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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自上次和時亦見面後,已然過去了三年,在三年的時間中,慕予希的身子養好了大半,除了看上去還有些虛弱外,已經和正常人無異。

“嬸嬸,今年的莊稼長勢不錯,什麽時候收割?”慕予希出門瞧見正在外面正在編織草席的李嬸,走過去,蹲下身子從一堆擺放整齊的席草中抽出一根,“到時我可以幫幫忙。”

李嬸見她出來,也是笑了:“還要過段時候,田地不多,我和你李伯忙忙就結束了,你身子骨剛好,怎能做這種累活。”

第一次接觸席草這種東西,慕予希還有些不習慣,她彎下眼角學着李嬸的方式,可一連數次也沒能學會。

李嬸笑盈盈地拿過她手中褶皺不堪的席草,笑道:“你的手不适合用這些工作,你們修煉之人,要以修習為主,我來就好。今天陽光不錯,你在這曬會太陽。”

說着,李嬸對着另一邊正在垂釣的人大喊:“小然,過來給你慕姐姐搬個躺椅出來。”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慕予希急忙打斷李嬸的呼喚。

可已經來不及了,在河邊垂釣的年輕女孩稚嫩的童聲傳了過來:“來了。”

緊接着,就是制作的簡易魚竿掉落地面,女孩跑動時的腳步聲傳來。

慕予希無奈好笑。

女孩在經過她時,腳步一頓,湊過去對蹲着看李嬸編織的人小聲道:“慕姐姐,我今天釣到了兩條大魚,中午讓我娘給你做魚湯喝,她們說魚湯對滋補身子很好。”

稚嫩的童聲鑽入耳中,慕予希心裏泛起無限的暖意,她揉了揉女孩紮在發頂的小揪揪,溫柔地應了聲“好”。

不多時,一把用鐵器打造而成的躺椅被拿了出來,約莫到了女孩的胸口處,拿着有些費力,慕予希上前兩步,作勢要去接。

“不行的,娘說了,慕姐姐身體虛弱,不能拿重物,小然拿就好。”李小然微微側過身,謹慎的避開面前的人,生怕撞上了。

“然然真乖。”李嬸笑着誇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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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然傲嬌地挺直了脊背。

慕予希哭笑不得:“我沒那麽虛弱。”

李小然找了個合适的位置,将躺椅放下展開,拍了拍略帶薄繭的手:“慕姐姐,快來,這個位置陽光最好。”

“好。”慕予希走過去,并沒有着急坐下,而是按住要繼續去河邊垂釣的女孩。

“慕姐姐還有事嗎?”稚嫩的小臉上帶着與這個年紀不符的懂事。

慕予希唇邊揚起一抹清淺的弧度,她輕輕拉住女孩的小手,柔軟的指腹與女孩的手掌貼合,半晌後,她伏下身子,雙手覆在女孩的肩膀上:“然然,你想要修煉嗎?”

李嬸編織草席的動作一頓,側目看過去。

李小然微怔了下,片刻後,眉宇間的燦爛減弱,心疼地反拉住慕予希的手,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想,修習只會讓人難過。”

“然然。”李嬸制止。

慕予希神情微僵。

“我想讓慕姐姐開開心心的。”童真的話語拉回了慕予希短暫的失神。

她微笑:“那便不學。”

李小然捏了捏慕予希的手腕,尚且年幼的她說話顧及沒那麽多,只是在說過這句話時,也能察覺到眼前人流露出的淡淡憂傷。

可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瞧見慕予希笑了,便放心地回到了河邊,還不忘說一句:“慕姐姐,我再去釣幾條魚。娘,中午做魚湯喝。”

李嬸應了聲,随後小心地去看慕予希的臉色。

她雖不知道女人身上發生了什麽,但五年前,她滿身傷痕,幾近昏迷的樣子仍舊歷歷在目。

“小慕,然然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李嬸道。

慕予希笑着:“童言無忌,然然很可愛。”

見她沒事,李嬸放下心來,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唠起了嗑。

大多數時候,是李嬸說話,慕予希事事回應。

正午,一鍋鮮嫩的魚湯盛了出來,慕予希坐在屋子外面都能聞到裏面傳來的香氣。

她起身走向廚房,想要搭一把手。

“娘,第一碗能給我嘗嘗嗎?”李小然小小的身體趴在竈臺上,天真無邪地盯着鍋內的魚湯。

“饞了?”李嬸滿臉慈愛地看過去。

“不是。”李小然笑嘻嘻地,“慕姐姐現在只能吃清淡的,我嘗嘗娘鹽有沒有放多。”

“你呀。”李嬸。

門外,慕予希彎唇聽着裏面傳開的一句句話語,尤其是女孩童真的話語,治愈了那顆滿是傷痕的心。

“啊,慕姐姐。”李小然眼見地發現站在門口的人,調皮地吐了下舌頭,端起第二碗魚湯朝慕予希走過去,“慕姐姐,趁熱喝。我嘗過了,味道很好。”

“小慕試試看。”李嬸。

“謝謝然然。”慕予希半彎下腰,雙手接過瓷碗,然後直起身對李嬸道了聲“辛苦李嬸了。”

李嬸笑着擺擺手。

魚湯鮮嫩,香氣撲鼻,慕予希抿住碗沿,嘗了口:“很好喝。”

“那就好。”李嬸滿意道,“有段時間沒做了,還擔心手藝倒退了。”

“怎麽會,李嬸手藝很好。”慕予希笑了。

到了晚上,李嬸将今日編織的草席收攏裝好,打算明日拿到集市上賣,順便買點肉回來。

自慕予希的身體好得差不多後,李嬸便想着将過往流失的營養補回來。

慕予希接下了去集市賣席草的活。

李嬸起初是不願意的,但被慕予希以許多未曾走動,就當是鍛煉的理由說服了。

無奈之下,李嬸便讓李小然跟着,叮囑她要照顧好慕予希。

“收到。”李小然保證。

站在一邊的慕予希扯了扯唇角,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照顧自己,聽起來有點好笑,卻又有些暖心。

她摸了摸李小然的頭:“乖,去睡覺吧,明日還要早起。”

“好,慕姐姐也是。”李小然。

慕予希笑着點點頭。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慕予希起床,穿戴整齊後,剛拉開屋子的門,就看見不知何時已經等在外面的李小然了。

她心下一驚,快步走過去:“然然,你在這等多久了?”

“剛到,慕姐姐就開門了。”李小然抱起卷好的草席在前面帶路。

慕予希伸手将其放到煉化的空間內,然後拉着李小然的小手往前走。

手中的東西突然一空,李小然怔愣了下,随後意識到是慕姐姐施了法術,興奮地攥住身邊人的手,在前方帶路。

集市距離她們居住的地方有一段距離,慕予希本打算禦劍飛行,但想到這裏很少有修煉的人存在,唯恐引起他人恐慌,便作罷了。

半個時辰後,兩人抵達集市的邊緣,慕予希視線在四周打量。她第一次來這種集市,頭一次看見這般人間煙火濃厚的景象,不禁來了興致。

“慕姐姐,這裏人多,當心被人撞到了。”李小然牢記李嬸的交代,将慕予希護在身後。

“好。”慕予希欣然應諾。

兩人尋了個空曠的位置,與周圍的小商販說了身後,将草席整齊的擺放在一根低矮的架子上。

趁人不注意從煉化的空間中取出兩只小凳子,分給李小然一個。

叫賣聲不絕于耳,慕予希嗓子不大舒服,便将叫賣的事情交給了身旁半大的孩子。

清晨,集市上已經圍滿了過來趕集的人,慕予希手肘支着大腿,閑得無事,便掏出一本古籍翻閱。

她看得書籍大部分都是關于陣法的,數年未曾使用過,倒顯得有點生疏了。

李小然吆喝的賣力,不一會,就賣出了幾張。

也不知道有沒有吃早飯,慕予希想了想,拿過剛才賣出幾張草席的錢遞給李小然,讓她去買點吃的。

女孩自然拒絕:“這錢是給慕姐姐買肉吃的。”

慕予希笑了笑:“無礙,正好我也有些餓了。”

一聽她說餓了,李小然立馬接過錢,從小凳子上起身,道:“我現在就去給姐姐買點吃食回來。”

慕予希扯了下唇角,身為修煉之人,吃不吃東西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只是李小然早上走了那麽長的路,又是長身體的階段,不能不吃。

在女孩離開前,慕予希悄無聲息的在女孩身上留下一道氣息,以免走丢。注視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慕予希複又低下頭翻閱手中的書籍。

另一邊,李小然捏着錢幣,一路小跑着尋找早點鋪。

集市上沒有明确的區域劃分,但會自發的形成一個個小圈,心照不宣的賣着各自的物品。

來到街的另一頭,李小然環顧四周的早點鋪,随機走進一家賣包子的。

小小的身子在一群大人中間顯得不那麽引人注意,李小然踮起腳尖,伸直了手臂将錢幣遞了過去:“三個包子。”

老板手快速的在蒸籠內游走,捏着紙袋裝入三個包子遞給女孩。

揣着熱乎乎的包子,李小然揉了揉小手,将其護在懷中,往回走。

突然,女孩的餘光瞥見斜側方手中拿着一幅類似畫像的女子。

一襲藍白相間的衣衫,簡單中襯托出女人清冷高貴的氣質,烏黑的發被一支發簪随意的束在發頂,長發鋪灑在肩後,白皙絕美的面容是刻着遠離塵嚣的疏離。

女孩的視線被吸引而去。

那位漠然冷傲的女人正托舉着手中的畫幅,詢問着周圍的人。

看得出,很多人被女人的外貌吸引,卻又被周身的氣質勸退,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在女人詢問之際,小聲說着什麽,恐驚擾了她。

李小然心中暗自驚嘆,陡然間想到自己出來的任務,連忙收回眼神,往回走。

又一次得到否定的答複,風寧面無表情地将畫幅展示給另一人看:“請問你見過這人嗎?”

這三年間,她尋遍了上界的各個地方,尋找人蹤跡的陣法繪制了一座又一座,可都沒有結果。

緩下心來思索,以時亦的性子,自不可能将慕予希藏到越神宗附近的地界,自然是越遠越好。也不可能将其藏在各大城池中,那樣太好找了。

排除了這兩個地方,便只剩下人煙洗稀少的地界。

于是,她開始将尋找的重心放在遠離越神宗和城池的小地方。

直到來到此地,沉寂的陣法有了些許波動,可在這裏尋找了大半個月了,依舊沒有半點關于那人的消息。

“沒看見。”又是否定的回複。

這三年間,已經不記得聽到了多少次類似的回複了,風寧麻木的收回畫卷,繼續往前走。

她揉了下微微泛着疼痛的手腕,上面依稀殘留着淡淡的,未能消除的白色。

視野中,一道幼小的身影跑過,風寧眉心動了動,轉移開,卻在沒走兩步時,猝然停住了步子,猛地看向女孩之前停留的位置。

那裏,殘留着一絲熟悉的氣息。

風寧平緩躍動的心髒發出撲捉到獵物的聲音,加速運轉的器官讓她整個人為之一振。

可下一秒,那道氣息消失了,像是不存在般。

風寧嘴角抽動了下,無力地垂下頭:又是錯覺。

氣場卓絕的女人周圍形成一小片真空地帶,無人敢靠近半分。

風寧斂住情緒,攥着畫卷詢問下一個人。

“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風寧。

“沒。”那人擺擺手。

風寧擡手,越過面前的人,繼續詢問下一個人:“請問你見過這人嗎?”

“不曾。”

“……”

“畫卷上的人我好像見過。”一位腋下夾着一卷草席的男子與身邊的同伴輕聲道。

風寧耳力何其之好,聞言耳膜狠狠震動了下,順着聲音望向剛才說話的男子身上。

夾着席草的男子莫名感知到一股寒氣,抖擻了下:“怎麽有股冷風。”

“哪有,今天天氣這麽好。”同伴笑他。

“明明就有……”男子話還沒說完,一張飄渺絕美的人臉映射在他的瞳孔中。

後面的話像是自動消音了般,男子愣愣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現的女人,喉嚨滾動中,他問:“你……”

身邊的同伴亦是被風寧冷冽的氣場吓到了,小心地往旁邊挪動兩步。

“你見過畫卷中的人?”風寧将畫卷完全。展示而去。

畫卷上的人眉眼如畫,樣貌清秀,五官精致立體,是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長相。

先前男子只是隔着一段距離,透過傾斜的角度,如今畫卷在眼前,再加之之前買草席時,那人在氣質給他留下的印象。

畫卷中的人與賣草席的女子身影重合,他一眼認了出來,肯定地點頭:“就在那邊,有個賣草席的攤子,攤主與這人一模一樣。”

“當真?”風寧。

“當真。”那人肯定。

全身的血液灼燒般滾燙,這些年來,在一次次找到和認錯的喜悅與失望中來回切換,風寧早已身心俱疲。

可每當聽見有人說見過這人時,她又像是滿血複活,重拾渺茫的希望。

“多謝。”風寧輕聲。

男子愣了下,剛要說沒事,順便邀請女人坐坐時,眼前的女人身形晃動下,消失不見了。

“仙人,那人一定是仙人。”夾着草席的人癡癡道。

另一邊,李小然抱着剛買的熱包子回到草席攤前,一股腦的将包子袋塞入慕予希的懷中。

“你跑什麽?”慕予希含笑仰起頭,蒼白的面容上多了幾分紅潤,手背輕輕擦過女孩額角上的幾滴汗珠。

“怕慕姐姐餓到了。”李小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指了指紙袋中的包子,“慕姐姐趁熱吃。”

“你也吃,我不是很餓。”慕予希笑道,她拿過一個包子,将剩下兩個遞給身邊的女孩手中,“我吃多了反胃,容易吐。”

“好吧。”李小然想了下,接過紙袋。

“對了,慕姐姐,我剛剛在包子鋪外見到了個長得很好看的人。”李小然咬了口包子,含在口腔中,說話模模糊糊的。

“嗯?”慕予希合上古籍,認真聽女孩說話。

“怎麽說?就像是仙人一樣。”李小然一時間想不出什麽形容詞,誇張地長大了手臂,“很好看,就是看起來冷冷的。”

“是嗎?”慕予希配合地笑了,“那的确很好看。”

“但她拿了個長幅樣的東西,逢人就問,可惜我沒看見上面有什麽。”李小然有些氣悶。

慕予希摸了摸女孩的頭:“以後會有機會的。”

李小然點了點頭,咽下口中的包子,掃了眼面前還剩下的兩三張草席,不可置信地:“慕姐姐,你怎麽賣的這麽快。”

她記得來的時候一共帶來幾十張過來,不過是去買個包子的功夫,這人就快賣光了。

女孩的眼睛亮起來:“慕姐姐,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慕予希“噗嗤”笑出聲來:“你真可愛。”

說話間,又來了個人将剩下的草席買完了。

送走最後一個客人,慕予希颠了颠手中的錢幣,收起兩只小凳子,邊吃包子邊拉着李小然的手往賣肉的地方而去。

肉鋪在集市的另一條街上,李小然輕車熟路的帶着身邊人抄近路,短短幾分鐘便是到了另一條街。

相比于之前兩人賣草席的地方,這裏的街道人要少一些,幾家肉鋪前零散地站着一些人,指着肉的某一部分道:“從這給我切,肥的多點。”

慕予希眸光閃過一絲混沌靈力,看向幾家肉鋪,對比之下,選了家肉質最好的。

“然然,李嬸又說買什麽樣的嗎?”慕予希詢問。

李小然搖搖頭,她眼巴巴的道:“娘只說買肉。”

“那你喜歡說瘦肉還是肥肉?”慕予希。

“瘦肉。”李小然這次答的很快,“慕姐姐呢?”

“我也是。”

慕予希拉着女孩走到那家肉鋪,詢問了價格後,估摸了下手中的錢幣能買幾斤後,低聲:“然然,除了肉,還有什麽想吃的嗎?”

“沒了,娘親說要給慕姐姐補身體,一切以慕姐姐為主。”女孩道。

慕予希彎了下唇角,眉眼中流出一絲暖意,靈識在煉化的空間中探尋,裏面還有些之前師姐們給的錢幣。

在這種少有人修煉的地方,靈石的價值甚至比不上錢幣。

“五斤,麻煩多點瘦肉。”慕予希餘光瞥向旁邊那家肉鋪,學着另一位買客的樣子,比劃了幾下,“從這邊切。”

肉鋪老板見狀,爽朗地笑出了聲:“這表面看是瘦肉,下面都是肥的,我從這給你切吧。”

說着,他低頭比劃了個方向,然後看向慕予希:“這裏可以不?”

混沌靈力再次覆蓋上眼睛上,确定肉鋪老板說得是對的後,慕予希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有些東西,果然要靠經驗才行。

*

風寧按照那人指的方向一路來到街道上,環顧四周,沒有發現想要那人的蹤跡。

眼底升騰起的希望之光一點點消逝,又錯了嗎?

緩而慢地走在街道上,不知不覺間來到一只低矮的架子邊,她垂眸看過去,蹲下身,洶湧的情緒破濤洶湧的在胸腔內彙集。

“咔嚓”。支架斷裂。

風寧驀然回過神來,用力搖搖頭,站起身,正對上隔壁一家攤主的視線。

鬼使神差的,她攤開畫卷,淡漠地口吻:“請問你見過這人嗎?”

攤主認真看向那幅畫卷,眉心緊緊蹙在一起,看看風寧,又看了看她剛剛弄斷的架子:“你找賣草席的攤主啊?”

風寧想到之前問的那人,說得也是賣草席的攤主,于是點了點頭。

“你來晚了,她草席賣完了,已經走了。”那人又道。

“走了?”風寧。

“就你現在站的地方,她剛剛就在這賣的,剛走不久。身邊還帶着個小女孩,聽兩人說,好像是要買肉。”那人回憶起慕予希和女孩的對話道。

“買肉?小女孩?”風寧嗓子幹涸,一瞬不瞬地盯着站立的地方。

修長的手指收攏畫卷,隐藏在寬大袖子中的手指勾畫出一根根靈線,以透明的形式在半空中形成一座陣法。

風寧舌尖掃過上颚,指尖重重落下。

陣法運轉開來。

在觸及到慕予希留下的氣息時,陣法發出細微的嗡鳴聲。

風寧心提到了嗓子眼,堵住了平和的呼吸。盯着那運轉不停的陣法,女人拳不知不覺間握緊了。

果真是你。

只是……那小女孩又是怎麽回事。短短五年,慕予希該不會……風寧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對啊,應該是買肉吧。那小女孩看起來十幾歲了,兩人說不定是姐妹。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見她過來賣草席,你若是需要的話,可以去另一條街上看看,說不定能碰上,提前預訂。”那人好心腸道。

“多謝。”風寧勉強松了一口氣。

接二連三的錯過,讓她不敢再耽誤時間,身形随着念想而動,眨眼間的功夫來到另一條街。

淺藍色的靈力包裹全身,以極快的速度在整條街上撲捉慕予希的蹤跡。

終于,手中的透明陣法随着風寧的走動,異動頻率越來越大。

視線中逐漸出現一道陌生且熟悉的人影。

風寧的步子瞬間停在了原地,她隔着十數米的位置,目光牢牢鎖定在其中肉鋪前的女人身上。

五年的時間,讓女人的身姿越發高挺,腰肢纖細,一如當年在越神宗,在啓寧殿時,穿着淺色系的衣衫。

唇邊漾着淺淡笑意都是那麽的恰到好處,讓她在無數個午夜夢醒時分,心心念念。

橫在兩人周圍的一切人和物都被忽略,天地間只剩下她們二人。

托舉的陣法潰敗崩塌,萦繞在周身的靈力一點點回到身體內,風寧憑着感覺,不斷地朝着慕予希的方向靠近。

“你想她再死一次嗎?”三年前,時亦的話再次回蕩在耳邊。

風寧腳步一頓。

她怎麽可以讓慕予希再次死在她面前,怎麽可以。

兩股力量不斷拉扯着她,理性和感性在這一刻通通化為烏有,只剩在為數不多的,強撐着的體面。

慕予希是她的弟子,自己為何不能出現在她面前。

沒有她的同意,慕予希怎麽敢死。風寧咬了咬後槽牙,驅散腦海裏交織纏鬥的聲音。

“這麽多,夠吃好多頓了。”稚嫩的童聲将風寧的思緒拉回,她下意識地擡眸看向兩人。

“嗯,時辰還早,還想要買點什麽嗎?慕姐姐給你買。”慕予希看了眼天色道。

“沒有哦。”李小然笑嘻嘻。

“也罷,那我們趁早回去吧。”慕予希應聲。

拎過肉鋪老板遞過來的肉袋子,慕予希轉過身。

“慕姐姐,就是那個女人。”李小然晃了晃兩人拉在一起的手,低聲道:“她是不是很好看。”

“慕姐姐,你怎麽了?”沒聽到回複的女孩揚起頭。

一瞬間,所有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在看見不遠處女人的臉時,如潮水般湧來。

在啓寧殿中的數十年中,每次看見風寧的喜悅和被女人誇獎時的激動,到最後聽聞獻祭的絕望,刺痛。

源源不斷,無比清晰的順着血液,經脈,抵達至全身的各個角度。

手中裝有鮮肉的袋子被握緊,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原以為,在兩年前看見時亦投下的虛影沒有反應,是徹底放下了。

怎麽可能放下。

當這人真的出現在面前時,她的情緒怎麽可能平靜下去。

被騙了數十年,怎麽可能不恨。

慕予希聽見自己的骨骼都在瘋狂叫嚣着。

當年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憎惡。

想要一劍刺過去。

“慕姐姐?”李小然再次叫道。

慕予希低下頭去,眼底殘留的殺伐吓得女孩顫抖了下:“你怎麽了,慕姐姐。”

“沒事。”慕予希深吸一口氣,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聲音不大,卻能确認以那人的耳力可以聽得清晰。

她一句一頓的:“然然,惡心和好看并不矛盾。”

“啊?”李小然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慕予希心中暗罵自己都教了孩子什麽,連忙改口道:“時間不早了,李嬸還在等我們回去。”

“啊,對。”李小然反應過來,“中午讓娘親做紅燒肉,清蒸肉,水煮肉……”

慕予希“嗯”了聲。

風寧自是十分清楚地聽見了慕予希的那句話,她眼睑半垂,迎着陽光升起的地方,擡起手臂,在擦身而過之際,攥住女人細白的手腕:“回去。”

李小然聽見聲音,不解地看向風寧,驚嘆女人絕美容顏的同時,她道:“大姐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風寧側目,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尋找了數年的人,淺色瞳孔漾出深色的沉,指骨上的力度逐漸加劇,在白皙的肌膚上印下一圈圈紅色的痕跡。

被禁锢的疼痛讓慕予希眉心微微皺起,指腹捏了下李小然的掌心,竭力抑制住面上的表情,唇邊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然然乖,慕姐姐有點想吃糖葫蘆了,你去另一條街幫慕姐姐買一下,好嗎?”

李小然眨巴着眼睛,總感覺有不對勁的地方,可看着慕予希唇邊的笑意,一時間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只好道:“那慕姐姐在這裏等我。”

“好。”慕予希摸了摸女孩的頭,在其上留下自己的一道氣息,又取出幾枚錢幣遞到女孩手中。

風寧心下了然,自己在包子鋪前感知到的那一抹氣息,的确是慕予希,沒有錯。

在女孩完全消失在兩人視線中,慕予希才放下心來,她抿着唇,不發一言地注視着前方:“好久不見,尊上。”

戲谑的,帶有深刻嘲諷意味的話語重重落在最後兩個字上。

風寧面容清冷淡然,擡手間,一片獨立的空間籠罩住兩人。

在外界看來,這裏一切無恙。

“跟本尊回去。”風寧直奔主題,語氣平靜,只是攥着慕予希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凸起。

“憑什麽?”慕予希笑了,她用力甩了下,沒能甩開風寧的束縛,索性也就不掙脫了。她嘲諷歪下頭,“我已經不是越神宗弟子了,尊上應該管不到我了吧。”

“一日為師,本尊終生都是你的師尊。”風寧道。

慕予希心底暗罵兩聲有病,怒火中燒:“你配嗎?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跟我說這些?”

“憑你故意找理由取我的血,還是把我送入獻祭陣法內?”慕予希說着說着笑了起來,蔓延在空氣中的細小顆粒似乎鑽入女人的肺部,帶來陣陣癢意。

“本尊保住了你的命,不是嗎?”風寧反問。

說明她的諸多布置都是有效的。

“我本可以不用經歷那些。”慕予希直視風寧的眸子,笑不達眼底,她擡起手腕,另一只手一根根地将風寧的手指撥開,使得手腕上的肌膚得以正常接觸空氣。

“不要用你的那套來捆綁我,沒必要。”風寧降下的空間不是她能打破的,慕予希後退半步,拉開和面前人的距離,“早在五年前我們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我沒有多餘的時間陪尊上玩樂……”慕予希歪了下脖子,靈海內的混元劍蠢蠢欲動,仿佛下一秒就會從體內鑽出。

“你……”話音未落,脖頸被人猛得掐住。

風寧面無表情地洩了幾分力。在找尋慕予希途中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積壓在體內,讓她情緒反複不定。

此刻,在見到慕予希,在聽到這一句句漫不經心,甚至可以說是不在意的話時,全部傾瀉了出來。

風寧将女人拉回自己身前:“本尊找了你這麽久,不是讓你這麽跟本尊說話的。”

“本尊的耐心是有限的。”風寧扯了下唇角,眼裏竄動的火苗躍躍欲試,“跟本尊回去。”

“有病吧你。”慕予希呼吸不暢,她過往怎麽沒發現這人隐藏在清冷皮囊下的,這幅令人避之不及的偏執的性子。

“予希。”聽到這話的風寧突然平靜了下來,她松開手,看着面前人因重新獲得空氣而大口喘息的模樣,憐惜地擡起慕予希的下颚,逼迫她擡眸看向自己,語氣溫柔的能将人融化,“本尊是你的師尊,你怎麽能這麽和師尊說話呢?”

“你……”下一刻,唇被人用手指強硬的抵住。

風寧淡漠地:“本尊知道你心裏還有氣,所以不與你多做計較,但,适可而止,跟本尊回去。”

“我們結為道侶。”說到這,風寧眼底。閃過喜悅的光點,指腹摩挲在面前人柔軟的下颚,感知輪廓線的流暢,“你不是說喜歡本尊的嗎?”

“我們一回去就舉辦儀式,好不好?”手指順着脖頸下滑,經過鎖骨,最後攔住面前人的腰身,風寧頭低了下去,埋在慕予希溫暖的脖頸間。

她蹭了蹭,被熟悉的氣息包裹,風寧滿足的閉上了眼:“過往的一切,就當沒發生過,本尊依舊是你的師尊,你也是本尊唯一的徒弟。整個上界都将見證我們的結侶儀式。”

慕予希一陣陣的反胃,她想不明白,這人。究竟是怎麽敢這麽風輕雲淡的将所有事都抛之腦後,甚至當從未發生過。

難道自己就這麽賤嗎?上趕着往傷過自己的人身上撲?

慕予希額角突突直跳,她卯足了勁,擡腿,膝蓋狠狠遞到風寧的腹部,用力推開面前的人。

“當實力和想法無法形成正比時,妥協是最好的方法。”風寧按住面前人的膝蓋,連眼睛都不曾睜開一下,“徒勞的掙紮,只能讓自己受傷。”

“跟本尊回去。”風寧唇瓣擦過女人的側臉,“本尊會好好教導你。”

“教導我怎麽宰了你嗎?”慕予希反唇相譏。

風寧的動作一頓,她環住慕予希腰身的手上移幾分,上半身往後退了些,睜眼,數秒後,她輕笑:“你有那個能力嗎?”

她伸出一根手指,描摹眼前人唇瓣的形狀:“你能下得去手嗎?”

風寧這幅自在必得的模樣讓慕予希恨急了,唇瓣上被女人揉捏,更激起了那股氣,她張口,趁風寧防備不急,一口咬了過去。

牙齒卡在食指的第一根指節上,帶着要把那根指節咬下來的勢頭。

風寧漠然地看了會,“啧”了聲,絲毫不在意地用另一只手挑開慕予希垂在臉頰兩側的碎發,懷念似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咬了我。時隔五年再次見面,又咬上了。”

“你屬什麽的?”風寧捏住面前人的下颚,輕輕松松地取出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她看了會,眼底閃過笑意,指頭抹過慕予希的唇瓣。

将其染成紅色。

随後,她側頭,唇貼了過去。

慕予希微微喘息着,一只手偷偷背到後面,一把握住風寧卡在她腰身的那只手,緊緊握住,然後身子轉動,從中脫離出來,快速後退兩步。

手臂落下,靈海內,混元劍發出劇烈的嗡鳴聲,從體內飛出,落入慕予希手中。

劍指前方,慕予希目光冷凝,後背貼着空間屏障,狠聲道:“離我遠點。”

風寧邁步上前,胸口抵在劍尖上,同時伸出兩根手指按在劍身上:“你出來太久了,跟本尊回去。”

慕予希舌尖死死抵在下齒。

手臂再往前伸一點,混元劍尖便會刺穿風寧的胸口。

風寧站定在原地,隐匿在眉目中的瘋狂一點點的彙聚。

“跟本尊回去。”

劍刃刺入肌膚的聲音和風寧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

慕予希急切的呼吸伴随着心髒如鼓點,“砰砰”直跳,她雙手握住劍柄,雙目刺紅地盯着那方被血色浸染的純白衣衫。

風寧亦是低下頭,似是不可置信般。

她擡起頭,凝視着面前記憶中向來乖巧,不忍讓她受半分傷的人。

“以後別讓我看見你。”慕予希聲線顫抖中含着狠厲,“不然見你一次,我刺你一劍。”

“呵。”風寧突然笑了,她迎着劍尖又上前一步,劍身穿刺的聲音清晰可聞,劍尖穿透身軀。

凝聚的血液順着劍身彙集到劍尖,一滴滴的往下滴,粘稠的血液連成線。

“你知道本尊得知你死了有多難受嗎?”風寧指骨繃緊,骨骼分明可見,“又知道本尊得知你還活着有多喜悅嗎?”

“本尊耗盡心力找到你,你怎麽敢。”

像是感知不到疼痛,她再次上前半步,劍身刺得更深了:“本尊再說一遍,跟本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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