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道別

第十八章 道別

“再見。”

1

下了播,祝安安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場。神清氣爽之後,她重新上線,看到他給她發來了一條消息,只是簡短的幾個字:“還見面嗎?”

她知道他一直在線,他看了剛才的直播,也看到了真實的她。原本她想,要麽他就像她慣常的反應一樣,吓得直接下線,然後默默地删除拉黑,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解決辦法,至少讓她不用再糾結要不要見面了;要麽他看了她的遭遇,同情憐憫,寫一堆長篇大論來安慰她,說不定他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停留在線上的交流,聊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然後就像網上那麽多看過她直播的陌生人一樣,可能不知道哪天注銷賬號或是換了平臺,就從屏幕上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但是他沒有被吓跑,也沒有同情她。好像她剛講完的事情就像她平日裏化妝或者閑聊的內容那樣稀松平常。這反倒讓她手足無措了。

“還在線?”

她正盯着上一條留言發愣,又來一條。

“沒關系,等你想好再告訴我,什麽時候想好都可以。”

餘多根本就沒有看到祝安安的直播,她手機裏沒有那些五花八門的App,也不在意誰罵她殺人犯。許珍貴讓她留在店裏,她也試着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來上課的學員大多知道那天戶外直播時的事,也多多少少注意到了平臺上的留言和疑問,看到她在,心裏難免犯嘀咕,礙于許珍貴的面子,沒有直說。有兩個學員上課前去問白小婧:“小許老師為什麽要留她在這兒啊?”

許珍貴離得不遠,清楚聽見白小婧漫不經心地說:“還能為什麽?聖母呗,要不這樣的人上哪兒能找着工作。”

她站起來走過去:“你剛才說什麽?”

“誇你呢,聖母。”白小婧還是笑嘻嘻的,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在前臺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轉身往更衣室走,被許珍貴攔住了。

“你是在誇我嗎?”許珍貴直視着她,“為什麽我覺得你陰陽怪氣的?你覺得‘聖母’不是個好詞吧?”

白小婧低下眼神,尬笑了一下,沒回答。

“我理解你,不管什麽事都是優先維護自己的利益,別人的任何事跟你無關,這也沒錯,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但是希望你可以理解,這個世界上也有我這樣的人,會把朋友放在第一位,會覺得別人的事不是跟自己無關,不管什麽時候我都會盡自己所能去做我想做的事,幫我想幫的人。如果你覺得這就是聖母的話,我倒希望能更聖母就好了,讓意外不要發生,讓網絡暴力都消失,讓家人團聚,我還能讓世界和平呢!如果現在這樣影響到了你,我沒有少你一分的課時費,你是我雇來的老師,她也是我雇來的,請你不要再在這裏陰陽怪氣。再讓我聽到的話,我就要把你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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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婧慢條斯理地收拾好東西,沒生氣,也沒反駁,說:“不用請,我自己走。我辭職。”

下課之後,許珍貴按之前問白小婧的那兩個學員的要求,給她們辦了退卡,然後給白小婧辦了解約。

“是你發的吧?”手上一邊處理轉賬,許珍貴一邊說,“祝安安,還有我們店,跟餘多的事都沒什麽關系。那些故意引導的留言,是你弄的吧?”

白小婧低頭玩手機,裝作沒聽見。

轉賬轉完了,課時費也沒有少她。白小婧收拾了儲物櫃裏的東西就走了,出門看到康芸一手抱娃一手提着車過來,還給她留了門。“你去哪兒啊?”康芸問了句,她也沒說話。康芸又看向許珍貴,許珍貴搖搖頭。

“……她走就走吧,現在開課開得也不多。”許珍貴說。

康芸在旁邊坐下來,問:“所以餘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許珍貴還沒回答她,餘多也進門來了。康芸的小孩坐在推車裏把手上的玩偶扔出來,扔到餘多身上,又落在地上。餘多蹲下去給他撿起來,放回他推車裏,沖她倆點了點頭,就去整理學員課後扔得到處都是的瑜伽墊了。

“祝安安直播裏說了。”許珍貴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許珍貴看到祝安安的直播,是一個學員給她發信息告訴她的,她雖然關注了祝安安,但平時也沒怎麽看她直播。這個學員只來上過兩次課,加進群之後都沒說過話,一個腼腆內向的小姑娘,連課後一起合影都會提前跑開覺得不好意思,許珍貴根本都還沒記住她怎麽稱呼。

“她很勇敢,你們都很勇敢。”小姑娘說。

這也是許珍貴第一次知道當年那一瞬間的真相,好像自己也卸去了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十年過去了,她也不再像十八歲時那樣迷茫和孤單,她的朋友也和她一樣都努力生活着。雖然每個人的人生都走向了十八歲那年不曾料想的方向,但她們兜兜轉轉都還在身邊。

雖然事情已經被澄清了,但總還有不想善罷甘休的人興趣被八卦勾起來。祝安安每天都會收到私信和評論詢問她的隐私,還有人扒出了賀堯當年的成績和采訪。再有人在許珍貴的視頻號和商家平臺上刷評論,大家看到了都會提醒她删掉。

餘多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影響不太好,沒過幾天,晚上趁許珍貴上課前下樓買東西,自己偷偷收拾了要走。結果許珍貴提前回來把她堵個正着。

“你要走?”

“……”餘多還沒來得及編理由,許珍貴就一副看穿她的樣子說,“除非你是要去找你姐姐了,否則我不放你走。”

“……”餘多倒也沒有撒謊,“……我會去的。反正我留在這兒也是給你添麻煩。我就是個掃把星,誰沾上我誰倒黴。你本來也不賺什麽錢,我不能這樣。”

“你這是看不起我了。”許珍貴故意說,“來我這兒的怎麽可能因為你在就不來了?她們都是被我迷人的舞姿吸引的,怎麽可能輕易脫粉?”

“那可不!”說話間陳莎和姜爾爾先後進來,“來欣賞小許老師迷人的舞姿了!”

“好嘞,來了!”許珍貴點了點餘多,就去忙了,“你可別跑哈!”

沒過幾天,許珍貴就在平臺上看到了一家剛注冊不久的新店,也有吊環課,還有普通的瑜伽課軟開課。因為是新店,沒有評論和介紹,她點開商家頁面,瑜伽老師那一欄赫然挂着白小婧美美的職業照。

“所以她是早就打算自己開店了。”鄭家悅和祝安安聽說了,都很氣憤,也為許珍貴打抱不平,“這也太過河拆橋了吧?當初你還給她介紹最好的教培,現在可好,老學員被她帶走了一半多。”

“沒辦法,她選的地段比這兒好點,”許珍貴點開看商家地址,說,“新區那邊有大學,還有好多好小區,比咱們這裏的老城區确實要方便多了。那邊房租挺貴呢,差不多面積的鋪面我估計租不起。”

“看來也是下血本了。她不是家裏條件不太好嗎?為了自己創業也太拼了。”

“自己拼又沒什麽,但不能對別人沒良心吧?虧你還對她那麽好,轉身就挖牆腳,不覺得虧心嗎?”

“算了。”許珍貴說,“我又不能規定全市除了我別人不許挂吊環。她要開店是她的事,以後各走各的路,誰也不礙着誰。”

話是這麽說,但方寸大點的地方,同樣的目标客戶,明擺着就是來搶客的。那邊新商家狂刷新評論攬客,許珍貴這邊的視頻號和商家主頁還是每天被無關的留言刷屏,她在平臺上一遍遍投訴也無濟于事。有些學員原本是不介意放上課的視頻和照片給店裏做宣傳的,現在漸漸覺得影響不太好,跟許珍貴說讓她把圖撤了。平臺上的新動态越來越匮乏,學員又只能靠已有的維系,拉新變得更加困難。

交第三個季度房租的時候,房東大嬸過來了。那天預報有雨,天陰沉沉的,唯一一個約課的學員又取消了。餘多也出去了,不需要她幫忙的時候她經常一個人出去,就剩許珍貴自己坐在窗邊吊環底下發呆。大嬸站門口看了一眼,好奇地問:“姑娘,你開這店也有半年了,有人來嗎?”

“……”許珍貴哭笑不得,“……還是有的。人多的時候,對面跳廣場舞的阿姨都來了不少呢。”

“哦。”大嬸進屋轉了一圈,摸摸看看,“這洗手間弄得還挺好的,打掃得也幹淨。這些櫃子幹嗎用的?定制的還是成品櫃?不知道好不好拆。”

“牆面重新刷漆了吧?維持得還行。”大嬸又走到窗邊,“這玻璃,半年沒擦了吧?你當時不還說看上這落地窗了,看看,都埋汰成什麽樣了。”

“阿姨,您有什麽事嗎?”許珍貴忍不住問。

“啊,”大嬸點點頭,“你還打算租滿一年不?”

“怎麽了?”

“我兒子打算回來把這間房賣掉,他今年生意不好,缺錢周轉。我跟他說,人家簽租簽了一年的合約呢,我一個老太太,也不能跟人家說話不算話,是吧?我就過來看看。要不這樣,也沒說現在就讓你搬走,給你點時間,咱們租滿三個季度?你看你這也不賺錢,別忙活了,回家去找個正經工作,考個公務員啥的,再不濟嫁個人帶帶孩子,不比現在強嗎?要不成天也沒有人來,你租着也是白費錢。”

“怎麽沒有人?”許珍貴回頭一看,鄭前程從門口進來。

“我不是人嗎?”

大嬸一臉疑惑:“你是幹啥的?”

“阿姨,你不說沒有人來嗎?”鄭前程走過來,露出溫良無害的笑容,“我是VVVIP客戶,我都在這兒學半年了,要不你看我給你表演一段?”他蹿上吊環:“你看,我一下就能上來。”

“……不用了。”大嬸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看他,“那姑娘你再考慮考慮啊,趕緊告訴我,我這兒馬上挂牌賣房了,等不了你多長時間。”

大嬸下了樓,在樓下門外還跟燒烤店老夫婦倆多唠了一會兒。許珍貴到窗邊往下看,看他們一邊唠還一邊沖着她二樓窗戶指指點點的,不知道在說什麽。

“剛才那是房東嗎?”鄭前程也過來往樓下看,問,“要漲你房租?”

“要趕人。”許珍貴沮喪道,“不打算繼續租給我了,要賣。”

“這是違約啊,你才租了不到半年。”鄭前程說。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租滿一年,不過就是虧滿一年。”許珍貴自嘲道。

說話間大嬸走了。樓下的夫婦倆擡頭看到許珍貴,就跟她比畫:“牌子!”

“什麽?”

許珍貴下樓去看,這才看到他們剛才指的什麽—她的圓形logo招牌不知道什麽時候歪下來,半吊在那裏,可能是當時螺絲安裝得沒那麽牢固,一側的卡布也從鋁材邊框裏脫落出來了。

本來被房東雪上加霜地擠對一頓,她心情就不太好。這下脾氣上來了,回店裏拎了工具箱,問老夫婦店裏借了把梯子,就要爬上去修。

“我幫你。”鄭前程給她扶着梯子,“還是我上去吧,不安全。”

“哪有不安全?”

“你看你這上去梯子晃的。”

“那是因為我踩了一邊,不平衡。你去踩那邊。”

鄭前程只好踩着另一邊爬上來,幫她拿着工具箱,遞了扳手。她先擰緊松動的螺絲,然後再把卡布塞回邊框裏去。還沒搞定,頭頂上小雨卻漸漸下起來了。

老夫婦出來撤店門外的桌椅,叫他倆:“還修啥,下來避雨吧。”

許珍貴看雨也沒多大,就沒管。阿姨轉身進店裏遞了把傘上來,鄭前程接過來撐開,勉強擋住一個招牌和她的頭頂。

雨聲淅淅瀝瀝地敲在傘外面,兩個人默默地配合,一時間都沒說話。

過了好久,他問:“如果這裏不做了,你還會留在老家嗎?還是回上海去?”

看她沒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說:“我今天跟家裏吵架了。”

起因是他媽聽到了他躲在自己房間裏線上面試。跟鄭家悅一說,她就想起那天看到他電腦裏的PPT,不是什麽課件,是他在偷偷找新工作。一問,offer都已經收到了,但地點在深圳。他媽當時就發火了,罵了他一頓之後又哭了一晚上。

“都翅膀硬了,這個家還要不要了?!還去深圳,你是不是又怪我當時不讓你畢業去深圳,非讓你回來,現在故意氣我?一個個的,作的時候回家作,作完了拍屁股就走……”

“我又沒作,我什麽時候作了?我姐才……”鄭家悅瞪了他一眼,他才沒繼續拱火。

“其實我心裏還是覺得,挺對不住我爸媽的。”鄭前程跟許珍貴說,“畢竟他們對我已經要求很低了,唯一的條件就是能留在老家,留在他們身邊。”他頓了頓:“你說的,要是真想做的事,肯定有辦法平衡對父母的孝心和自己的決心。所以我還是想趁爸媽現在還沒老,家裏也沒有別的負擔,去嘗試自己想嘗試的事。我不能永遠躲在家裏好吃懶做,我想變得更好一點。”

許珍貴看了他一眼:“好吃懶做不至于,好吃可能是有一點。”

兩個人都笑了。

“是你想要的工作嗎?”許珍貴問。

“是我大學同學在創業的公司,因為品類是運動營養學方向,跟我讀師範時的專業也算相關。”鄭前程說,“雖然可能要試一試才知道我到底合不合适,但不試怎麽知道呢?”

許珍貴點點頭:“那很好啊。”

“嗯……所以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一聲,可能下個月,我就要去深圳了。”

“所以你是來道別的?”

“我……不全是。”他猶豫着,問,“你呢?以後怎麽打算?”

她擡頭看看,又把手伸到傘外面。

“雨很快會停的。”她笑笑說,“不需要你的傘了。”

傍晚的時候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窗前練習,瞥見有人進店,以為是餘多或者鄭家悅,就沒有停下來,繼續練了好一會兒。進來的那人也沒動,就站門口看着,她這才轉頭一看,是她媽站在那兒很久了。

“媽,你怎麽來了?”她奇道,“我在這兒半年你都沒來過。”

她媽拎了個提兜,兜裏有個保溫飯盒,放在前臺桌上。“我就……附近溜達,過來看一下。”她說,“新蒸的包子,你愛吃的。”

許珍貴跳下吊環,走過來,遲疑着沒說話。她媽從來沒來過,突然駕到自然也不是為了給她送包子吃。

“你不是招了別的老師嗎?”她媽四下打量着,“怎麽沒有人?”

“有課才來。”許珍貴說,“沒課她們不用來。”

“你那個號,”她媽又問,“這幾天怎麽不發新的視頻了呢?你以前每天都發你們小姑娘們跳舞的視頻。”

“……最近拍得少。”許珍貴只好說。

她媽轉了一圈,也不知道坐哪裏,就走到她們平時換衣服的長凳上坐下。許珍貴也過來,猶豫着坐在她旁邊。

等了一會兒她媽還沒開口,許珍貴只好說:“媽,你有話就直說吧。反正我想說的,我那天已經說完了。你說什麽我都聽着。”

她媽看了她一眼,搖頭笑道:“你聽着,聽完了該幹嗎還幹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是吧?”

看她媽沒有生氣的樣子,許珍貴就也笑了:“那你都知道,你不還照樣說?”

“行吧。”她媽嘆口氣,“道理你也都明白,媽也不是老頑固,不想總唠叨你。你能顧好自己,媽就放心了。要不,我怕你爸将來怪我,沒把你照顧好。”

提到爸,許珍貴沉默着沒接話。

“你那天說的話,媽也想明白了不少。”她媽說,“你長大了,能自己為自己負責。你爸剛走的那時候,你總安慰我讓我走出來,我那時候還覺得你是小孩兒故意裝成大人說話。現在我才覺得,你這些年是真的長大了。如果你爸還在,不管你做什麽決定,他應該也會支持你的。”

她媽這樣說,許珍貴反倒有點愧疚了。“媽,我知道我混到現在,在你們看來還是一事無成,我也沒辦法做到讓你和我爸驕傲。但是我走到今天已經很知足了,我很幸運,也很珍惜。所以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你不用擔心我,你們一家人好好的就夠了。”

母女倆坐了一會兒,她媽就起身要走,臨走又提醒了她一遍:“包子還是熱的,趁熱吃了。”

等她媽走了,許珍貴正好也有點餓,就伸手去提兜裏拿飯盒。飯盒拿出來,把兜刮掉在地上,她俯身撿起來,發現兜裏還有一張卡。

“媽,你東西落這兜裏了。”想着她媽還沒走遠,許珍貴趕緊打電話給她媽。

“密碼是你生日。”她媽在那邊說。

“啊?”

“……最近你要是手頭困難,媽這裏還有一點。不多,你湊合湊合。”她媽說。

“……”許珍貴哽住。“媽,我……還沒到馬上就要吃不上飯靠人接濟的程度,”她說,“你不用這樣的。你們家裏用錢的地方多,我就我自己,實在不行就關門呗!”

“你啊,想一出是一出,幹的時候風風火火顧頭不顧尾,現在又說關門就關門?”她媽在那邊笑,“收着吧,給你備着。當媽的,什麽時候都得給閨女備個後盾嘛。”

電話挂了,許珍貴看着手裏的銀行卡,一時間百感交集,鼻子又酸了。

2

北方入秋早,夏天過去後,瑜伽店人流量和營業額銳減。很多老學員課時用完之後都不再續了,拉新拉不來,開課都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事情。許珍貴改變計劃,只要有一個人就開課。從大課到小課再到一對一,課是能上就上了,但錢仍然虧着,并且越來越虧。

康芸也沒有課上,但還是經常過來,沒課就帶着孩子去路口廣場玩。許珍貴叫她回店裏,她以為有課上,回來看到店裏除了許珍貴也沒別人。

“怎麽了?”她問。

許珍貴拉她坐下來。

“跟你商量個事吧。”許珍貴說,“我想了有一段時間了。”

康芸就猜到她要說什麽了。“別啊,”她苦起臉來,“生完小孩以後,你是第一個讓我有錢賺的人。你幹不下去了,我去哪兒啊?”

許珍貴苦笑:“你看,我還沒說呢,你就知道我現在幹不下去了,說明我是真的幹不下去了。我馬上就要雇不起你了,你哪兒來錢?”

“你真的這麽打算嗎?”康芸問,“不做了?”

許珍貴搖搖頭。“我不想再虧下去了,何況房子馬上也不能租了。”她笑道,“我本來以為我怎麽也能撐過一年吧,沒想到現在就投降了。”

她看康芸悶悶不樂,就安慰道:“你也不用擔心,以後你也一樣賺錢。”

“啊?”

“你去白小婧那兒吧。”許珍貴說。

“……我不去。”康芸立刻說。

“沒什麽的,我跟她又沒仇,”許珍貴說,“你再找別人家也費心費力,她人不壞,也挺有心思努力賺錢的。你去的話,她也肯定願意。”

“……”康芸沉默了半天,問,“那你呢?不在這兒了,你去哪兒?”

“我還不知道。”許珍貴說,正看到餘多進來。她招手叫餘多過來,但餘多好像沒看見一樣,不知道在想什麽出了神,徑直進了裏間。

“我們有個計劃。”許珍貴故作神秘地說。

祝安安把計劃透露給祝寧寧的時候,她差一點尖叫起來,吓得祝安安連忙捂她嘴。被爸媽聽見就完蛋了。

“姐,你真的要出門?”祝寧寧壓低了聲音,手攏在姐姐耳朵上,滿臉不可置信,“還出遠門?這……行嗎?爸媽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拿我開刀?”

“怎麽會?我是因為跟你好才告訴你,你就裝不知道就行了。”祝安安說。

“……你跟我好為啥不帶我去呢?”祝寧寧反問。

“因為你要上學。”祝安安說。

“才不是,”祝寧寧小聲說,“因為你網戀。”

“別瞎說!”祝安安吓得又去捂她嘴。

從那天起,祝安安每次直播都會大方地拍自己的樣子。拍化妝視頻,她也會在最後把鏡頭拉遠一點,搭一身好看的衣服,甚至可以坐着輪椅轉個圈給大家看。

她刻意忽略掉惡意的評論,看都不要看,當那些評論不存在。只看那些誇她好漂亮、化妝好美的。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條私信,是一個患有小兒麻痹症的十八歲女孩。

“姐姐,家人給我看了你的視頻。你好勇敢,好漂亮,我好羨慕你。我十八歲了,從來沒有一次,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迎着別人怪異的眼光走在街上,更不用說出現在直播鏡頭裏了。你是我的榜樣,可是我沒有你漂亮,也不會化妝。在外面,只要別人跟我說句話,我都會覺得他們是在笑我,連看着他們我都不敢,更不用說開口回答了。我怎麽才能像你一樣勇敢呢?”

這段話祝安安在心裏想了好幾天,後來回複她:“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勇敢,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幫你。我從十八歲到現在,花了十年時間,才邁出了第一步。你現在還只有十八歲,總會邁出這一步的,希望你能比我勇敢。”

那天她在直播裏說:“十八歲以前,我在乎的只有我自己,覺得地球都應該圍着我轉,所有人都必須誇我愛我寵着我。十八歲以後,其實我在乎的還是只有我自己,因為全世界都欠我的,所有人都欠我的,我有充足的理由自暴自棄,躲在自己的小窩裏自生自滅。但是最近這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我開始在乎朋友們的想法,也開始結交新的朋友了,他們給了我很多幫助,讓我覺得這世界上值得我在乎的人和事越來越多。我的改變可能沒那麽快,但是慢慢來,盡量每一天都更坦然,更堅定,更勇敢。”

晚上和他聊天的時候,她問:“看到我今天直播了嗎?”

“當然看到啦。”他說。

“如果我現在回答你關于見面的問題,算晚嗎?”

“什麽時候都可以。”他說,“所以你的回答是?”

“見面吧。”她說。

那邊過了好半天沒回複,一直正在輸入。輸入了好久,才發來一句話。

“其實第一次問你要不要見面,也是我做過的最勇敢的事了。”

祝安安看着手機屏幕,釋然地笑出聲來,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要勇敢一次。她在自己的小窩裏躲了十年,現在既然終于鼓足勇氣走出去了,那就再試着走遠一點吧。

知道她不方便出門,起先為了就近,他自然提議要來她的家鄉。她猶豫了一下,他以為她是覺得被看輕,便改口道:“你想在哪裏見面就在哪裏見面。”

祝安安去跟許珍貴和鄭家悅商量:“我不想讓他特意來見我,顯得我真的很廢物,挪不動道兒,也出不了門。但我又不想去他那兒,覺得會不會不安全。怎麽辦呢?”

“那好辦啊,選個你倆都想去的地方去呗!”許珍貴說。

“要出門的話,有點擔心到處的無障礙設計,萬一不方便……”祝安安說。

“我陪你去。”鄭家悅說,“我馬上就要回北京了,正好可以陪你去。”

“我也去。”許珍貴說,“我馬上就要倒閉了,正好可以陪你去。無障礙設計萬一不方便,咱們一起不就沒障礙了嗎?”

祝安安哭笑不得:“你們這樣像保镖一樣,更顯得我廢物。”

“必須陪,我們不放心你。”許珍貴說,“就這麽定了,不許有意見。”

鄭家悅突然想起來:“餘多不是也說她要走了嗎?什麽時候走?走之前咱們要聚一下吧,祝賀她和姐姐團聚。”

餘多跟許珍貴說,她跟姐姐聯系上了,很快就要動身去姐姐生活的地方團聚。大家聽說了,也都真心為她感到開心。

“順便祝賀我關張大吉。”許珍貴說。

鄭家悅嘆了口氣:“唉,我的大後方馬上就要關門了,我還挺舍不得的。這半年多,要不是因為常往你這兒跑,我可能也熬不過來。”

“別喪氣嘛,”許珍貴說,“能當你們半年多的大後方,我榮幸得很呢。”

大家也懶得舍近求遠,就還是老傳統,在樓下大姐的店裏聚餐。“鄭前程呢?”鄭家悅一邊看手機一邊奇怪道,“這家夥沒事就愛往這兒跑,我今天特意告訴他你請客聚餐,他反倒不來了。”

吃飯的時候,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就問餘多是怎麽聯系上她姐姐的,她就大概說了。

“所以你就直接給她打電話啦?”她們問,“她聽到是你,一定好開心吧?她怎麽說的?”

餘多一邊吃,一邊默默地點頭,但還是一臉平靜,并沒有什麽高興的神情。“你們就別讓她描述了,”許珍貴替她解圍,“人家姐妹倆久別敘舊,咱們跟着高興高興不就得了,難不成給你們重新表演一遍啊?”

大家就笑。

“哎,”許珍貴跟餘多說,“我有一個想法。”

“嗯?”

“我們一起去吧。先陪祝安安‘奔現’,然後我們一起送你去姐姐那裏。”許珍貴興奮地舉起筷子比畫,就差沒手舞足蹈起來了。

“……那你呢?”餘多問,“你的店不管了?”

“管什麽?反正現在沒課,開門關門都一樣。”

鄭家悅忍不住笑:“你啊,還跟小時候一樣,缺心眼。”

祝安安也笑:“她才不是缺心眼呢,她是我們的福星。福星不管走到哪裏,做什麽事,都會一直是福星的。”

餘多不願意跟她們一起去,但架不住另外倆人被許珍貴說服了。大家都想一起,而且也都是真心替她高興,她沒有理由,也不好意思拒絕,顯得對大家的友好和熱情過于冷漠了。

“以後你不在這邊了,我們就算回老家來,也很難見到了。”許珍貴說,“原本我以為當年畢業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沒想到今年回來還能見到你們,還有了這麽多重新相處的時間。”她笑嘻嘻地,眼裏閃着快樂的光:“我覺得我好幸運。從爸爸走了以後,我第一次覺得,好像我的幸運又都回來了。或者,一直都在身邊沒有丢。”

在大家的建議下,祝安安選擇了一個兩人之間居中的城市,高鐵過去很快,也很方便。又訂了接下來去餘多姐姐那裏的票,說走就走的旅行就這麽決定了。

祝安安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激動過了,好像回到了十八歲那年,第一次獨自坐火車去北京的時候。她興奮得好幾天晚上睡不着覺,但白天又得表現得很正常,以免被她爸媽發現端倪。還好最近祝寧寧成績有點下降,她爸媽成天回來分析到底是老師還是同學,還是哪一科的影響,沒有空注意她。

“其實爸媽對你的期望還是很高的。”她跟寧寧說,“當然希望你健康平安是第一位,但如果你能盡自己所能,做一個優秀的小孩,爸媽會非常高興。”

“我以為我可以不用優秀。”寧寧說,“反正,我們倆将來好好的,不就達到他們的期望了嗎?”

“不要這麽想。”祝安安耐心道,“爸媽很愛你。雖然你出生之前,他們那樣想過,好像我需要有一個妹妹,這才有了你。但你出生之後,對我們來說,你就是這個家裏不可缺的一員,你将來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姐姐都會支持你,你不用有顧慮。”

“是嗎?”寧寧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皺起眉頭,“可是我還不知道我想做什麽呢。”

“沒關系。”祝安安拍了拍妹妹的腦袋,“你有的是時間想。你離長大還有那麽久,要好好享受。”

她充滿憧憬地等待着這一次見面。兩個人也開心地計劃着,要先去風景不錯的地方逛一逛,要去吃一家看起來口碑不錯的餐廳,還要一起看一場電影。她還買了新衣服,有空琢磨着要化一個什麽樣的妝。

出門的前一晚,她都已經在床上坐好,玩着手機準備睡下了。她媽突然來敲她房間的門,手裏還拿着個什麽東西。

“安安,我能進來嗎?”看她點頭,她媽就過來在她床邊坐下。

祝安安表面上雲淡風輕,無辜地看着她媽,心裏卻在突突打鼓,心想不會完蛋了吧,難道我都已經這麽大年紀了,還會因為偷摸計劃離家出走被家長抓個正着?這種糗事我這輩子不想再經歷第二遍了。

然後她媽就一樣雲淡風輕地,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她腿上。是一個小小的充電暖手寶。

“入秋涼得早。你們年輕人火氣旺,人家都沒事,但你不是每年一降溫就早早備上嗎?家裏那個太大個兒,不方便,我給你買了個小的,出門帶着,輕巧。”

“……”祝安安一時間愣了,竟然半天不知道說什麽。

“我知道你不是去許珍貴家裏住。”她媽說。她之前的說辭一直是要去許珍貴家裏住幾天。

“別這麽看着我。”她媽說,“不是寧寧告訴我的啊,她一直都跟你一條心,不那麽容易收買。”

“……”祝安安嗫嚅,“……我也沒說是她告訴你的。”她又不是十八歲的小孩了。當年一露餡就誣陷許珍貴告密,現在可沒臉誣陷自己妹妹告密。只不過難免心裏有點挫敗,覺得自己活了這麽些歲數,在爸媽眼裏,果然還是沒有自理能力的廢物。

“明天我跟你爸送你到高鐵站。”她媽裝作沒看出來她的窘迫,拍了拍她手裏的暖手寶,說,“出門去玩就好好玩,跟你的小姐妹們友好相處,不要鬧。最重要的一點,保證安全。爸爸媽媽等你回家。”

說完她媽就起身出去,把房間門給她帶上了。

手機裏彈出信息:“明天見。”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想偷偷地笑,卻不小心笑出了眼淚。

“你說她會不會生氣啊?”

第二天,另外三個人準備先去祝安安家接她,再去高鐵站。鄭家悅問許珍貴:“她最讨厭別人跟她父母告密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狀況特殊,我們要為她負責,就不能不讓她爸媽知道。再說,她都這個年紀了,她爸媽也不可能真的限制她出門,那她以後就真的沒辦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了。”許珍貴說,“她生氣我就認了嘛,反正高三的時候,她就是那麽跟我生氣的,又沒怎樣。”

話沒說完,祝安安就在群裏發信息:“不用來接我啦,車站見。”加了一個飛吻的表情包。

她們仨先到的,幫着祝安安辦了重點旅客服務,從進站到上車坐下都很順利。為了祝安安的輪椅她們特意買了車廂最後的無障礙位置,夠寬敞,也可以放行李。

認識這麽多年來,她們好像也沒有一起出行過,快樂得就像十八歲的時候一樣。

“……不像吧。”鄭家悅第一個反駁,“我十八歲的時候,也不咋快樂。”

“我也是。”祝安安說。

餘多沒說話。她一路上都很沉默。

“……行,就我快樂。我缺心眼,行了吧。”許珍貴說。

女孩們叽叽喳喳地聊天,過道另一邊坐着的一個姐姐好奇地問:“你們是去畢業旅行嗎?這也不是畢業的時候呀。”

許珍貴撲哧一笑。“是畢業旅行。”她說,“只不過我們畢業得比較晚。”

幾個人相視大笑。

快樂的時光流逝得太快了。祝安安都沒覺得旅程有任何不适,一直在吃東西聊天,她笑得妝都有點花了。許珍貴看了一眼時間,跟她們說快到站了,她才想起來她是來“奔現”約會的。連忙從包裏摸出小鏡子來補妝,左照右照,摸摸頭發整整衣服,不斷地問她們:“還可以嗎?我還可以嗎?”

“可以可以,真的特別可以。”許珍貴和鄭家悅哄着她。餘多不會哄,蹲在她旁邊默默地把她撲散粉撲到了的頭發絲一根一根拈幹淨。

“……真的嗎?你們認真的嗎?沒有哄我吧?”

“沒有沒有。”

祝安安很謹慎,她把他們見面的地方約在了一個人潮如織的商業街,并且跟他約在晚上六點鐘,而她們不到五點鐘就到了。許珍貴嚷嚷着餓了,先去找個地方吃東西,祝安安卻一點都不餓,整個人都被即将見面的興奮與期待充斥。

幾個人選了一家位于臨街二樓的店,角度很好,坐在窗邊的角落裏可以看到她的目标地點。他們約在一家再普通不過的,随處可見的便利店門口見面。“這樣顯得……沒那麽正式。”祝安安有點忐忑地解釋道,“就像普通朋友随便約個見面一樣。”

話是這麽說,但随着約好的時間越來越近,她開始越來越緊張。

“我們真的就這樣見面嗎?”出發之前她問過他,“你會不會放我鴿子?”

“那你會不會放我鴿子?”他發了一個笑哈哈的表情,問。

“那如果,我先到了,你看到我的樣子,就反悔了,不想現身跟我見面了,轉身就走了,怎麽辦?電影裏很多都是這樣的。”她問。

“……你的樣子我在直播裏都看到了啊,也沒有什麽意外的。”他說,“還是你比較容易反悔吧,你連我照片都不要看,萬一我見光死,你就轉身走了。”

“……”

“你确定你能認出他嗎?”她們問,“這麽多人從那個便利店裏出來進去的。”她們指着窗外,剛坐下沒到十分鐘,已經進出好幾個人了。

祝安安點點頭。他會穿白色T恤和米色襯衫,因為他倆都喜歡的一部老港片裏男主角這樣穿很好看。她穿了普通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裙子,沒有像女主角那樣穿,因為那個片子裏男女主角最後也沒有在一起。她躲在窗裏面,把遮太陽的百葉簾拉下來,只留下一條窄窄的縫,像做賊一樣偷偷地從縫隙裏往外看。

“你不用這麽擋,他看不到的,這一條街那麽多店,這個方向玻璃反光,站那兒肯定什麽都看不見。”她們說。

她不管。從五點到五點四十五分,在便利店門口停留過的有十幾個人,男女老少都有,但沒有他。她們并不知道他穿什麽衣服,興致勃勃地一邊吃着喝着一邊觀察。

“是這個吧?這個人穿得還挺嘻哈的,戴個帽子。”

“這個挺帥的,看起來年紀小,不會還是學生吧?”

“不是這個,那是他女朋友。你看,走了。”

“那個那個。站門口打半天電話了,也沒進去,肯定是他吧?”

“像嗎?我怎麽覺得不是,這個人看起來跟剛加完班似的,彎腰駝背的。你看他背的那雙肩包肯定很沉,背着電腦呢吧。”

她們叽叽喳喳猜了大半天,六點鐘已經到了,門口也沒有人。

“遲到了?要不要問問他是不是堵車了?”她們七嘴八舌出主意。

祝安安不說話。

她注意到了一個背影。他早早就來了,一直站在便利店隔壁咖啡館的屋檐下面,可能也是怕來太早了尴尬,站的位置也正好能看到便利店門口。他不住地低頭看手機,但她并沒有收到他問她為什麽還沒到的信息。

看她一直不說話,她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總算看到了那個身影。

“是那個嗎?”

“是吧?他也站得遠了一點等你吧?”

“是吧是吧?”

看她們紛紛激動起來,拉她胳膊:“走啊走啊,人家都到了,我們快過去。”好像“奔現”約會的是她們一樣。祝安安覺得好笑,又心生忐忑。“再等一下吧。”她說。

六點十五分,他走了幾步,從隔壁徑直到了便利店門口站定,不時左右張望。她也看到了他轉過身來的樣子,正穿着白色T恤和米色襯衫,高高瘦瘦,戴着眼鏡,頭發很短,皮膚不白,身板挺得很直。看起來很年輕,也很有精神,是走在人群裏看到會忍不住多留意一眼的模樣。

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但其實她并沒有想象過他具體的樣子。她覺得他這個樣子也很好,或許,甚至,有點過于好了,好到她不敢見面了。

他轉過去舉起手機,沒過幾秒鐘,圖片就傳到了她這裏。拍的是便利店的門口。

他什麽都沒說,知道她一定到了,也一定會看見。

祝安安一直坐在原處,往窗外看着,一動沒動。許珍貴和鄭家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餘多安靜地聽,偶爾插一句話。她們默契地沒有再催問祝安安,只是等她自己決定。

六點半過去了,六點四十五分過去了,七點鐘過去了。從傍晚等到天黑,她一直望着那個來回踱步不停張望的身影。她本來以為他等個十幾分鐘,看到沒人就會走,或者發信息來問她。但他還在那裏等。

如果這時候她出現在他面前,今天就會是她人生中最快樂最雀躍的一天。但她還是退縮了。即使出發前再期待,再興奮,再信心滿滿,她還是在和他最接近的這一刻,退縮了。

終于,他不再踱步張望,轉身進了便利店。沒過一會兒就出來了,在門口外牆的角落裏站了一會兒,好像放下了一個什麽東西,然後走了,頭也沒有回。

看到他走了,許珍貴和鄭家悅有一點着急,忍不住問:“真的不去了嗎?”

祝安安咬着牙,搖了搖頭。

能來到這一刻,已經是她做過的最勇敢的事了。但是然後呢?以後呢?在網上他們可以無話不談,但真的走進生活,他們還能談什麽呢?她想都不敢想。他太正常了,正常到她不敢跟他做現實中的朋友。

看她一再堅持,她們便也不再問了。等到時間又過去了很久,一行人才出來下樓,走到剛才那條街上。

路過便利店門口,祝安安自己挪過去,靠近了剛才他站着的那個角落,竟然看到那裏有一枝玫瑰花。是他剛才放下,留給她的。

她拿起那枝花,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哭自己的懦弱、自卑、膽怯,哭自己把本應該最快樂最雀躍的一天親手毀了,哭自己把充滿希冀的見面變成連道別都沒敢的尴尬局面,哭自己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和能力開始全新的人生。

3

“她沒事吧?”

再次坐上高鐵,祝安安一直望着窗外發呆,也不說話。鄭家悅只能坐遠了跟許珍貴小聲說。本來只有餘多一個悶葫蘆,現在最叽叽喳喳的一個也沉默了,剩下倆人也沒了心情。

“會沒事的。”許珍貴看着祝安安,篤定地說,“我覺得她這次出行的意義已經達到了。以後她也會越來越好。”

失約之後,他一直沒有再給她發任何消息。她也沒發,兩個人對這次單方面放了鴿子的“奔現”,默契地選擇不提。她偷偷地點開他的信息,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經把她删除拉黑了,但也沒有。

就到這裏吧,可以結束了。她心裏想,給我脆弱的自尊留一點最後的臉面吧。

沒過多長時間,祝安安就恢複正常了。她叫餘多過去,絮絮地問她姐姐住哪裏,怎麽聯系上的,咱們要不要給她買禮物,離車站有多遠的路。許珍貴和鄭家悅對視一眼:“我就說吧。”“嗯。”

“你還沒告訴她你幾點到嗎?”祝安安問餘多。

餘多愣了一下,搖搖頭。

“啊,你想直接過去,給她一個驚喜吧?”祝安安說。

餘多只好又點點頭。

姐姐不僅不知道她幾點到,也不知道她今天到,甚至連她要來都不知道。

她從李靜老師的家人那裏拿到了姐姐确切的現居地址和電話,也打過去了,聽到那邊一個“喂”字。她太想念那個熟悉的聲音了,從小到大,保護她關心她,罵她訓她的這個聲音,就算十年都沒聽到過也不會認不出。但她的聲音堵在了嗓子眼,辣得眼淚都流出來,沒敢吱聲就挂斷了電話。

一開始她覺得自己這樣貿然決定來找姐姐,會不會太唐突了。但她又覺得有些話,只有在面對面重逢的時候,她才有勇氣問出口。而且,她想親眼看看姐姐現在的生活。

下了高鐵,又要轉汽車。餘多擔心祝安安不方便,跟許珍貴和鄭家悅說,要不她們別再送了,回家去。但三個人都堅決不同意。

“一定要送你到家我們才放心。”她們說。

她拗不過她們,只好一起按着地址找過去。不怎麽發達的小城,這個地址還算不太偏僻,小區看起來有點老舊,交通還算便利。周圍也挺熱鬧,挺有人氣,菜市場旁邊挨着幼兒園。趕上了下班高峰,還有點堵車。

她們找到了地址上的樓棟,在小區靠邊最裏面,還沒往街對面路口裏拐,餘多就站住了。

“不是吧?”祝安安說,“你可別跟我一樣啊。我告訴你,我這麽廢物的人,非要跟着來,就是必須親眼看你回家。你跟我的情況可不一樣,那可是你親姐,別在這兒磨蹭,趕緊的。”

話還沒說完,餘多就看到路口另一側,有一對看起來很默契的夫妻倆,手裏提着剛從市場買的菜。倆人走到旁邊幼兒園門口接孩子的家長堆裏,站在那裏一邊等,一邊有說有笑。

姐姐比她印象裏胖了,頭發剪短了,看起來也沒化妝,穿着灰撲撲看不出顏色的素淨舊衣服,幾乎已經看不出十年前的樣子了,但她還是能認出來。姐姐站在那裏,跟相熟的家長打着招呼,臉上笑容滿面,一邊說話一邊用雙手比畫着什麽。她身旁的男人很自然地把裝着菜的袋子從她手上挪到自己手上,以便她比畫得更自如一點。

沒過一會兒,幼兒園又放了一個班的孩子出來。有個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過來,一頭撞進姐姐懷裏。

小女孩把書包遞給爸爸,然後一手一個牽着爸爸媽媽,一家三口沿着路口拐進了小區。

她心裏是很欣喜的。和她料想的一樣,姐姐有了陪伴她的人,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孩,生活看起來平淡而滿足。然而越欣喜,她越覺得似乎自己不該去打擾。

許珍貴看出了她的窘境,拉她到一邊,小聲說:“你是不是沒告訴姐姐你要來?”

餘多沒說話。

“要不這樣吧,”許珍貴說,“咱們都累了,今天也不回去。我們找地方住下,明天一起陪你去姐姐家。好不好?”

看餘多沒說話,許珍貴又說:“其實我覺得,你現在回來了,來跟姐姐見個面,也不算打擾。畢竟她有她的伴侶和孩子了,你也有你的生活,但親人總要來往的嘛。先見面,以後再做打算。”

祝安安在一邊等着,小聲跟鄭家悅說:“還是許珍貴比較善解人意,我現在就想抽醒她。十年沒見的親姐姐,都到門口了,在這兒磨蹭什麽呢?!……我現在有點理解昨天你們對我的心情了,是不是想抽死我?”

“……也沒有。”鄭家悅說。

祝安安看了她一眼。她說:“……有一點。”

“……”

“好啦。你們倆處境不一樣。”鄭家悅說,“但是也沒關系,不管怎麽決定,我們都陪着你呢。”

她站在祝安安輪椅後面,伸出手來握着她的手。祝安安說:“我覺得我比小時候好很多了,小時候你肯定更想抽我。”

“……彼此彼此。”

“……”

一路奔波,大家都累了,吃了飯,找了一家旅館開了一間多人間,晚上一邊聊天一邊休息,各自給家人報了平安。餘多一直沉默不語,趁她們各自拿着手機,語音的語音,視頻的視頻,說想出去透透氣,就開門出去了。許珍貴從手機上擡了下眼睛,看到餘多拿了随身的包,覺得有點奇怪。

“她幹嗎去?她說要出去透氣?”她問坐得離門口最近的鄭家悅。

“好像是。”

“出去透氣幹嗎要拿包呢?”許珍貴納悶道,“我們又不會偷。”

過了一會兒,三個人陸續都結束了通話,餘多還沒回來,許珍貴就給她發了信息,問她在哪裏透氣,注意安全。餘多一直沒回,許珍貴怕不安全,又給她打了電話,她也沒接。

三個人一時間都覺得不對勁,難道出門透氣這麽短的時間手機就丢了?許珍貴和鄭家悅兩個人決定出門找找看,留祝安安在房間等。

“可能她在附近想自己安靜一下。”祝安安說。

“可能吧,但還是早點回來的好。”許珍貴說,“要不我總覺得不放心。”

兩個人下樓到前臺,問服務員有沒有看到餘多出去,她們說沒注意。兩人就到門外想随便轉一轉看看。出了門來到街上,天色已經很晚了,人也很少,周圍很安靜,不見餘多的影子。許珍貴一邊走,一邊又拿出手機來撥通餘多的電話。

沒想到她倆突然同時聽到餘多的電話鈴在附近不知道哪裏響了起來。聲音不大,但絕對是她們聽過的她的電話鈴聲。走了幾步,她們發現旁邊的垃圾桶裏就扔着餘多随身的包。

包完好無損。提出來一看,手機還在裏面響。

“這也不是被偷被搶了啊。”鄭家悅一頭霧水,“怎麽把包給扔了?她人呢?”

倆人回到門口的燈光底下,打開餘多的包翻了翻。除了一些路上她們給的零食和随身用品之外,還有一沓不知道什麽文件。她倆對視了一眼,拿出來打開。

天徹底黑了,隔着街就能看到住宅樓裏星星點點的燈光亮着。姐姐家住在一樓,窗簾還沒拉,透過窗戶,能看到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吃着晚飯。小女孩咧開嘴大笑,媽媽寵溺地幫她把臉上粘着的飯粒揀掉,爸爸端着盤子過來,給她的碗裏又添了什麽食物,真是阖家團圓的溫馨場面。

餘多知道,這樣的生活是十年前的姐姐做夢都想要的。那時候她們都不知道會不會實現,現在姐姐實現了,但這個夢裏卻沒有她,也不應該有她。

來之前,她爸的那個遠房侄子意外地主動聯系她,說要見面。她覺得很奇怪,但想想自己一窮二白,也沒有什麽可被剝削的,就去了。結果他侄子一見面就拿出一份文件,讓她簽字。

“我只是坐了十年牢,我不是傻子,你讓我簽什麽我就簽。”她看都沒看就說,“我當年認罪都沒有這麽痛快。”

“你先看一下。”他倒是沒急躁。

她仔細一看,是一份放棄繼承權聲明。大概意思就是她爸将來如果死了,她自願放棄遺産和房産什麽的。

“是怕我去搶你的錢嗎?”她說,“我姐當年走的時候,你也逼她簽了這個?”

“沒有。”他淡淡地說,“她不用簽。”

“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他倒是有點詫異,“她走了都沒告訴過你?”

“告訴我什麽?”

“告訴你她不是你姐姐。”

…………

原來,原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什麽姐姐總是說不記得媽媽離開前的事。為什麽姐姐總是說不知道媽媽去了哪裏。為什麽姐姐比她大這麽多歲。為什麽姐姐有小時候在農村的記憶,而她沒有。

為什麽他總是暴打姐姐,但姐姐總護着她。為什麽他總罵姐姐不檢點,到處勾引野男人。為什麽他連一根頭發絲兒都不許在家裏出現。

他侄子說,他當年結不成婚是因為他有弱精症,他到處求醫問藥大受打擊之後,心灰意冷,跟家人說,要領養一個孩子。但是沒過幾年,他家人就發現了沈英的存在,還有剛出生的餘多。他對外說是他領養的姐妹倆。可他家人都知道,年齡差距過大的沈英和餘多,根本就不是姐妹,而是母女。

但他又覺得他自己不能生,就認為餘多一定是沈英跟野男人亂搞生下來的。他害怕餘多是他親生的,又害怕餘多不是他親生的。在餘多沒滿周歲的時候,沈英曾經偷了他的頭發想去做親子鑒定,被他發現了打個半死,告訴她如果再被他發現,他就把餘多從窗戶丢出去。從那天起,家裏只要出現頭發絲兒或者指甲,他就會暴揍她一頓,漸漸地演變成了他近乎變态的潔癖。

原來她的噩夢不僅因為他,還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

原來她隐瞞身世,是因為恥辱,或者不想讓這個孩子覺得自己的由來是如此惡心。

原來她不僅是姐姐。

原來她也是媽媽。

臨走前,餘多去養老院再看了他一眼。在他渾渾噩噩不知道她過來要幹什麽的時候,她走上前,戴上手套,拿出塑封袋,然後拔了一撮他的頭發下來,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害怕嗎?”她問他。

他有點混淆,還沒認出她來。但看她拿着一撮頭發,突然就激動起來,咿咿呀呀地大喊,口水從閉不上的嘴裏流到身前的圍兜上。

“我也害怕。”她冷冷地說,“我害怕你不僅惡心了我十八年,還要惡心我今後的半輩子。”

親子鑒定的結果很快出來了,她再惡心,也不得不接受這遲到了多年的真相。他可能這輩子都想不到,他嫌惡了這麽多年的,在他眼裏低賤得死不足惜的這個女孩,真是他的親生女兒。

看到沈英和家人一起買菜接孩子回家的時候,餘多在心裏想,她有點理解為什麽沈英會那樣義無反顧地離開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馬不停蹄地開始新生活。可能在沈英心裏,她作為一個沒有權利選擇自己是否成為母親的人,既然成為,就要承擔起這個孩子十八歲成年以前的看顧的責任。而在那之後,她就誰也不欠了,拼了命也要逃出那個噩夢一樣的家。

這樣想着,她甚至有點開始佩服沈英了。佩服沈英沒有徹底在那個家裏挨打等死,佩服她說到做到,真的陪伴自己到十八歲,佩服她可以冷漠到十年都沒再來看過自己。畢竟,沈英所有的痛苦其實都是她帶來的,但還是那樣努力地保護了她,然後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她。

“不要回頭看,不要後悔。往前走,才有希望。”

她如今做到了,自己再也沒有理由出現在她的生活裏了。可能從一開始她再也不寫信來的時候,她就該意識到的。

多有趣啊,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真的找到了親生父母,然後在同一天又失去了。

對面的窗戶裏,一家人已經吃完了晚飯。爸爸在洗碗,媽媽牽着小孩坐到一旁擺着小黑板的角落裏,開始讀繪本,小孩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來。

她不想再看到人家家裏燈火通明的歡樂場景了。再看她會更舍不得,會忍不住沖過去敲門,問她為什麽把自己丢下了,問她為什麽當了別人的媽媽,卻從來不告訴自己媽媽是誰。

不想再問了,那樣自己最後的尊嚴也沒有了。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更舍不得了。她覺得好笑,十年後,她還是這麽舍不得,真沒出息。

就這樣吧,這裏就是道別了。

“媽媽,”她輕聲說,“再見。”

這個陌生的小城,她哪裏都不認識,兩手空空,也只能漫無目的地到處走。

她走上了過街天橋,在中央停下來。夜已經深了,橋下沒有什麽車了,但還是很高的。她探頭出去看了看,沒有安防護網,就爬了上去,坐在上面。

有點似曾相識的時刻,她想起了十年前那個滿是窟窿的窗,又想起了當時賀堯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謝謝。”

十年後,當她終于舍得的時候,可沒有人來幫她了。

她閉上眼睛,耳邊只有安靜劃過的風。

“多多!”

她以為是幻覺,但回過頭睜開眼,沈英就站在天橋邊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她再往後看,許珍貴她們也站在遠處,焦急地望着她。回頭往另一邊看,是她們叫來的警察。

“多多。”沈英淚流滿面,“你下來。”

她想叫姐姐,可是卻叫不出聲。“我應該叫你什麽?”她只好問。

“你先下來。”

她沒有動。“我下來幹嗎呢?”她說,“我沒有家了。以前我總以為等有一天我知道我親爸親媽是誰了,說不定就有家了。我現在知道了,更沒有家了。”

“你先下來,好不好?”沈英哭道,“你跟姐姐回家。”

“你不是我的姐姐,”餘多搖頭,說,“你也不是我的媽媽,你是別人的媽媽。你有你的家了,你回家吧,你走吧。”

“多多,你聽我說。”沈英說,“李老師前幾天才給我打過電話,我知道你出來了,但是之前一直脫不開身,我本來打算等孩子和她爸爸都有時間,我們一起去找你的。我從來沒有不要你,你先跟我回家,以後的打算,我們慢慢商量,好不好?你想怎樣都行……”

餘多還是一再搖頭:“你不要這樣說,你會後悔的。我已經拖累你十八年了,好不容易你解脫了,你不要再管我了。”

“多多,”沈英一邊哭,一邊抖着手從自己的衣袋裏翻出什麽東西,遠遠地舉給她看,“多多,你看。”

餘多轉過頭去看。

那是兩張皺巴巴的褪了色的粉紅紙片。

“多多,不管什麽時候,不管去哪裏,我都想跟你一起的。這兩張車票,我一直留着,我知道我一定會接你回來的,你相信我好嗎?我沒有把你丢下,以後也不會把你丢下,你也別丢下我好嗎?”

餘多看着那兩張當年的舊車票,神色終于軟下來,眼淚也掉了下來。她轉過身,抽泣着嗫嚅道:“可是,我以後叫你什麽呢……”

另一邊的警察抓住時機上前把她從橋欄上拉了下來。沈英沖過去抱住她,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號啕大哭。

殘破的舊車票被風吹走,她們也不再需要逃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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