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秋日裏,很多人都習慣在晚飯後,拿着大蒲扇找個陰涼處,邊納涼邊找人說說閑話,待上個一兩刻鐘的再回屋歇覺也不遲。也有家裏本身人多又不愛湊熱鬧的,就索性待在自家院子裏,橫豎有孩子們鬧騰着,哪裏都不顯得悶。

宋家人就是這樣,老宋頭和趙紅英倒是去隔壁了,家裏其他人都沒出門,小孩子們忙着跟已經長大許多的狗子小黃玩鬧,大人們則邊納涼邊留神看着他們。

瘌毛頭和喜寶都已經四五個月大了,也跟着出來在院子裏乘涼。這不,宋衛國抱着毛頭跟兩個弟弟說着隊上的事兒,張秀禾則抱着喜寶跟王萍閑聊着,沒一會兒袁弟來也湊到了兩個嫂子跟前。

興許是因為趙紅英不在的緣故,袁弟來沒了往日的怯弱,不單人過來了,還特地湊到喜寶跟前,多看了她幾眼。

張秀禾以為她是特地來看喜寶的,雖然心下多少有些不樂意,卻也不會明着拒絕,畢竟人家才是親媽。所以,她就順勢将喜寶送了過去:“給,你抱吧。”

袁弟來接過喜寶,身上明顯一僵。她娘家倒是有倆弟弟,可她是姐妹裏最小的,頂多在旁搭把手,并不曾親自帶過孩子。偏偏她之前幾乎沒帶過喜寶,冷不丁的懷裏被塞了一團軟乎乎的肉團子,登時手腳無比僵硬,完全不知道該咋辦才好。

喜寶雖然不怕生,可她被抱得很不舒服,下意識的擰過身子把手伸向了張秀禾,嘴裏也咿咿呀呀的叫着,一副焦急的模樣。

沒奈何,袁弟來又再度把她送還給了張秀禾:“大嫂,還是你來吧。”

終于回到了熟悉的懷抱裏,喜寶美滋滋把臉貼在張秀禾胸前,笑得眉眼彎彎,一看就知道她這會兒高興得很。見她這樣,袁弟來很是尴尬,一旁的王萍更是笑着調侃道:“喲,這麽一看,還真不愧是大嫂奶大的,瞧瞧,喜寶跟大嫂多親近呢。”

這話一出,袁弟來更尴尬了,還是張秀禾打着圓場:“這麽點兒大的孩子懂什麽?再說我身上這不是有奶香味嗎?”

王萍不吭聲了,不過看她那臉色,瞎子都看出她滿是不屑了。當然,是針對袁弟來的。

結果,袁弟來絲毫不覺得有啥,反而開口勸起了張秀禾:“大嫂,有個事兒我老早就想勸你了。你對喜寶也太上心了。”

張秀禾有點兒懵,王萍也跟着懵了,倆人對視了一眼,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話。

“喜寶就是個丫頭片子,你說你那麽上心幹啥?還整天抱着她,随便往屋裏一丢不就好了?還有喂奶這事兒,她都四個多月了,早該斷奶了。你有那奶水,都喂給毛頭吃不好嗎?”袁弟來又說,面上一派真誠。

可惜張秀禾完全感受不到她的誠意,恨只恨自己看錯了人。本以為是個老實到犯傻氣的人,結果竟然在這兒等着她。這算啥?以退為進?明着勸她別給喜寶喂奶了,可她又不是喜寶的親媽,一旦斷了奶,還有啥理由養着喜寶?家裏那些金貴的吃食就更不用說了。

越想越來氣,張秀禾忍不住就在面上帶出來了,好在她沒想把事情鬧大,只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媽叫喂的,你跟我說有啥用?跟媽說去!”撂下這句硬邦邦的話,她抱着喜寶,轉身就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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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萍看了全場,她倒是沒有上去勸說的意思,只偷偷笑了起來,笑袁弟來自個兒傻還當別人是傻的。不過,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回過神來的袁弟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勸說,這回是沖着她來的。

“二嫂,你說媽是咋想的?一個丫頭片子穿啥新衣裳?有料子給大偉不好嗎?”袁弟來發自內心的感概着,全然沒注意到王萍那殺人般的眼神。

片刻後,自認為看破了她挑撥離間手段的王萍也走了,氣沖沖的回了她自個兒那屋,帶起了一陣風。

袁弟來懵了,傻不愣登的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能回過神來。她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心好意來勸解,咋一個兩個的都不領情呢?

打從這一天後,張秀禾和王萍算是徹底跟袁弟來不來往了,不過她們之間原本就不大和睦,宋家人除了趙紅英外,其他幾個都是粗枝大葉的,愣是沒發現這裏頭的問題。趙紅英倒是察覺到了,可她懶得管這些破事兒。親姐妹還有感情不好的,更別提妯娌了。

在各種忙碌中,初冬很快就到來了。

喜寶仍留在張秀禾身邊,她還是沒斷奶,在隊上普遍只喂兩個月的對比較下,真挺稀罕的。相反,瘌毛頭倒是有斷奶的跡象,不是張秀禾不疼他,而是他的胃口極大,牙口還好,米湯呼嚕嚕的喝。還有每次張秀禾喝糖水雞蛋的時候,他都眼巴巴的瞅着,盼着能喝兩口糖水。

趙紅英瞅了兩回,就說索性斷奶得了,家裏的小米粥還剩下不少,沒必要特地喂奶。又仔細觀察了喜寶,見喜寶還是更喜歡喝奶,對米湯糖水啥的興趣不大,愈發篤定了這個想法。

不過,說是給瘌毛頭斷奶,倒也不急于一時,反正米湯先喂着,糖水啥的也能喂上幾口,偶爾也給他吃點兒炖得稀爛的面糊糊,等時間一長,就自然而然的斷了奶。

在這期間,趙紅英也把喜寶的冬衣、冬被拿過來了。偏心歸偏心,她還是給瘌毛頭準備了厚棉布和棉花,咋做就不關她的事兒了,哪怕張秀禾又想做成麻布袋子,她也懶得管。

事實證明,這回趙紅英猜錯了,張秀禾沒把瘌毛頭的冬衣做成麻布袋子,她直接做成了小棉被,出門就往毛頭身上一裹,晚上睡覺直接當被子蓋,還是半蓋半墊的。一被三用,回頭等毛頭長大了,還能拆掉重新做衣裳,簡直不能更劃算。

趙紅英:……

懶得理會這傻婆娘,趙紅英掰着手指頭算日子,盼啊盼啊,終于盼到了隊上分豬肉這天。

每個生産隊都在年初開春那會兒養了豬,這算是公家的,不過卻能在年底分給大家,前提是先上交任務豬。他們第七生産大隊之前交公糧及時,這回交任務豬當然也不能落後。不單不能落後,還得收拾幹淨了,給上頭送去。好在,今年隊上養了五頭大肥豬,送上去三頭,還能留下兩頭。

分豬肉啊,這是全隊上下盼了一年的好事兒,關系到過大年時,桌上能不能有道葷菜。

兩頭大肥豬真的不算少了,可是第七大隊人也不少。分到每家每戶頭上,份量依舊不多。再就是,豬肉也分檔次,這年頭誰家都想要大肥肉,因為能煉出豬油來,對于農家而言,在沒葷腥的日子裏,能嘗到丁點兒油花,也算是解解饞了。

可惜,肥肉只有那麽點,所有人都盯着,就單看大隊長趙建設咋分了。

交任務豬時,宋家仨兄弟都去了,等他們回來後,就該分豬肉了。兩頭大肥豬都已收拾妥當,按說,分豬肉該是不管豬下水、豬血之類的,不過這年頭啥都稀罕,趙建設可不想為了貪這點小便宜,被人戳脊梁骨,索性一并分了。不止這些,肥肉之類的格外受歡迎的,也被切成好多塊,肥瘦搭配,省得到時候挑三揀四的。

豬肉是按人頭分的,領的時候卻是一家子算在一起的。一年才領一回豬肉,大家得了消息後,都早早的過來排隊了,宋家這邊當然也不例外。

輪到趙紅英時,負責切豬肉的人自然心領神會的稍微多切了點兒肥肉。拿到豬肉的趙紅英喜滋滋的回家去了,強子、大偉等幾個孩子更是忍不住高呼着“晚上能吃肉了”,颠颠兒的跟着走了。

在其他人伸長脖子排隊等分肉時,袁婆子把袁弟來拽到一邊,連聲問她:“你咋沒還動靜?都快三年了才生了個丫頭片子,你說你咋那麽不争氣?難怪你婆婆不喜歡你。擱我,我也惱你。你這樣咋立得住呢?”

袁婆子也沒法子,她自個兒經歷過連生五個閨女的事兒,加上她兩個兒媳婦兒裏頭,只有小的那個給她生了孫子。所以,她覺得特能體諒趙紅英的心情。

連兒子都生不出來,要你何用?

看到袁弟來漲紅了臉想說什麽,袁婆子眼珠子一轉,問說:“對了,聽說你婆婆挺喜歡你閨女的?”

袁弟來點了點頭。

“真有那麽稀罕?”袁婆子還是不信。

“是啊,也不知咋想的,稀罕得很。”袁弟來想起這事兒就覺得怪異,見她媽還不信,她又再度肯定的說,“是真稀罕。”

袁婆子又問了一遍,納罕得不了,回頭又轉身問道:“那你閨女呢?咋從沒見你帶着?”

這生不出兒子怨她,咋不帶閨女還能被埋怨呢?袁弟來有些不樂意了,想了想就說:“媽你不是也常跟我說,只有兒子才靠得住。那就是個丫頭片子,別餓死就成,費那麽多心幹啥?”

“不是……你婆婆既然喜歡,你就順着點呗。”袁婆子也懵了,閨女這話聽着咋有些不對勁兒呢?

“不就是個丫頭片子,這會兒是挺稀罕的,能稀罕多久?就是養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你放心,我和衛民打算努力努力,下回一定生個兒子。”袁弟來一臉‘你放心我有數’的神情,只說,“媽,你的話我都記着呢,生閨女沒用,不稀罕。”

“那不是……”袁婆子活生生的被噎住了,懵了半天才回神道,“閨女你就不管了?你現在還沒生兒子呢,有個閨女總比沒的好啊!”

袁弟來反問道:“遲早是要嫁出去的,跟沒的有啥區別?”又勸她,“我大嫂樂意帶,就叫她帶着呗。先前勸她別太費心,她還不高興了,這不正好。”瞅着人群散去了很多,她趕緊催她媽,“下回再說吧,我知道最緊要的就是先生個兒子出來。”

說着,她就快步往家裏去了。

此時的宋家,就算站在院子外頭都能聞到香味兒,那是趙紅英親自在熬豬油。

成塊的肥肉都被切成了方方正正的小塊,倒入鍋裏大火熬着,到時候不單能熬出豬油來,剩下的油渣都是難得一見的美味。當然,豬油都留下來,來年慢慢吃,油渣就能叫大家都過過嘴瘾。因為歷年來的情況都差不多,強子和大偉幾個孩子,早早的就守在竈間門口,吸着哈喇子,盼着能早點兒吃上油渣。

終于,豬油熬好了,趙紅英對王萍說:“去洗兩棵白菜,切好拿過來,咱們晚上就吃油渣炒白菜!”又拿了個小碗盛了一些油渣給強子和大偉,“去吃吧,別逗喜寶和毛頭,他們不吃。”

強子和大偉一陣歡呼,高高興興的去找妹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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