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藥王

建安八年,春,飛花築剛經歷過一場血戰。

原三大家中的兩大家天機閣與羅生堂聯手,先後對後起之秀飛花築的各個分部進行暗襲,接着又對位于遠川的飛花築總部發動了最大規模的一場襲擊,這次襲擊幾乎彙集了兩家大部分的人力物力,大有一舉攻破飛花築之意,而在飛花築危難之際,飛花築兩位築主以及琴棋書畫四閣閣主攜手同心盡力,浴血奮戰,最終率築內弟子将天機閣與羅生堂擊退,同時重創羅生堂堂主,守住了飛花築。此戰結束後,兩家的實力也随之被大大削弱,無力再挑起争端,只能退居本部休養。

災難過後,飛花築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築內弟子們死的死,傷的傷。

夜晚來臨後,築內一片死寂,能聽到的只有傷者微弱的□□之聲。

就在這天,負責治療傷者的百草堂堂主,在好幾日不眠不休的勞累忙碌中,身體支撐不住而暈了過去。

然而,記憶中許久不曾出現的噩夢再次籠罩了她。

入目皆是殘缺不全的屍塊,滿地三尺厚的鮮血,耳聞的,不絕于耳的慘叫…

這是她十三年人生中中最為慘烈的噩夢。

機關已是橫屍遍野,黑衣殺手也毫無人性可言,見人就抓去審問,問不出什麽的便殺。

師父雲爻只來得及救出百草,這個嫡傳的弟子,而他自己與黑衣人拼命戰鬥直至力竭。

“百草!快跑!”雲爻跌跌撞撞地過來,抓住她的肩膀低吼:“記得,記得守住極淵上的秘密,記得守好藥王心法!”

殺手步步緊逼,他趔趄後退幾步,抓住百草将她推向外面,同時提劍飛身而出,替她殺開一條血路。

小小的女孩顫抖着,看着一貫溫文爾雅的師傅提劍浴血,雙眼充血赤紅,幾欲癫狂。

“跑!”他回身,一掌狠狠地把百草推出敵人的包圍圈。

“師父!”她淚流滿面,但還是知道武功并不怎麽好的自己幫不上忙,踉跄幾步振文,看了看在包圍圈內的雲爻,只好掉頭拼命地往外跑。

血腥味在鼻端不散,令她幾欲作嘔。

為什麽!憑什麽!

藥王谷一向仁心宅厚,醫人無數,為什麽要遭此劫難!

她咬牙,盡管雙腿發軟,卻還是不停歇地向前跑。

“那邊有一個漏網之魚!”

遙遙的有呼喝聲傳來。

顯然那些殺手是訓練有素的,沒過多久就發現百草的影蹤,就分出一部分人追了上來。

百草一驚,腳下突然絆到一根枯枝,一趔趄整個人便摔倒在地,手掌磨出了鮮血。就在這短短的空擋,後面的人已經追上來,同時手中的刀劍齊齊向百草甲去架去。她咬咬牙,在地上滾了一圈,躲開刺過來的刀劍,然後手上一揚,白色的粉末洋洋灑灑地飄在空中,在最前面的殺手吸入粉末,一個個捂着喉嚨摔在地上沒有再能爬起來。

百草的眼淚掉落下來,但她沒有耽誤時間,而是撐起身體爬起來繼續跑。

醫者仁心,她終究是違背了這個原則,用藥殺了人。

然而毒粉并沒有為百草争取多一點時間,很快的,前面的殺手倒下了,後面上來的殺手毫不猶豫地跨過同伴的屍體又追了上來。領頭的打了個手勢,黑衣殺手意會,迅速列成一個半圓小心地往百草包圍去。

此刻手上已經沒有藥粉了。

百草無力再逃,卻是用手肘撐着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往後挪,稚嫩的臉上流露出恐懼。

“那個人,在哪裏?”領頭看着她,眼神森冷,嘶啞的問她。

“什麽那個人…我不知道…”百草心底暗自一驚,眼中卻蓄起了淚光,似乎真的只有恐懼和疑惑。

領頭眼裏沒有任何感情,他一揮手,便有人上來,舉劍就往她刺去意圖滅口。

百草盯着那把沾染了同門血跡的劍,眼淚落了下來,淚眼模糊間,只看到有刀劍明晃晃的光影閃過。

她仍然沒有說話。因為師父曾經交代過的,即便是死也要把這個秘密帶入墳墓。

眼見着那把劍就要往百草心口刺去,千鈞一發之際,百草看到遠處有一襲紅影急速而來,一把軟劍像蛇一般柔軟靈活地纏上了她的腰,将她提起往空中一抛。

“啊!”百草驚呼,下一刻那道紅影卻已至跟前,穩穩抱住她的腰。

百草吃驚地看向來人,只見對方只不過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明豔的臉上猶帶幾分青澀和稚嫩。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百草,“年紀小小的倒是好膽色。”

那少女摟着百草在空中飛身而下,落到地面。

百草又是一驚,剛想提醒她還有不少黑衣人,卻沒料到看到的是剛才還在此聚集想要殺她的人此刻全都七零八落地躺倒在地,一位白衣少年立在黑衣殺手屍體中,正将手上染血的銀劍釘入泥土。

她倒吸一口冷氣,這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弱冠,竟有如此高的身手,短短一剎那便将十多個黑衣殺手解決了!

她看了看紅衣少女,又看了看少年,判斷不出對方是敵是友。

少女将她放在地上,百草搖搖晃晃好久才勉強站立得住,一瞬間想起雲爻,顧不得搞清楚對方的身份,急急忙忙地拉住少女的袖子:“求求你!救救我師父,他還在那裏!”

她将手往藥王峰下遙遙一指。

少女眼色一冷,“可是藥王雲爻?”

“是!”百草急忙道。話音剛落,百草只覺得身邊一陣風略過,再看時,少女已不在原位,而那少年也不見了影蹤。她沒來得及想其他,跟着就往前跑去。

等百草到的那一刻,她明白終究還是遲了。

藥王谷世代行醫,平日裏也是多用藥粉銀針防身,哪裏敵得過這些冷酷,不要命的訓練有素的殺手呢?

她只看到師父躺在地上,變成了一具冰涼透的屍體。

而那少年早就解決了剩下的一批殺手,他半跪在地,輕輕替雲爻阖上了圓瞪的眼。

到死,雲爻的眼睛都看着藥王峰上。

百草蹒跚地上前,撲通一聲跪在雲爻屍體面前,放聲大哭。

這就是她的師父,一生行醫,救人無數,最終卻死得那麽不甘心。

“節哀。”少年清淡溫潤的嗓音飄來,百草抽噎着,擡起頭終于看清楚少年的樣貌。

她一下子震驚地忘記了抽噎。

怎麽....會這麽像?

怎麽會跟那個人那麽像!

她猛地看向雲爻,只見他的臉正對着少年,眼睛已經被他阖上,而唇邊卻依稀有一絲解脫的笑容。

百草猛地膝行上前,拉住那少年的衣袖。

“公子今日,是來尋家師的,對嗎?”

那少年一雙眸子如墨,帶着清淺的,溫柔的卻讓人摸不到底的笑意。

“昔日家父與雲爻前輩有過交情,而家父已逝,今日前來,只為尋的雲爻前輩的幫助,卻不料...橫生變故。”他看向雲爻的屍體,唇邊劃過淡淡的嘆息。

“小女藥王之徒百草,願意效忠公子鞍下,只願公子替我查出今日屠我藥王谷的幕後真兇,百草誓死追随。”

她擡眼,看向少年與他身後的紅衣少女,一字一句地許下諾言。

耳邊幽幽的簫聲傳來,百草睜眼,感到枕邊一片濕意。

她擡手擦幹眼淚,坐起來倚在床邊聽了好一會兒簫聲,才披衣下床。在外守夜的人已經離去,百草堂中收治的傷者也已經睡沉,誰也不曾被這深夜的簫聲驚醒。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百草堂,然後久久伫立,分辨出來這簫聲是從飛花築內最高的樓上摘星樓傳來的,想必是築主容淵公子在那處。她想了想,沒有往那個方向去,而是走向了一向與她交好的築主顏輕鴻所居住的無心閣的方向。

夜深人靜,睡不着的不僅僅只有百草和容淵二人,顏輕鴻此刻也沒有睡下,只是穿了襲月白中衣,就着月色在庭院內舞劍。

百草踏入院內,只覺得淩厲的劍風撲面而來,□□在外的皮膚被風勢刮得生疼,再定睛一看,其實顏輕鴻根本沒有用真氣,只是單單舞着劍招,她手中的鏈劍時而柔軟如綢,時而筆直剛硬如離弦之箭,月色似乎被劍影切割成冷冽的光暈,百草不禁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女子在月下舞劍的身姿。

年僅十六,武學造詣便如此之高,甚至打敗了金樽榜上第三名強者,僅僅位于南宮世家南宮岸以及容淵之後。

如花一般的年紀,她卻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溫軟娴靜,反而像一把利劍,大有斬斷一切之淩厲氣概。

一套劍法舞畢,顏輕鴻轉頭看到百草,收了劍朝她走來。

“你也睡不着嗎?”她額上有汗珠滑落。“身體好點沒?”

百草點頭,然後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她,顏輕鴻道謝,接過,然後一點點擦去臉上的汗珠。

“看到今日這麽慘烈的一幕,任誰都不可能安枕無憂吧,”百草閉了閉眼,腦海中又浮現起白天的情景,不禁悚然,“說來也奇怪,如此危難存亡之際,竟然沒有任何一位僚屬或弟子背叛公子。”

“這才是他,”顏輕鴻淺笑,将帕子疊好握在手中,“你也不是沒有叛離麽?”

“如果我真的背叛了飛花築,背叛了你們,你恐怕會毫不猶豫地用手中的劍來割破我的喉嚨吧。”百草笑笑,擡眸看向顏輕鴻,“我今日....又夢到兩年前的事了。”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看過這麽慘烈的厮殺了吧。”她嘆息。

顏輕鴻眸色淡淡,“那是因為你甚少外出執行任務,以往如此慘烈的景象并不是發生在飛花築,而是在別的門派。”接着她低低一笑,“這就是江湖啊,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只有強者才有一席之地。”

“那藥王谷呢?明明與世無争,卻遭此橫禍,我們一生行醫救人無數,最終谷中弟子落得個全屍都沒有。”百草冷笑。

“這件事...”顏輕鴻沉吟,“容淵他先前查到了一絲蛛絲馬跡,藥王谷血洗一案,并非普通的江湖仇殺,倒像是有人在幕後刻意安排的。不過對方掩飾得太好,想找到其他線索,還需要一點時間。”

百草目光一緊,卻意外的沉默下來,沒有說話。

在顏輕鴻看來,只當她是想起了自己同門慘死,心中哀戚,顏輕鴻拍拍她的手臂,道:“會過去的。”

“嗯。”百草應了,平日裏嬌俏可愛的臉蛋帶了幾分暗色。

“回去睡覺吧,”顏輕鴻擡頭望向摘星樓,幽幽的簫聲仍未停止,聲音如空谷幽蘭,優雅美好。“我去摘星樓看看。”

百草應了,二人道別,便往不同的方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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