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家宴(2)
第一章 家宴(2)
說來懊惱,這竟是李衣錦三十一年來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過年。雖然心裏沒底,但她對周到還是信任的。他們認識十二年,在一起八年,也算是經歷過了漫長磨合的愛情長跑。她盡力把此時家人們的臉色從腦海中抹去,試着去享受一個陌生而新奇的春節,和即将面對相處多年男友的家庭成員的好奇和忐忑。 為表誠意,她千裏迢迢地把行李箱裝滿了帶給他家人的禮物,雖然全都是從網上或任意一個城市的特産市場可以買到的東西,但她還是覺得親自帶去比較好,甚至為此少裝了好多自己換洗的衣物。雖然周到早就告訴她見不到他媽,但她也為他媽準備了禮物,心想就算見不到,禮物帶到了也好,以後他遲早會轉送。 人哪能一年到頭見不到媽呢?周到的形容也太誇張了吧。從小在她媽360度24小時無死角監控下成長起來的李衣錦心裏想。 不過她和周到平時也不聊這些,他逢年過節也和別人一樣放假回家,區別只是李衣錦總是接到她媽連環奪命電話轟炸,而經年累月她也沒怎麽見過周到接家裏來的電話。問他,他就說,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只能偶爾用用老人機,不會發信息,也不願意打電話。 預防針打了不少,準備得也算是充分,李衣錦還是在邁進周到家門的時候吓了一大跳。 周到的爺爺奶奶跟他大伯一家人住在一起,據他說,他爸去世之後,爺爺奶奶就賣了鄉下的房子和地,搬到城裏來跟大伯一家人住了,所以他平日裏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就節假日回來,也只是吃個飯住一晚就走。這一次,他特意跟爺爺奶奶說,要帶女朋友回來,才計劃多住一天。 前提是一切都能按照計劃來的話。 一進門,一聲高亢的雞叫讓李衣錦膽子都飛了,連開門的人都沒看清楚就躲到周到身後。 “你你你你家還養雞?”李衣錦驚魂未定地問。 “……不養啊。”周到有些迷茫,“奶奶,我們回來了,你們這幹嘛呢?” 李衣錦這才從周到身後探出頭,看到開門的應該就是周到的奶奶了。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舉止也太沒有氣度了,連忙站直身子,努力堆起笑容,“奶奶好,我…
說來懊惱,這竟是李衣錦三十一年來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過年。雖然心裏沒底,但她對周到還是信任的。他們認識十二年,在一起八年,也算是經歷過了漫長磨合的愛情長跑。她盡力把此時家人們的臉色從腦海中抹去,試着去享受一個陌生而新奇的春節,和即将面對相處多年男友的家庭成員的好奇和忐忑。
為表誠意,她千裏迢迢地把行李箱裝滿了帶給他家人的禮物,雖然全都是從網上或任意一個城市的特産市場可以買到的東西,但她還是覺得親自帶去比較好,甚至為此少裝了好多自己換洗的衣物。雖然周到早就告訴她見不到他媽,但她也為他媽準備了禮物,心想就算見不到,禮物帶到了也好,以後他遲早會轉送。
人哪能一年到頭見不到媽呢?周到的形容也太誇張了吧。從小在她媽 360 度 24 小時無死角監控下成長起來的李衣錦心裏想。
不過她和周到平時也不聊這些,他逢年過節也和別人一樣放假回家,區別只是李衣錦總是接到她媽連環奪命電話轟炸,而經年累月她也沒怎麽見過周到接家裏來的電話。問他,他就說,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只能偶爾用用老人機,不會發信息,也不願意打電話。
預防針打了不少,準備得也算是充分,李衣錦還是在邁進周到家門的時候吓了一大跳。
周到的爺爺奶奶跟他大伯一家人住在一起,據他說,他爸去世之後,爺爺奶奶就賣了鄉下的房子和地,搬到城裏來跟大伯一家人住了,所以他平日裏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就節假日回來,也只是吃個飯住一晚就走。這一次,他特意跟爺爺奶奶說,要帶女朋友回來,才計劃多住一天。
前提是一切都能按照計劃來的話。
一進門,一聲高亢的雞叫讓李衣錦膽子都飛了,連開門的人都沒看清楚就躲到周到身後。
“你你你你家還養雞?”李衣錦驚魂未定地問。
“……不養啊。”周到有些迷茫,“奶奶,我們回來了,你們這幹嘛呢?”
李衣錦這才從周到身後探出頭,看到開門的應該就是周到的奶奶了。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舉止也太沒有氣度了,連忙站直身子,努力堆起笑容,“奶奶好,我叫李衣錦。”
“嗯,知道知道,周到早就告訴我們啦,”奶奶笑得很慈祥,看起來很親和的樣子,李衣錦心裏的石頭稍稍放了下來,剛想跟在周到身後進門,突然被奶奶攔住。
“等一下等一下。”奶奶說。
周到回頭,“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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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眼疾手快地挪過一個火盆,盆裏燒得紅通通的炭還冒着火星,放在了門口李衣錦腳底下。
李衣錦又懵圈了,隔着火盆望着周到,小心翼翼地張口做口型,“這什麽啊?”
周到也懵圈了,“奶奶,這是幹什麽?”
奶奶仍然一臉慈祥地笑着,“衣錦啊,你的生辰八字呢,周到已經跟我們說了,我和他姑這個月初一去算過了,你們呢,八字不太合,命裏帶災,不過呢,按照大仙給的法子破解,就一定平安無事,我們都安排好啦,你放心,來,跨個火盆,去去邪氣。”
李衣錦目瞪口呆,不知道怎麽就命裏帶了災,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成了邪氣,像是前朝話本裏逆來順受的委屈媳婦。但看這陣勢,不跨這火盆,應該就進不去他們家的門。
和周到在一起這麽多年,他很少提起他的家庭,李衣錦也想過将來如果談婚論嫁,會出現她預料之外的矛盾,卻沒想到會是這種風格。
周到臉上也有點挂不住了,“奶奶,”他把手裏的行李一放,“你讓我問生辰就是用來幹這個的?”
李衣錦不想自己一來就讓周到和家人吵起來,連忙繼續表示了自己的大度,“沒事沒事。”
她一邊說着,一邊一手提着自己的箱子,一手提着買的大包小包禮物,戰戰兢兢地跨過了那個盆。進了門,她才看到客廳沙發上坐着他們一家人,都默不作聲地盯着她。
她把箱子放下,“奶奶,這是我給你們帶的禮……”
話音沒落,她就發現了剛才那只雞高亢鳴叫的原因,它的脖子被周到的爺爺提着,血正汩汩流進碗裏,奶奶不知道從哪裏又拿出一張符紙,嘴裏念叨着她聽不懂的方言,然後把符扔到火上燒成了灰,灰落在接了雞血的碗裏,顫顫巍巍地被端到了她面前。
“快快快,把這香灰喝了,保你們小兩口來年事事順遂,早生貴子。”奶奶慈祥地說。
李衣錦哪見過這種陣仗,她無助地望向周到,驚恐得話都不會說了。
“不是我對孩子不負責,實在是這兩年來考察的國際學校多多少少都還是有沒辦法調和的弊端,沒有能讓人放心的。我就是做這個的,我還能不知道嗎?”席上大家其樂融融推杯換盞的時候,孟以安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底下玩的球球,跟一旁的陶姝娜說。
“小姨,你就是太完美主義了,要我說啊,就看球球開不開心,她開心,念什麽學校不一樣?”陶姝娜一邊忙着吃一邊說。
“你以為是你呢?站着說話不腰疼,從小到大我都不管你,我要是像你小姨那麽講究教育,你早就考上常青藤了,讀研的時候也不用巴巴地申請去交換。”孟菀青說。
“哇哦,您老人家還知道常青藤!我随随便便就給您考狀元考國內頂尖大學還不夠?”
“咱們娜娜可是全家唯一一個博士呀,比我厲害,是不是?”孟以安在一旁笑着說。
“哪有!小姨那可是知名教育品牌創始人,兒童教育專家,您老人家可比不了。”陶姝娜笑嘻嘻擠兌她媽。
“誰是老人家?”孟菀青抓出重點。
“我錯了,人美心善年輕漂亮的孟菀青女士。”陶姝娜連忙補充。
孟明玮坐在一旁給老太太剝蝦,什麽都沒說。
陶姝娜伸腳去夠桌子底下的球球,“行啦行啦,別玩了,那可是你媽給我的禮物,你看個新鮮就得了!趕緊起來,陪姥姥吹蠟燭。”
蛋糕适時地擺上了桌,還按老太太的傳統,端了兩只白水煮蛋放在她面前。
球球從桌子底下爬起來,撞到了腦袋,嗷地叫了一聲,惹得衆人大笑。
“這撞得可不輕,桌子都晃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起來心情總算是好了些,“快過來,姥姥給揉一揉。”
“沒事!姥姥,我頭抗撞。”球球哈哈一笑,“我滑雪的時候也差點撞到頭,我可機靈了,嗖!一下,我就翻了一個跟頭!我厲害吧?”
老太太看了一眼孟以安,“你以後別帶孩子去那些危險地方。”
“媽,沒事。”孟以安笑,“都戴着頭盔和護具呢。小孩好動,磕磕碰碰難免的,沒大事。”
大家七手八腳把蠟燭點上,球球陪着姥姥一起許了願,吹了蠟燭,就開始分蛋糕。
老太太拿過那碗煮雞蛋,遞給了孟明玮一個。
這是孟明玮唯一享受特例的時刻,每年的生日蛋,她和媽一人一個,連外孫女們都不能搶。雖然雞蛋早已不是稀罕物,但這些年過去,這也是唯一能讓她想起從前那些日子的時刻。
吃過蛋糕,大家都跑去客廳看電視,留下孟明玮在廚房包餃子。她左思右想,還是關上廚房門,又撥了一遍李衣錦的電話。
仍然關機。
孟明玮一直懸着的心更忐忑了。她一邊心不在焉地包着餃子,一邊仔細回想之前她給李衣錦打過的每一個電話,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想不出任何端倪。從來對她不敢有任何隐瞞的李衣錦,這一次是徹徹底底地騙過了她。也是她太大意了,以為不管孩子長到多少歲,始終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此時的李衣錦,逃出她媽手掌心的快樂早已蕩然無存。坐在別人家熱熱鬧鬧的飯桌上,旁邊是相處多年的男友,面前是色味俱佳的家宴,她緊緊地閉着嘴,放輕呼吸,努力克制從胃部到喉頭一陣一陣翻湧上來的惡心。雞血的腥,紙灰的嗆,那奇異的味覺嗅覺混合在一起,由外而內地刺激着她的感官,使她完全沒有辦法分心,所有的力量都在與生理性的幹嘔做鬥争。
而她面前的這桌陌生人正在開心地推杯換盞,合家歡樂,就像自己家裏一樣,像每個家庭一樣。
酒過三巡,周到把李衣錦帶來的禮物打開,親自送到爺爺奶奶面前,也給其他的人都準備了好多東西,大伯家的堂兄堂妹,姑姑家的表姐表弟,見者有份。
分發了一圈,每個人也都對李衣錦說了客氣話,席間洋溢着親切友好的氣氛,直到李衣錦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了最後一個禮物。
“周到,”走了一圈的李衣錦終于把惡心的感覺壓下去了一些,勉強能夠正常開口說話了,“這個是我留給阿姨的,既然這次見不到,你幫我轉交給她吧。”
她話音一落,突然覺得席間氛圍不一樣了。開心地拆着禮物的表姐,倒着酒的大伯,說着話的爺爺奶奶,所有人都驟然間靜了下來。
周到也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眼神看着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她有些疑惑,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就很自然地把禮物盒子推給周到,“怎麽啦?這個禮物留給你媽媽。以後有機會見面再說。”
這句話終于徹底終結了一桌美滿和睦的年夜飯。“啪”地一聲,爺爺鐵青着臉,把剛倒上酒的酒杯摔在了桌上,辛辣的白酒濺了李衣錦一頭一臉。
周到還沒來得及對塞進自己懷裏的那個盒子做出反應,就被眼疾手快的奶奶搶了過去,用袖子一劃拉,一把掼在了地上,繼而嚎啕大哭起來。
“我怎麽這麽命苦啊!……好不容易兒女們回來過個年啊,怎麽這麽命苦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李衣錦僵在原地,這一個晚上經歷的事情太過魔幻,她已經無法合理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行為。
爺爺拉着臉瞪着周到,“你就是這麽跟她說的?”
“我沒說。”周到說。
李衣錦問,“說什麽?”
周到又不敢說話了。
“我命苦啊!……一個個的兒孫都不孝啊,我這心裏難受……”奶奶還在嚎哭,周到的姑姑過來一邊幫她撫心口,一邊低聲對周到說,“算了,老人家心情不好,要不一會到我家去住吧。”
“你敢?”爺爺大吼一聲,吓得姑姑也一抖。
“我看你敢動?”爺爺指着周到的鼻子,“我以前怎麽教你的?你奶奶原本就不同意,說八字不合,我還沒太在意,今天一看,果然是個沒有教養的!周到,你讓她走吧,我們家不歡迎她!”
李衣錦的耳朵嗡嗡直響,她看看周到,又看看這一桌人的臉,突然覺得天旋地轉,之前強壓下去的惡心感重新湧上喉頭,她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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