認真:“搬東西去!”
那人笑呵呵地離開,一臉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答案的心滿意足,“謝謝老師,我們愛你!”
沈鶴眠臉上的笑帶上些無奈的味道。
三人也笑起來,“謝謝老師。”
沈鶴眠點了點頭。
“我們先下去了。”透過教室窗玻璃,辛易晴瞥見頻頻偷看他們的15班學生,不知怎麽脫口而出一句:“我們也愛你!”
沈鶴眠眼睛笑得擠起來,“你們王老師要吃醋了。”
孫不言擡手,握成拳往胸口上框框砸了幾下,凜然無比地說:“我去和王老師說!”
沈鶴眠:“……你可別,不然他真有可能給你家長說你腦子有坑。”
下課鈴适時響起,哈哈不斷的笑聲交錯其中。
悠然惬意,輕松無比。
與他們身後從教室裏蜂擁而出腳步匆匆的人影形成鮮明對比。
那麽美好,又那麽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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